13.第 13 章

“開、開玩笑吧?”我眼瞧着六名男僕上來,將那三個最多隻有十六七歲的婢女架了出去。耳聽着婢女慘烈絕望的求饒之聲出了大廳,我心中又驚恐,又不能置信,不禁望望蒼玉宸,他依舊那樣站在大廳中央,俊美得不像凡人,高貴得不可逼視,可又冰冷無情到了極點,就像亙古不化的冰川般美得令人感到恐懼絕望。我清晰地感到這冰冷之怒瀰漫在大廳之中,感到在那怒氣之下,只要他願意,定是能讓血流成河,讓繁華之城變爲廢墟。

我退了一步,轉頭看皇甫玉衣,但他也沒有理會我。只聽衡長慶說:“卑職管理無方,家下婢女竟如此無禮,請侯爺恕罪。”

“她、她們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嗎?爲什麼要挖她們的眼睛那麼殘忍?是因爲她們盯着你看?”我隱隱覺察到了原因,可那實在太令人難以相信,嘴裡不由自主問了出來。

蒼玉宸冰冷的眼睛盯在了我身上,那令人恐怖的怒意似全針對向我。一剎那我感到自己就像是被兇猛的貓科動物盯住的稚弱小獸,禁不住渾身發冷,下意識往後退,直到觸及一具溫暖的軀體。我下意識轉頭瞧了一眼,皇甫玉衣正對我鼓勵地笑着,讓我稍稍鎮定了些。但突然間,幾聲慘烈之極的尖銳叫聲劃破了沉悶的大廳,驚得我差點跳起。

這時,有一人託着個黑漆木盤進來,到了衡長慶跟前,衡長慶略一點頭,那人便捧着木盤在蒼玉宸腳邊跪下了,木盤高高舉起,上面盛着什麼粘乎乎溼漉漉紅紅白白黑黑的東西。蒼玉宸似乎不知道腳下跪了一人,眼波不動,看也沒看木盤一眼,依舊用那樣冰冷的眼神盯住我。

我卻忍不住瞥向那盤子,第一眼並未看清是什麼,但瞬即明白那究竟是什麼東西,恐懼與噁心之感令胃中劇烈翻攪,不由陣陣乾嘔——幸好這一天不曾吃過什麼,只嘔出些清水來。

“思棠姑娘!”皇甫玉衣扶住我,溫柔關切;眼角瞥到宇文連玉的身影,慢慢走近我身邊。我感到有了底氣,剛剛不由自主的凜畏淡了些,因此而生的憤怒慢慢積聚。

“就因爲別人盯着你看,就要挖人眼珠子麼?蒼玉宸,你真是變態!”等嘔吐慢慢平息,我忍不住罵。在蒼狼侯府中的一幕幕在心中閃過——我最初居住院子中被我鑑定爲瘋子的大叫着“不是我說的、不關我事”的中年女人,嚇得打碎杯子的香凝和一屋子跪着的瑟瑟發抖的奴僕……本以爲是這些人莫名其妙,卻不料這一切全是因爲這個變態的蒼狼!“天下竟有這樣的人麼?一邊頂着張漂亮的臉到處晃,一邊卻又不許別人看。美麗的東西本來就是用來欣賞的好不好?你既怕別人看,就不要在人前晃,要不就拿張面紗把臉遮起來!”

“思棠姑娘。”皇甫玉衣握緊了我手臂,試圖阻止我。我沒理會,因心中突閃過一個念頭,便擡頭直盯着蒼玉宸的臉,惡意揣測着說:“唔,據說好男風是貴族的一個風尚,侯爺這麼在意容貌的事,難道是因爲這副令女子自慚不如的俊臉被人覬覦過?”

“思棠,住嘴。”這次是宇文連玉對我厲聲低喝了。

大廳中一下落針可聞,似乎連呼吸聲都竭力壓低了。我看到衡長慶像看怪物一樣看着我,不用想,廳中別的人肯定也是一樣看我。

我挑釁地擡着下巴看着蒼玉宸的眼睛。我就是要激怒他,我討厭他那種就像萬事都能掌握在手的自信,討厭他無論何時都高高在上猶如神祗的姿態。他能料到我敢這樣罵他麼?

肯定沒有。否則他的眼睛裡不會如此升起騰騰怒火,令人望而生畏;本似玉雕般的俊臉慢慢控制不住就像有了裂縫——洶涌的怒意衝破了冰川一樣的冷靜——蒼玉宸身子似乎動了動,一剎那間覺得他想要伸手把我一把拎過,但皇甫玉衣踏前了一步,宇文連玉也不着痕跡地靠近了些。

也許我的感覺錯誤了,蒼玉宸沒有動。若換成別人,那樣的大怒定是會像火山一樣噴薄出來,那樣雖然可怕,但比那不動聲色的怒意要好對付得多。

如果剛纔蒼玉宸將我一把揪過,接下來的情形大約就能料到。可是,他沒有。我猜不出他將如何處置我。

有一點很是奇怪,雖然剛剛那三名婢女的慘狀令我又恐懼又噁心,但我並不擔心那種事會落到我頭上。也許是直覺,直覺蒼狼不會因爲我一再拿他容貌說事而殺我——要殺早就殺了,在蒼狼侯府之時,我哪日不把他的容貌提個三遍五遍的?他雖然每次都極不悅,但也僅僅只是不悅,沒有怒到要殺人的程度。

雖然那是我與他的之間的遊戲,真真假假,但如果這是他的底線,我定會覺察出來。

可是,他的反應不在我預料之中……我既看不透他的情緒,更猜不出他的意圖。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怒容竟淡了,慢慢的,他嘴角竟然綻開一絲笑意,嘲弄的,揶揄的,就像在蒼狼侯時看透我的一些小手段卻並不點破一樣,只是這笑意無比冰冷,讓人不寒而慄。

“怎麼,太子殿下,皇甫公子,本侯不過是來帶回偷了東西私逃的婢妾,你們想要阻攔麼?”蒼玉宸的語氣充滿譏諷,“本侯倒真有點奇怪了,區區一個舞伎,居然能讓皇甫公子爲她出頭?不過,皇甫公子以憐香惜玉聞名,這麼做倒也不奇怪。只是,太子殿下幾時也這麼與皇甫公子一樣了?還是說,大充的律法改了嗎?能夠憑藉堂堂太子之尊,來插手本侯的家務事?”蒼玉宸籠罩着我的目光稍稍移挪,臉帶譏笑,斜睨着宇文連玉。

我微微吁了口氣。被那樣的目光盯着,實在不好受,纔有了精神觀察廳中情況。

因爲太子、蒼狼侯及主人衡長慶都站着,除了角落裡的幾桌外,廳中其餘的人都站了起來,不敢入座,也不敢隨意交談,看上去個個緊張不安。

我對角落那十多個坐着的人稍稍注意了下,覺得他們有些奇怪,明明都是體形魁梧高大的人,卻個個低着頭,好像怕羞的女孩子似的。正這樣想着,突有兩道冷電似的目光射了過來,我猛地一怔,待要仔細看時,那人卻又轉過了頭。我便又將注意力回到蒼玉宸和宇文連玉的對峙上來。

若說先前在蒼狼侯府之時,蒼玉宸對宇文連玉這太子的身份還維持表面的尊重的話,今日的舉止卻是半點也不把太子放在眼裡了。

宇文連玉卻似並不在意,只緩緩說:“我不會也不想插手,如果這真是蒼狼侯的家務事。但,蒼狼侯今日來此的目的說是爲捉回偷了府上重要東西的逃奴,但思棠並不曾偷取什麼,就連私逃出府此節,也是身不由己被人強帶出府的。這由不得令人懷疑,是誰在暗中佈局呢?真正目的又是什麼?而此刻,蒼狼侯竟然帶兵入城,大動干戈,會不會如了暗中佈局之人的願呢?放眼天下,能在蒼狼侯府將人神不知鬼不覺帶走的人,又有幾個?”宇文連玉緩緩說着。雖然他知道這暗中佈局之人是蒼玉宸,可他避重就輕,語氣不慍不火,雖處弱勢,神情間並無驚慌之態,與蒼玉宸的威勢迫人形成鮮明對比。

只是,宇文連玉在明知是蒼玉宸設計的陰謀的情況下,爲何對真相連提也不提?反而誤導衆人有第三個人在暗中挑撥呢?

蒼玉宸的目的是什麼?

宇文連玉說這番話的目的又是什麼?

我想不出來,索性不想。

蒼玉宸已不再看我,而是與宇文連玉對視,目光微微閃爍,似乎思量了了一會,才說:“能做出此事的人麼?本侯可從來沒有低估任何一個人呢。就是這大廳之中,便有好幾位呢。太子殿下認爲是誰呢?”

“蒼狼侯從西而來,一路上難道沒有發覺可疑之人麼?我在此間都已經遇見過一批了。”

“太子殿下這麼一提,本侯也想起來了,那些人身材魁偉,五官輪廓與此間人不太一樣,像是水獍一帶的人啊。”蒼玉宸說得煞有其事。

我越聽越糊塗——爲什麼明明兩個敵對的人,卻互相配合着說一件根本莫須有的事?

“哈哈!”猛的裡一陣朗朗大笑從廳角發出,打破了廳中詭異氣氛,只聽那聲音說,“本想等着看蒼狼侯怎麼發落那位膽大的逃妾,然後再看太子殿下與皇甫公子怎麼英雄救美,可是話題轉啊轉的,怎麼轉成這樣了呢?本侯再不出聲,就要擔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了!”

在大廳之中驚愕的目光齊齊注視下,廳角一桌上,面朝牆壁的一人站起來,緩緩轉身。

那人身材高大,五官深邃,身上雖着普通衣袍,可他一站起來,便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氣勢,而經那冷電似的目光一掃,會令人忍不住膝蓋發軟。

“水獍侯玉赫無極!”

我聽到廳中諸人的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