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 33 章

數日後, 那位女子的傷已經大致恢復。她住的屋子與我的住的屋子很近,但我沒有管閒事的心情和身份,而她言語不多, 所以我與她基本不怎麼說話。但我注意到, 她時不時出神, 臉色悽苦, 只有當皇甫玉衣來時, 她的臉上纔會煥發出明亮光彩。

皇甫玉衣把她安排在我房間的附近,每次來看她也總是請我一起,我猜測他是希望我與她相互陪伴, 以解心結。但他的願望似乎不可能實現。

三人同坐時,總是皇甫玉衣問, 我與那女子回答。

我越來越不愛說話, 只希望靜靜望着他們, 希望皇甫玉衣不要再用那種憐惜的眼神看我,那我就不用費力掩飾心中那越來越濃厚的空茫。

只要皇甫玉衣詢問, 那女子總是低垂着頭,細細柔柔的回答,神情卑懦順從,唯有等皇甫玉衣離去時,她纔敢擡起眼, 凝視他的背影, 一瞬不瞬, 讓深深愛慕着的情緒完全泄露。

慢慢的, 我知道了她叫曲念念, 知道了她從小被賣來賣去,不記得父母, 不記得還有什麼親人。

照理說,她的經歷與我那樣相似,應該成爲朋友纔對,可事實卻不是這樣。

曲念念雖不愛說話,但有時只有我與她倆人時,她總會用怯怯的目光望我,似乎想與我說說話。我也並非對她有偏見,並非不想跟她說話,只是,我只要一看見她那柔弱神態、怯怯目光,總不由自主會回憶起當初蒼狼侯府時的情景,回憶起自己曾經是怎樣的愚蠢可笑。而她那不同尋常的美貌,卻讓我想起了那一心對我好的月夜楓,爲我陷入北宸殿主之手的楓……

曲念念偶而在皇甫玉衣面前會露出笑容,那笑容令人心醉神迷,於是皇甫玉衣的目光更溫柔了。可是我,卻總是不由自主想起,那一個圓月之夜,楓那璀燦的笑容……

曲念念的笑容雖美,又怎能與月夜楓相比?

可是,可是我再也見不到她……

所以,我與曲念念之間,相似的遭遇不但沒有造就一對姐妹知己,因每日見面卻不說話造就的尷尬,反而讓我與她的相處冷漠異常。於是,皇甫玉衣不在的時侯,她在她的屋子,我在我的屋子,誰也不管誰。

這樣的情形,估計皇甫玉衣也十分不解吧。

我苦笑。

但相對於這些,他有更重要的事,對我來說,他所忙碌的,也是我餘下的生命最重要之事。

如此尷尬卻平靜地過了二十來天,這一天,皇甫玉衣突然告訴我事情有變,他要離開青曜國去水獍,原因是水獍侯邀請他赴宴——這自然是藉口!可是無論對方用的是再怎樣拙劣的藉口,在己方的一座重城被圍的情況下,再怎樣拙劣的藉口也變得十分有理。

我一下子懵了,呆呆望着皇甫玉衣:“難道水獍侯改了主意,打息與蒼玉宸結盟了?”

皇甫玉衣回答:“不會的。他只是想扣留住我,生怕我有什麼佈置。只是……我原以爲是青曜侯來困住我,竟不料是玉赫無極。這邀請書是青曜侯親自給我的,這應該是他與玉赫無極協議中的內容,如此一來,不但帝都大傷元氣,又能除去蒼狼和我,這是青曜侯樂見其成的。但就算如此,對我的計劃來說影響不大。無論是誰想困住我情況都一樣,因我現在不能與青曜侯作正面衝突,那會使我們的佈置和實力暴露,再要對付玉赫無極就不靈了。所以我只能遠去水獍,顧不上你了,你要小心,儘量不要離開府邸。”

“因帝都即將守不住,青曜用來迷惑蒼狼的援兵也已經快到了蒼狼邊境,打算吸引蒼獠軍的注意力。我們的計劃都還順利,除了你,一定不要泄露了身份。”他還要準備一些事宜,因此解釋及囑咐我的話語十分匆促,囑咐完後便離開,不到一個時辰便準備就緒,在大隊護衛隨從簇擁下,往水獍而去。

我還沒有從那個消息中回過神來,就在皇甫玉衣離去的那個晚上,蹄聲突然將我驚醒,一人閃進了我的房間,急促道:“思棠姑娘,小人是奉公子之命保護姑娘的暗衛。現在公子的府邸已經被青曜侯的人馬圍住,看來早有準備,雖不清楚青曜侯的用意,但目標多半是思棠姑娘您。請姑娘快些跟我走罷。”

我呆了一秒,立即回神,一邊穿衣一邊拼命地想:“青曜侯親自命人圍府,如果目標是我,那他抓我是爲了什麼?難道是秘圖之事已經暴露?他要對付皇甫玉衣?這人說是奉皇甫玉衣的命令,但他會不會是別人冒充?他要帶我去何處?這是青曜國,皇甫玉衣不在,誰能抵擋青曜侯的人馬?”

那些念頭一閃而過,紛紛亂亂間,已跟着那人出了房間,沿着幽暗的長廊,在寂無人影的黑夜中奔跑。

“皇甫公子預料到這事了嗎?我們逃到哪裡去?”

“公子不是神仙,怎料得到這青曜侯竟會一點不顧兄弟之情、也不顧朝野議論竟會做出這種事!公子只是命我保護你,至於到哪裡去,能夠出府再說。再不行,就動用整個府中衛士抵抗便了。公子的力量,難不成還抵不住那些只知吃喝玩樂的酒囊飯袋不成。”他怒衝衝說着,腳下卻不停,只是攜着我飛奔。

我突然使力一甩,甩開他的手,踉蹌幾步站穩。

“你幹什麼?”那暗衛又急又怒。

“既然沒有把握逃出去,還不如不逃。”這暗衛輕功雖不錯,可與那星蒼梧卻是天差地別。星蒼梧能夠從容帶我出水獍侯府,可眼前這暗衛顯然不行。

“你!”他語氣中怒極,並不廢話,一把將我扛在肩頭就施展輕功飛跑。我一下頭暈眼花,心中大急,厲聲道:“這也是皇甫玉衣的命令嗎?如果能夠與青曜侯明着對抗,那皇甫玉衣還幹嘛要去水獍?爲了區區一個我,竟置大局於不顧!你身爲公子的衛士,連輕重緩急也分不清嗎?”

暗衛停住腳步,將我放下。剛纔的頭朝下使我腦中充血,難受了好久才恢復。

“那思棠姑娘怎麼辦?”微弱光線下,瞧見那暗衛年紀甚輕,他的語氣頗爲猶豫。我暗暗奇怪皇甫玉衣怎麼會讓這樣衝動的人來保護我,他雖然身手不錯,可卻十分魯莽。如果照着暗衛說法只讓府中衛士與青曜侯相抗,那豈不是以卵擊石?可如果出動公子府暗中的真正力量,那豈不是暴露了實力讓玉赫無極等人忌憚?

皇甫玉衣不怕這個年輕的衛士壞了大事?

“走一步,算一步。”我說。

說話間,府中已是聲音喧囂,數千支火把的光點亮了黑暗的庭院。

“你叫什麼名字?”我們揀暗處走着。

“二十一。”

“……那算什麼名字。”

“這是暗衛編號。”

“你原來的名字呢?”

“既已效命於公子,便只有二十一,而沒有姓名。”

我沉默了。

忽迎面掠來一人,見到二十一,一愣,問道:“二十一,你怎會在這裡?公子不是命你保護思棠姑娘嗎?”邊說邊瞧我,驀地臉色一變,“你就是思棠姑娘?”

我點了點頭。那人大怒,瞪着二十一,厲聲低喝:“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微微皺眉,說:“留下是我的主意。難道你們憑着會些功夫,百來個人就想與青曜侯數千兵馬相抗嗎?”

那人怒道:“你懂得什麼!公子自有安排!”又怒視二十一,“還不快帶姑娘走!你懂不懂什麼是命令?這回定要讓公子把你踢出了暗衛纔好!”

“是、是她說的……若能與青曜侯正面相抗,公子也就不用去水獍了。而且事有輕重緩急,要顧大局……”二十一委屈地解釋。

那人大罵:“你懂個屁大局!明明什麼也不懂,卻還要裝懂!你比公子聰明嗎?既然是笨蛋,就少用腦子多聽命令就行了!笨蛋!還不走!”他雖是在罵二十一,我聽在耳裡,卻似乎句句在罵我。

二十一被罵得一聲不吭,就來拉我走。

“我說了,我不走!”我猛地一甩手,斬釘截鐵道。

“你!”那人氣急了,似乎想衝上來打暈我。我連忙退後數步離他們倆遠遠遠的。

“既然公子有萬全之策,我留在這裡又有何妨?”

喧擾聲近了很多。那人側耳聽了聽,忽消了怒氣,冷冷道:“這下想走也走不了了。”他轉目看着我,“難道公子沒跟你提起,事出意外嗎?哪有什麼萬全之策?”

“可是……十一,你剛剛不是說了公子自有安排嗎?”

十一一聽,立即怒視二十一:“公子把我們留在府裡是幹吃飯的嗎?你不會隨機應變嗎?青曜侯既然不怕悠悠衆口,我們就不會趁勢讓他的名氣更臭嗎?他越倒行逆施,公子便越可取而代之!”說到這裡,他驀地住口,看了我一眼。

雖然形勢緊張,我心中還是一樂。看來這十一也是衝動之人啊。

但我表面上裝作東張西望,冷靜地說:“與之相抗,除了犧牲人命外毫無用處。既然已經走不了,就面對吧。先搞清楚青曜侯的目的再說。等會你們可要裝作府中普通的小廝,千萬別讓他們有殺你們的理由。我看了你們就知道,公子培養你們不容易,難道就白白死在這裡不成?”

十一打量我一會,不再說話,聽從了我的話,臉上裝出驚慌之態,愣愣站在原地,看着大隊人馬圍上來。

“你、你們是誰?幹什麼?”二十一裝得更像。

那些衣甲鮮明的士兵看了他們一眼,果然沒有重視,只下令:“全到前廳去,奉侯爺命令搜查間諜,若敢反抗,格殺勿論。”

一路上都看見許多士兵在各個房間進進出出,倒沒有胡亂殺人。看來這青曜侯還是有所顧忌的。

到了前廳,看見黑壓壓的人頭,地上綁着幾人,身有血跡,倒沒有看見被殺死的人。但也許屍體被移走也說不定。因爲我聞到了很濃的血腥氣。

我瞧見地上被綁着的一人極快地朝我們這兒瞥了一眼,我見到十一似乎做了個手勢。

一個將軍模樣的人拿着張畫像,府中之女子排成一隊往他眼前走過,他正輪番一個個對照。忽看見我,盯了我一會,低頭看圖像一眼,擡眼,喝道:“把她帶走!”

果然是找我的。

與我一道被帶走的,還有許多看上去比較彪悍的男子。看來青曜侯是想把他們帶去拷問某些事情了。

我回頭時,瞥見人羣之中的曲念念,她似乎一直在看我。彼此目光對上時,她似乎一愣,卻沒有迴避。

我被帶入一輛馬車,看不到別人的去向。

車速很快,不久又被拎了下來,彎彎繞繞,穿過許多房舍花園,然後進了一間殿內。

殿內一人轉過身來,相貌與皇甫玉衣有些相像,五官比皇甫玉衣清秀,只是,卻沒有皇甫玉衣那種風華。

我便知道眼前這人是青曜侯皇甫羽了。

“你就是雁臨郡守之女衡思棠?”他淡淡問。

“是。”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會,感慨:“真是看不出來,你這樣一個女人,竟然能夠周旋在當今幾大勢力之中。”

“侯爺過獎了。我只是幾大勢力博弈的棋子,身不由己而已。”我冷冷回答。“只不知侯爺將我這顆棋子如此大張旗鼓地捉來,想把我放在何處呢?”

他笑了,說:“這是水獍侯的要求。你是他府中之妾,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是他的妾。誰敢窩藏你?我那個弟弟真是糊塗了,居然爲了你這樣一個女人做出蠢事。”

我笑了:“看來青曜比水獍弱得太多啊,堂堂青曜侯,連保護一個人也要看水獍侯的眼色。”

他臉色一變:“你是什麼東西,本侯幹嘛保護你?”

“青曜侯不是號稱愛才如命嗎?”我譏笑,“我身負那張秘圖的秘密,雖然現在已經被蒼狼奪去,可是你卻連問也不問。”

“哼,既知沒有秘圖,又何必要問?此時此刻,你已經毫無價值。但你竟能從水獍侯府逃到皇甫玉衣那兒,究竟用的什麼法子?是皇甫玉衣的人將你救出的?”

我恍然明白他想知道什麼了——能夠將人從水獍侯府神不知鬼不覺地救出,這份能力的確可畏。

我想了想,決定糊弄他,便說:“當初我也從蒼狼侯府順利逃到了雁臨呢,侯爺爲何不問?不過,那時不排除蒼狼故意放我出逃另有陰謀。”

皇甫羽目光一閃,陷入沉思。我知道,他估計在懷疑是水獍侯有竟放我出來,另有計劃了。因爲這情形跟上次從蒼狼逃到雁臨的情形很像。

呵……誰能知道,這世上竟存在有楓那樣的奇女子,有北宸殿那樣神秘的地方,有星蒼梧那樣的絕世高手呢……

青曜侯沉思了一會,揮了揮手,下令:“來人,把她送回水獍交給水獍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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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才真正變色。這皇甫羽的才能魄力比之蒼狼和玉赫無極,真不知差了不知幾級,可是他害人的本事卻與他的愚蠢成正比!我一去水獍,自己性命先不提,就怕拖了皇甫玉衣的後腿,害他因爲顧着我而不能放手做事。

最可恨的是,我毫無反抗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