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義?呵呵——”老人笑了起來,臉上的溝壑一道道的擠在一起,讓他看起來十分滲人:“沒有意義,這裡只是一間用來囚禁我的墓室罷了。”
這巨大雄偉的地下墓穴裡隱藏着一個秘密。
但是老人談及這一切的時候,神色卻沒有絲毫懷念或者回憶的情緒,他彷彿只是單純的在講述一個故事,用慢得令人髮指的語調,慢吞吞地將這個故事對幽靈等人一一道來。
大約很多很多年前,某個貧窮而封閉的地區裡,生活着這麼一羣人……或者說,一個民族。
這羣人已經在這片地區裡生存了很多年,一年接一年,一代接一代。他們的服裝和習俗都與衆不同,依山傍水,靠着打獵和種田爲生。並且他們極其排外,異鄉人來到這裡都會遭到排擠,更早一些的時候,要是有無辜的異鄉人流落至此,他們的處理方式更殘酷,是會直接把那人給殺掉的。
只是隨着時代的進步,這封閉的民族也不得不接觸外界,他們依然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將自己的族人和他人區別開來,並且自稱自己的民族爲——晏族。
晏族人有個瘋狂的信仰。
因爲晏族生活的地區貧瘠又偏遠,田地收成不怎麼好,幾乎都是指望着老天發善心過日子。但是附近的山林特別茂盛,往北更遠的地方還有一片大草原,有很多動物出沒,晏族們逐漸以打獵和放牧爲生,往北部更遠的地方遷徙,可即使是這樣,貧窮的晏族人數依舊一年比一年稀少,飢餓和寒冷籠罩了他們生活的全部。
他們開始向自己信奉的神明祈禱。
晏族人信奉的‘神’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已經不爲人知了,但是所有的晏族人都瘋狂的信任這玩意兒,他們認爲神明能夠幫助他們擺脫困境,他們認爲只要持續信奉着神明,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按照晏族的習俗,每隔數十年,他們就會從一堆新生孩童當中選出一個族長,族長將會是神明的‘代言’,晏族人民相信神明會附身在他們的族長身上,帶領他們走向輝煌。
因此,每當新的族長競選開始的時候,這些可憐的孩子們就會接受各種訓練,他們會擁有最好的食物和住宿條件,但是卻不得不從學會走路起就接受各種非人的訓練以及折磨,他們從十多歲開始就會獨自進入森林狩獵,而且要在森林裡呆滿半年以上,如果他們其中某些不幸死去,沒有關係,還有一大堆替代品,活下來的孩子,纔是最終的勝利者。
“我是那羣孩子中最後活着的人。”樹上的老人在講述這些故事的途中嘆了一口氣,他遲鈍了一會兒,繼續講述着:“是的,當我成爲最終的勝利者,成爲下一任族長的時候,也是晏族……滅亡的開始。”
根本就沒有什麼神明,沒有那些可怕或者神奇的傳說,沒有任何人在眷顧着晏族這個可悲的民族,族長的存在只是一個新的悲劇的開始。
晏族人因爲人煙稀少的緣故,極爲注重後代,每個女人都必須生下很多的孩子,男人們甚至只是把這些女人當成某種延續血脈的工具,因此喜結連理這種事情幾乎是不存在的,只要族裡的某個女孩滿十四歲之後,族裡的任何男人都有權利享用她,當女人不再擁有生育的能力和體質的時候,她們甚至會遭到極爲殘酷的拋棄。
是的,那個時候,就有這麼一個女人被拋棄了,她生了病,在這個落後封閉的民族來看,這已經算是絕症了,沒有必要把珍貴的食物浪費在這個病重的女人身上,即使她已經懷有六個月的身孕,但以她當時虛弱的狀態,是沒有能力把孩子剩下來的,早產兒更容易死,甚至傳染母親身上的病症。
晏族人立即決定把她拋下,人們害怕她身上奇怪的病症會傳染,把她趕進了森林裡,想讓野獸把她吃掉。
絕望又無比虛弱的的女人挺着肚子在漆黑的樹林裡行走,她一點也不幸運,沒有任何人會來救她,所以她很快遭遇了樹林裡成羣結隊的狼羣,狼羣將她包圍了,團團圍住,她以爲自己會死,被撕碎吃掉,連同她肚子裡可憐的,未出生的孩子。
但是沒有,狼羣把她圍住了,卻沒有吃掉她。是的,這是一個奇蹟,大概是女人挺着的大肚子讓狼羣的領頭意識到了什麼,它們把她趕進了自己的窩裡,每天尋來野果和水,甚至是鮮血淋漓的不知什麼動物的肉塊給女人吃。
女人活了下來,每天晚上都會有很多母狼圍着她一起睡覺,給她溫暖,她的肚子越來越大,她知道自己快生了,但也快死了,嚴重的病症拖垮了她的軀殼,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夠順利生下這個孩子,她抱住狼羣中的一匹母狼,這是頭狼的伴侶,她懇求它:
“我死之後,請讓我的孩子活着來到人世。”
神一定聽見了這位偉大母親的聲音。
女人在生育過程中永遠閉上了眼睛,於是母狼撲上去撕開了這女人的肚子,把裡面血淋淋的胎兒叼了出來,這是值得慶幸的一刻,因爲這孩子是活着的!
健康的,完整的活了下來。
孩子被狼羣當成自己的孩子一樣養大,狼羣極爲護崽,人類的嬰兒發育緩慢行動力低下,但也從未遭到拋棄,它們耐心的,一點一點把自己會的一切都教給了這個孩子,由狼養育成人的孩子和普通的孩童完全不同,他更加兇猛而殘酷,充滿了獸性,不會人語,只會如同狼一般對月嚎叫,不會雙腳走路,卻行動力非凡,爪子和牙齒都十分尖銳。
但人畢竟是人,即使被狼養大,這個孩子還是絕頂聰明的,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和狼羣的不同,他有的時候會在森林裡看見晏族的獵人,他知道自己和那些人類,纔是真正的同類。
但狼孩始終沒有迴歸自己種羣的想法,他對狼羣的感情更加深,狼羣都有非凡的種羣概念,這一點也延伸到了他的身上。
因此,狼孩只是遠遠的看着那些人類,窺探他們,暗處學習和模仿,長時間的窺探下來,他偶爾能聽懂那些人類的話,也能從中學習到什麼,但是更多的,狼孩卻已經不再願意探究了。
狼孩對人類充滿了好奇,但也充滿了恐懼,人類能夠熟練的使用火,和各種武器,即使他們的反應力、體力、身體的各項素質並不如狼,卻依然能夠成功的圍獵狼羣。他們是強大的,儘管狼孩有的時候會發現,他們對自己的族人遠比對他們的獵物還要殘酷。
當晏族的族長選拔活動開始的時候,十多個孤零零無助的人類幼崽被送進了巨大的樹林裡,狼孩暫時脫離的狼羣,他對他們同樣充滿了好奇心,他選擇了其中一個人類的幼崽,小心翼翼的跟在了他的身後,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大膽的去嘗試接近一個人類。
而這個被狼孩選中的人類少年,既是最後活下來的族長,被奉爲那個所謂的——‘神明’。
那之後的事情,其實已經可以很容易的猜測出來了,被狼孩幫助的少年成功活了下來,他和狼孩成爲了朋友,在森林呆着的半年,他每天和狼孩同進退共生存,他們夜晚依偎在一起睡覺,白天互相幫助去圍捕獵物。人類少年教導狼孩人類的語言,告訴他各種知識,而狼孩,他教會了少年這座森林裡的生存法則。
半年的時間很快就過去,回族的日子到了,少年並未把狼孩帶回人類的居所,他深知自己民族裡的各種明爭暗鬥暗潮洶涌,這是單純的狼孩不能理解的。因此他也十分聰明,很快就學會要如何保護自己的朋友。只是少年同樣是稚嫩的,因爲狼孩的原因,少年十分熟知森林,他的幫助讓晏族人發現自己能夠更快更好的捕獵到獵物了!
因此少年很快就被奉爲族長,甚至那之後,當飢餓的季節來臨之後,貪婪的晏族人爲了獲得更多的獵物,決定把森林裡的狼羣趕盡殺絕。儘管族長極力反對,但晏族人還是成羣結隊下了手,族長不想背叛自己的民族,卻也不願傷害自己的朋友,只是權衡利益之下,他還是默認了族人們的行爲。
他的行爲無可非議,畢竟他已經是一族之長,他必須爲自己的民族考慮,從他出生起他就是這樣的宿命了,他是整個民族的守護神,從他出生到成年,他受到的所有教育都在告訴他這一點,這些命運,不是一個由狼養大的孩子能夠扭轉的。
族長放任了他的族人,卻也讓狼羣陷入了絕境,狼孩所在的狼羣被滅亡了,養大他的狼父母也死了,而晏族人抓住了這個可憐的狼孩,把他帶回了人類的領地。
人們恐懼着這個狼孩,因爲他與衆不同的獸性和可怕殘酷的兇猛,人們覺得這一定是作惡多端的鬼!迷信的晏族人覺得,只要消滅了這隻鬼,神明就會再次眷顧晏族人,將他們帶向無與倫比的輝煌。
所有的一切都接軌了,卻又錯位了。
狼孩被憎恨矇蔽了,他無法想象他唯一信任的朋友竟然背叛了他。而族長卻也十分心軟,他偷偷放走了狼孩,卻也因此給自己的種族帶來無法想象的災難。
——
故事講到這裡,樹上的老人卻停頓了,他低頭望向幽靈一行人,對他們說道:“其實接下來的事情你們大致也能想象得到,那孩子……呵呵,瘋狂的向我復仇,當他回到了森林,他召集了森林裡所有的狼羣,甚至到森林以外的地方,拼命聚集着力量,然後他帶着龐大的隊伍,和晏族展開了戰鬥。”
幽靈咬了咬自己的嘴脣,眯起眼睛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旁邊的阿嵐卻率先一步發問:“你們打得兩敗俱傷?或者你們贏了?或者狼羣贏了?但爲什麼要建這座墓穴呢?”
“其實,這場戰鬥,還是以人類的勝利告終。”老人低垂着頭,聲音透着一股悲哀:“是的,我贏了,但是我卻後悔了,因爲……我最最重視的人,他隨着狼羣的滅亡而滅亡了。”
“你愛他?”幽靈詢問道。
“我愛他。”老人說,渾濁的雙眼裡似乎閃爍淚光:“當我在森林裡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的身姿令我折服,那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刻,沒有什麼比那個時候更加美好的了。”
“所以我纔會後悔,我非常後悔,這也令我滿懷憎恨,我開始厭惡我的民族,我的族人,我仇恨他們!”老人說到這裡,臉色逐漸扭曲起來,他滿頭銀白的髮絲也四處抖動着,同時開始劇烈扭動的還有幽靈等人腳下的樹根樹藤。
老人雙目欲裂,語氣兇狠,但是卻突如其來的大笑起來:“因此在那個月圓之夜,我假裝自己被他們所謂的‘神明’附身,我告訴他們,惡鬼的陰魂不散,隨時將會附身於他人身上來覆滅我們的民族,所以我授意他們,建造一座供奉的神墓,將我和他合葬在一起,告訴他們每年都必須進行進貢陪葬的族人,族人和族長都是陪葬品,我要一點一點,生生的令這個該死民族徹底瓦解,我要讓他們從歷史的河流中消失!我要用他們可笑的神明來覆滅他們!”
“原來……這就是合葬墓的真相嗎?”段離開口了,他不知何時把自己臉上戴着的狐狸面具換掉了,換成了惡鬼的面具。那面具的寓意彷彿代表一些什麼,真相總是讓人悲哀的。
老人看了看段離,突然又笑:“我的故事也講完了,我知道你們爲何而來,我也知道你們最終的目的是想要從這個墓穴裡出去,對嗎?”
“你會幫助我們嗎?”幽靈頓了頓,他還懷有一絲絲希望,讓他不得不抓住這個希望的尾巴,小心翼翼的問。
老人冷哼一聲,繼續冷笑着開始怒吼:“幫助?真是可笑!你難道沒有聽懂我的意思嗎?沒有人能夠從這裡逃出去的,從墓穴封閉的那一刻開始!這裡將永遠屬於我!這個墓穴裡的所有人!都只能是我和他的陪葬品!你們誰都別想逃!”
“如果是我想逃呢?”
就在老人吼完最後一句話,一個涼涼的聲音突然響起來了,在幽靈等人聽故事聽得入迷的時刻,誰都沒有發現,龐大的墓室裡又多了兩個人,羅簡和刑炎就站在幽靈等人的身邊,羅簡深吸一口氣,擡起頭望着那樹幹上的老人,再次提高音量說道:
“如果我想從這裡離開,你會讓我走嗎?”
老人突然噤聲了,呆呆的望着他。
作者有話要說:麻痹啊,這個密室真是越寫越長啊……還有地下溶洞的密室沒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