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此後七八天,皆平淡無奇。

錢莊沒出什麼岔子,府上也沒潛入刺客。文昊依然關注他的美人,只是話少了些,我猜是將將接手家業的緣故,大約有些不堪重負,便囑了俞嬸燉些藥膳給他。蘊華的傷好得七七八八,時不時會來找我下棋,但下了兩天,我竟是一把都未贏過,便興致怏怏再不同他下,只遣了司琴去尋些話本子回來,整日窩在房中翻看。

轉眼就至臘月,天時愈發的冷了,昨夜竟撒了陣細雪,將地面浸得溼漉漉的,一走出去便凍直打哆嗦。今日一起身,我趕忙讓下人去置辦了些銀碳回來,在屋中架了個爐子,一面嗑瓜子一面翻話本子,倒也愜意。

正看到精彩處,俞管家籠着袖子竄進來,稟報說謝太守的兒子謝天成來了。

我頭也沒擡,朝他揮了揮手:“不見不見,就說我沒在府上。”

俞管家爲難道:“可是……他說是爲了公務。”

我將這謝大公子過往的行徑回味一番,覺着他回回來府上都是爲了公務,凡事都替他老爹親力親爲,雞毛蒜皮的事兒也要親自跑一趟,若擱在青州百姓身上,絕對不失爲一位盡心親民的官二代,但他單單隻往我這一家跑,且每回來都要揩一把油水才走,這就過分了些。我有些不耐煩道:“文昊不在麼?讓文昊去吧。”

俞管家說:“眼前年關近了,錢莊事務繁忙些,二少爺一大早便出了門,府上能做主的只有夫人您了。”

我嘆了口氣,覺得再沒有什麼時候比此刻更想念文昊了,俗話說民不與官鬥,只得將話本子扔在一邊,套上外袍出了門。

一邁進前廳,便見着個綠油油的糉子窩在椅子上撥弄右手邊的茶蓋,時不時挑兩下眉毛哼兩句小曲。我調整好表情迎上去:“喔呀~這不是謝大公子麼?”

他回頭望了我一眼,噌地一下從椅子上跳進來,奔過來捉我的手:“錢夫人,你可算來了。”

我急忙閃開,笑着道:“你今日這身鬆綠色的袍子倒是精神。”

他低頭看了兩眼,又撫了撫袍鋸上的褶皺,諂諂道:“夫人若是喜歡,我以後每回來都穿這個顏色。”

我沒答話,轉身找了個椅子坐下:“不知謝大公子今日上門所爲何事?”

他呵呵笑了兩聲,從懷中掏出本摺子遞給我,清了清嗓子道:“再過幾日便是臘八節,家父體恤民心,爲讓貧苦百姓也能喝到臘八粥,特邀青州大戶參加明日的崇德宴,希望大家能夠慷慨解囊齊心扶貧,捐錢糧最多者,可獲得一面御史大人親自題字的牌匾。”

我接過摺子看了兩看,疑惑道:“往年過節也沒見舉辦什麼活動啊,今年怎的就想到扶貧了呢?”

糉子兄小聲道:“這話若擱在別人身上我是斷然不會說的,但我們倆是什麼關係,是吧?”我心想鬼才同你有關係,他已欺身過來:“你知道這次來的御史大人是何人嗎?”

我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他自問自答:“是當今最得寵的八皇子。若你們錢家能在崇德宴上駁得頭彩,不僅能得到八皇子的賞識,還能博個大善人的名號,將來可謂是……”說着又習慣性地過來捉我的手,被我一巴掌扇掉,他訕訕道:“商路亨通啊。”

我默了一默,覺着謝太守這步棋下得當真高明,既在八皇子面前表現了一番,又博得一個愛民如子的好名頭,籌得的善款還能收一部分進口袋,簡直是一箭三雕。相比之下,我們這些出錢出力的商戶卻只佔了個毛頭小利,豈只是虧本,簡直是虧大發了。但糉子兄這番話也不無道理,這確實是個擴展商路的好機會。我將帖子收起來,笑着道:“那是自然,自然。”

糉子兄朝我挑挑眉,臉上表情十分欠扁:“我將這麼好的機會告知於你,你要怎麼答謝我啊?”嘴上說着,手已伸過來攬我的腰。

這就出格了些。

我雖說念着他是青州城一把手的兒子不願得罪,但太出格的事也是斷然不會忍讓的,凡事總該有個底線,一旦被逾越便無需再忍,否則不僅自己會吃虧,這種縱容更會令對方得寸進尺。是以當他伸手過來時,我便毫不客氣地拿腕、下肘、繞着他轉半圈,又一腳踹上他膝蓋骨,使出招百試不爽只敗給蘊華一回的擒拿手將他制住。

糉子兄半跪在地上,手被我鎖在身後,連喊了幾聲‘哎喲’,哭喪着臉道:“輕點,輕點喂,我的手快斷了。”

我心想斷了纔好,免得隔三岔五便假公濟私地來揩我油水,往常被我教訓後總要隔個三五個月纔敢再來,今日離上回纔不過一月時間,真是越來越不要命了。

但又不能將這些想法說出來,畢竟人家這回來還是做了些實質性貢獻,於是假意打趣道:“也不知你這是個什麼癖好,回回來都要與我過個一兩招,真讓人沒有辦法。”說完將手放開,又道:“若真想同我切磋,還是等破解了我這擒拿手再來好些,不然我要是把你傷着了,那多不好意思啊。”

他灰溜溜地從地上爬起來,仍是一副討打的表情:“嘿嘿,我就欣賞你這種潑辣的性情,家中那些個小妾一見到我就唯唯諾諾,好沒意思。”

我暈了一暈,敢情他是來我這找刺激的麼?這青州城色心不改甘在花下死的狼友如此稀少,我怎的就這麼好運遇上一隻喲!我說:“聽聞你家中那位夫人也不是等閒之輩啊。”

他臉上僵了一僵,整理了一番儀容,急忙道:“事情辦完了,我也該走了,否則家裡的母夜叉又要鬧得不得安生。”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今日之事你可千萬不要透露出去。”

我點了點頭表示知道,又說了幾句好聽話將他打發了,大多就是感謝謝大公子提點,妾身定會好生記着云云。他奔得急,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奔到門口時大約是因身上衣裳裹得太多,前腳跨出去,後腳半天沒跟上,嘭地一聲撲倒在門檻外,順勢朝階梯滾了下去。將將才整理好的衣裳又撲了一身灰。

我強忍住笑:“哎喲,謝大公子,您慢些。”

他自顧自地爬起來,頗尷尬地朝我笑笑,一骨碌地便消失得不見蹤影。

我正準備爲他方纔那糉子滾地的造型幸災樂禍酐暢淋漓地笑上一陣,嘴角還沒擡上去,一眼瞄見立在臺階下的蘊華。

他高深莫測地笑了兩笑,將手中的石子兒仍在一邊,一面拍手上的灰塵一面道:“你這招擒拿手倒是練得不錯。”

我擡腳跨出門檻,順便掃了眼躺在地上的碎石,笑着回他:“那裡那裡,自然是比不上蘊華君這仍石子兒的功夫。”

他面無表情地我一眼,負手走回自個兒的院子,輕飄飄道:“不過就是看你被欺負得緊,順手教訓他一下。”走出兩步又回過頭來:“哦,你不用太感動,也不用以身相許來報答,就當是我報恩加的利息。”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呆在原地,嘴角抽了兩抽,感動感動,我感動個大頭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