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自己明明是面朝下倒下的,而且倒下的時候,身重劇毒纔對。
倒下的時候,連她自己都不確定自己這次能不能逃過這一劫。可是現在,她卻面朝上躺着,縛在背上的弓不知所蹤,腰間的唐刀好像也不在了。
如此陌生的讓人一時半會搞不清狀況的情況,她想,她還是躺着繼續裝死比較好。
突然有門響的聲音,好像有人進來了。她很猶豫,要不要偷襲進來的那個人。進來的人一直走到了牀前,她還在猶豫的時候,對方卻已經將她扶起來,緊接着一個冷冰冰的東西擱到了她的脣上。殺手的警覺讓她不得不全身一緊,猛地睜眼,看清時卻是一把調羹。只是她這突然的舉動,卻把對方嚇了一跳。
但來人倒也很快鎮定下來,笑眯眯的看着她,“恩公,你醒了?先把藥喝了吧。”端着藥的,正是那天夜裡她救了的那個白衣女子。女刺客記得,那晚她好像有說過她自己的名字?她認真的想了想,總算想了起來,趙、希、洵,對了,是這個名字。
於是她很快了解到,自己被趙希洵和她的大哥救回了他們家,她的二姐替自己解了毒,只是這毒相當厲害,現在雖然已無性命之憂,卻仍然餘毒未清,需要繼續喝藥靜養。
餘毒未清?那就未清吧,回了羅剎渡,去找一趟易朗就好了。她摸了摸昏迷時被洗去了易容,裸露在外面的真實的臉,現在要想辦法悄悄離開這裡。
對於要悄悄離開的想法,她沒覺得這樣有什麼對不起趙家的,她救了趙希洵一次,趙希洵她們兄妹救了她一次,一人一次,很公平,她剛好不用欠人人情。
“恩公,你坐在這裡,我去叫我二姐過來看看。”二姐說大概三天就能醒,她開始還不信,脈搏都差點找不到的人,怎麼可能這麼快就醒過來。
“別叫我恩公了。”趙希洵剛轉身,背後的人突然開口說話了。
被人這樣叫真的不習慣,而且互救一次,其實對方也沒欠自己什麼。
“那我叫你什麼好?”趙希洵很樂意換個稱謂,上次問她的姓名她就沒回答,這次能問出來的話當然好了。
似乎是猶豫了一下,就在趙希洵以爲這次自己又要失望而歸的時候,女刺客開口了,“叫我小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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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三更,看起來一直熟睡的蒲小晚突然睜了眼,起身後以最快的速度脫了趙希洵借給自己的衣服,從衣櫥裡找回自己的夜行衣換上,發現自己的唐刀和弓箭竟然也在衣櫥裡,於是取出來一併帶着,開了窗就翻了出去。
入夜前她有提氣運功試過,果然還是受了餘毒的影響。最近一段時間,都還是不要妄動內力的好。
所以她已經做了不用輕功飛檐走壁的準備,直接找到側門,開了門溜出去就是。
可是趙府的地形遠比她想的複雜,蒲小晚一次也沒走過,進府也是昏迷的時候被人扛進來的,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到出口。繞來繞去,卻好像繞進了後花園。
“小晚姑娘,這麼巧,你也來後花園賞月啊?”一個聲音從她身後響起,她一驚,殺手的直覺已經讓她把唐刀抽出了小半截,然後纔想到現在是在趙府,不是在執行任務,才鬆了刀回頭,卻看見一個男子站在後花園的門口,搖着一把摺扇,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怎麼,又是他……早該猜到是他的,趙希洵、趙希孟,明明就是同宗同輩的名字,而趙希洵的眉宇間,和他還有幾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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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那個刺客醒來的消息時,趙希孟正蹲在二妹的草藥田裡玩藥草。醒了啊……那今晚就該會走了吧。他笑眯眯的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吧走吧,可惜走的時辰不太好,他就不送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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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剛開始搭上她腕脈的時候他還只是十分懷疑,那麼在看到她出現在後花園的背影時,他便已經肯定了。我們,又見面了……
蒲小晚很鎮定的繞過趙希孟往回走,“賞完了。”
趙希孟收了摺扇,臉部抽搐,很無語的望着天空。哪裡去找月亮?自己不過隨口說說罷了,她倒回答的夠順嘴,臉不紅心不跳的。有大半夜揹着長弓,拿着唐刀賞烏雲的麼。
蒲小晚已經走的有些遠了,趙希孟才轉過身,又把摺扇甩開來慢慢搖,“小晚姑娘……聽說過羅剎渡麼?”
也許他的聲音不夠大,蒲小晚好像沒有聽見,依舊越行越遠。
“小晚姑娘不好奇?我上次在一葉山莊看見羅剎渡的殺手時,可是非常好奇啊。”他依舊笑眯眯的看着漸行漸遠的蒲小晚,“最近我就更好奇了,原來羅剎渡的三大高手竟然很可能是同一個人。”他很及時的住口,笑眯眯的看着蒲小晚握唐刀的手微不可見的緊了緊。“看來小晚姑娘真的不好奇。”趙希孟也收了摺扇往回走,彷彿剛纔不過是隨口一說,“時候不早了,小晚姑娘也還未痊癒,早些休息吧。”
蒲小晚握緊刀柄的手捏一捏又鬆了開,面無表情的看着趙希孟遠去的背影,不發一語,良久,不自覺的皺了皺眉頭,尋路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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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希洵以手支頭,好奇的看着對面和她一樣動作的蒲小晚,“小晚你怎麼都不愛說話?”也不愛笑,淡淡的,總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味道,全身上下,似乎都往外散發着一種氣場——生人勿近。
小晚愣一愣,似乎從放空的狀態裡回過神來,“習慣了。”是啊,習慣了,易容成別人的時候總是要完全成爲那一個角色。想要變成另一個人,就得確信自己就是自己所扮演的那個角色。從言行舉止到內心活動,從一種生活轉變爲另一種生活,而所有的轉變都需要很自然,先讓自己相信,才能讓別人相信。她似乎,總是易容成各種各樣不同的人,變成各種各樣不同的人。一旦卸去了易容,她好像,反而不知道自己本來應該是怎樣生活的了。總希望,越簡單越安靜越好,懶得再去扮演任何角色了,哪怕這角色,本該就是她自己來演的。
“習慣了啊……”趙希洵眼汪汪的看着蒲小晚,言行間,一點也找不到那一夜白衣女俠高傲颯爽的風範,倒有一點……幼稚。“可是聽大哥說,你有一次易容成家丁的時候話很多也很囉嗦啊。”
那個僞君子!蒲小晚沒說話,也不想說話。得寸進尺,真以爲自己不會找機會殺了他滅口麼。
趙希洵突然想起來什麼,兩手一拍桌子,“不然這樣,你假裝你現在易了容,是別人,嗯……就假裝是我的閨中好友,好不好?”
趙希洵的閨中好友啊,這種武林世家出身的女俠,閨中密友也應該是一個武林世家出身的女俠,對待人生積極樂觀,憧憬幻想着傳說中的江湖。還也許,已經涉足其中,一圓自己懲惡揚善,鋤強扶弱的夢想。不知不覺的,蒲小晚想起了自己認識的一個人,最近那次看見她的時候,她好像……變了很多。
“小晚,小晚,可以麼?”趙希洵的聲音打斷了蒲小晚的思緒,她回過神來,脫口而出,“好。”
爲什麼要答應,她也不知道,她好像,應該不答應纔對。
“那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閨中好友了。”趙希洵開心的站起來,語氣間又親暱了些,和蒲小晚一點也不生分,“那……小晚,陪我去布莊吧。”
“去布莊?”
“嗯,去布莊,取給你做的衣服。”老讓小晚穿着自己的舊衣服總是不好的吧。
趙希洵和蒲小晚推門走了,趙希孟才鬆了口氣,從倒吊着的屋檐上跳下來,落到院子裡。腳剛沾地,就聽見一個聲音大驚小怪的高呼,“大哥!你踩到我的藥草了!”
趙希孟趕忙蹦開,讓過腳下快被壓壞的草藥,和自己的二妹打招呼,“啊,原來是二妹。二妹,你怎麼在這裡也種上草藥了?”
趙希韻生氣的叉着腰,“這裡是我家院子,我爲什麼不可以在這裡種草藥?倒是大哥你……”她摸着下巴,看着形跡可疑的大哥,“爲什麼偷窺我的病人?”
“沒有偷窺,”趙希孟面不改色心不跳,“我這是光明正大觀察的。”勉強來說,確實也可以算得上光明正大,這大白天的,夠光明啊,而且趙希孟相信她一定已經發現自己的行跡了,只是她沒說而已。
“哼!”趙希韻白了他一眼,蹲下身,繼續伺弄自己的花花草草,懶得再理他。可在趙希孟轉身要走的時候,她又突然丟了個紙包過去,“吶,這是你今天要給她煎的藥。”
趙希孟笑眯眯的收了紙包去廚房,心情似乎非常好。三妹照着自己說的方法做的不錯,成功的讓她卸了些心防流露了一點真性情,雖然不多,但至少,是一個好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