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夏彆彆扭扭地坐在馬上,雙手緊緊攥着繮繩,一雙眼睛又要看顧前路,又要檢視坐下的馬兒,登時都有些不夠用。她的全副精神都放到了雙腿和手中的繮繩上,就連頭頂左方隱隱傳來的疼痛,也顧不得了。
站在一旁的雲柏看見她這個緊張樣子,便取笑道:“小娘子,不會吧?你竟不會!”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娘子,竟不會騎馬?怪不得來回青雲作坊,就算是早晚人少的時候,她也要坐車呢……雲柏恍然大悟。
明夏本待逞強,可……她的確不會呀……兩世爲人,她都不曾學過這東西呢。望着坐下這個熟悉的、蠢蠢欲動的生物,莫名的恐懼攫住了明夏的心,即使明知不必,也仍然禁不住兩股戰戰,惶惶不安。
雲柏一見明夏面有難色,想要反脣相譏卻又無法言語的樣子,便樂不可支地道:“小娘子,要不我帶你?”
明夏當然求之不得,但看了一旁的左慶之和李黑一眼,見他們正望着自己笑,眼中還有些探究的古怪神色,便扯了扯嘴角,頂着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回道:“不……不用了,我……我試試,不行了……再說。”明夏打定了主意,倘若自己真的駕馭不了這匹雲柏口中“老實巴交又善良溫順”的馬兒,就算是冒着閨譽受損,也要叫雲柏帶她……與摔死比起來,閨譽值當個什麼啊。
那根該死的車軸,該死的木工。
明夏越想越來氣,便忍不住連這古代的造車技術,古代的木材質量,甚至滋潤草木萬物的自然氣候都詛咒起來,等將這根車軸可能接觸的所有死物活物八竿子打不着的生物都罵了個遍,胸中那一口鬱結之氣才稍稍和緩。
戀戀不捨地望了草棚一旁外表完好內裡敗壞的馬車一眼,明夏嘆了一口氣,只得在雲柏幸災樂禍的眼神中抖開了繮繩,瞥見左慶之和李黑早已上馬,那左慶之還耐着性子等雲柏共騎,便閉上眼睛催眠自己:我騎的是自行車,我騎的是自行車……然而這世上哪有四個腳的,還完全自動只帶繩控的自行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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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夏咬了咬牙,胸中一口惡氣上涌,全化作了一聲怒喝:“駕——”
那馬兒果然是依號的,只聽它昂首長嘶一聲,便撒開四蹄,飛一般的奔了出去……
呼呼的風聲在明夏耳邊呼嘯而過,她緊緊攥着手中的繮繩,除了眼前那個不斷前移的,上下左右來回擺動的馬頭,便什麼也看不見了,什麼路景什麼旁人,在她的眼中全化作了浮光掠影,一閃而逝,全無蹤跡。
哈,原來騎馬也沒那麼難嘛!
初始的好運氣助長了明夏的氣焰,讓她便以爲這騎馬也如同騎自行車一樣,可以隨意控制,然而,很快她便不那麼樂觀了。
新手上路,總會出些意想不到的差錯,由於明夏之前喝的聲音太響,那溫順的馬兒昨日又淋了雨,本就有些感冒,一下子竟有些受驚嚇,四蹄翻飛起來,便有些控制不住。
倘若是雲柏在此,這只不過是個小小的意外,一個隨手就可以解決的小意外;又倘若昨日並未下雨,這馬兒仍然是溫順老實,並沒有什麼頭疼腦熱,心神不寧;又又倘若,諸事不順的明夏,沒有那麼大的怨氣,沒有喝那麼大聲……然而,意外的發生總是伴隨着種種巧合的出現,當這些巧合不約而同的出水,那麼,平靜無波便成了奢望。
哦,可憐的明夏,此刻後悔,卻已經來不及了。
馬兒越跑越快,彷彿撒歡一樣,在坑坑窪窪的大路上縱情狂奔,留下一路飛濺的水花,打溼了緊追其後的左慶之和雲柏,而位於馬前的左慶之慘狀尤甚,兩腿上又重回了昨晚那種泥點滿布的狼狽不堪了。
明夏並不知問題出在哪裡,但她卻明白肯定是出了問題,否則,這馬兒怎會跟吃了興奮劑一樣,繮繩非但治不住它,反而還助長了它的氣焰?
馬兒真是越跑越興奮,不僅速度奇快,還不斷的撒歡廖嚼子,真是,高興的,好像吃着了天上掉的餡餅一樣。只可憐了馬背上的明夏啊,雖然她早已知機地低伏了身子,兩手還緊緊抱着馬脖子,但仍是被顛的欲仙欲死幾欲乘風而去。
要是摔死在這裡,可真冤哪……
明夏欲哭無淚地伏在馬背上,只爲自己的逞強後悔的要死,早知如此,又何必顧忌左慶之和李黑,直接叫雲柏帶她不完了麼?她纔不在乎什麼閨譽名聲呢!
然而這時候說什麼都晚了,明夏悔了一會兒,便強迫自己面對現實。
不就是馬兒受驚了麼?有……有什麼好怕的,她是一個穿越了千年的現代人,生死都經過來了,還怕這點子驚嚇?不怕不怕!再說,還有云柏在後面不是?他……他一定會趕過來救她的!不怕!況且她現在吃的那麼胖,即便是摔下去,那一點脂肪還能減震抗摔呢,不怕不怕……
儘管明夏已做了最壞的打算,但,她忘了這世上還有一個詞叫禍不單行。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有不測風雲?
明夏使勁眨了下眼睛,終於確定自己不是錯覺。
該死的……爲什麼前路有人?
還騎着馬兒那麼悠閒的閒逛,真是不要命了麼?
明夏急的要死,迎面而來的氣流卻叫她連示警都發不出,看着那個小黑點漸漸地擴大又細化成一人一騎,明夏只覺得嗓子裡都冒出了一團火,燒得她幾欲窒息。
爲什麼還不躲開?!
明夏閉上眼睛的時候,心裡只有一個念頭純潔無比,事後想起來她還佩服了自己好幾天:她摔死了不要緊,可千萬別把那個倒黴鬼給撞死了呀……
這事本來就是她的錯,因此付出代價倒也應該,人家可是無辜的受害者,因爲她的過錯而丟了性命,可就太太太冤枉了……到時候大家同到陰曹地府,她可怎麼有面目跟人家解釋呢?
因此,明夏本着棄車保帥,能保一個是一個的念頭,閉眼之後仍然伸出右手死命地拽着馬頭,緊急剎車是一定不成的,先前她早就試過,但能讓這發狂的馬兒轉個向,哪怕只是稍稍的偏一點,只要能錯開那個無辜又倒黴的路人,那麼即便她跌下高出田野多半米的路面,落到水溝裡做了泥鰍,也無妨了。
她可不想臨死都歉疚着人。
已抱必死之心的明夏,閉了眼睛卻遲遲等不來跌落馬兒之後理應加諸在身上的劇痛,怎……怎麼回事?明夏甚至有些不清醒地想,難道她又要穿越了?這回可千萬別再亂穿了,她很想回家呢!也很想念自己的父母親人!最好,讓她再穿回去吧!
明夏有些幸福地憧憬着,興許再睜開眼,她就能看見自己窗前那串紫色的風鈴,聽見媽媽仍然在客廳絮絮叨叨,而隔壁的小姑娘華容,也千篇一律地在拉她那比據牀腿都還不如的小提琴呢?
也不知道,小華容的琴技,有沒有進步呀?
“小娘子?小娘子你沒事吧?”
難道是暈了?雲柏望着馬上那個臉色蒼白雙眼緊閉的女子,緊抿的脣角彷彿還溢出些溫柔的古怪笑意,有些不可置信的想着,又沒有摔着,難道,是嚇暈了?
可也不像啊,暈了的人,怎麼還能穩穩地坐在馬上,還這般筆挺端莊?
雲柏眨了眨眼,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僅他不解,就連左慶之和李黑也疑惑的很,這位杜家小娘子,到底是……暈還是沒暈呢?
當然是沒暈了,明夏只是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有些入神而已。等她回過神來,便望見左右前方,雲柏左慶之李黑,三人均瞪大了眼睛盯着她,小心翼翼又專注無比,好像盯着瞄準了又生怕驚飛了的鴿子一樣。
咦?
她竟還在馬上!
這個發現叫明夏驚詫不已,怎麼,她……她竟沒有跟着馬兒一頭栽進路旁滿是積水的溝裡做了泥鰍麼?
哈!
那可真是太好了!
雖然再次穿越成了泡影,可……真是太好了!
她又有命了不是麼?
哈哈!
明夏自顧自地笑了一聲,便突然想起那個無辜倒黴蛋,她都沒事,那倒黴蛋估計也就倒不了黴了吧?
果然,擡眼望去,只見正前方兩三米開外,一人白衣素衫,安坐於馬上,清幽出塵的眸子望定明夏,卻……彷彿在看一件衣裳,亦或是一塊田野,又或一片草叢一般,沒有絲毫波瀾。
方纔發生的事情落在他的眼裡,也好像是一顆小小的石子沒進深潭,激不起半點漣漪。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這倒黴蛋的氣質實在是太出衆,以至於驚魂甫定的明夏,竟然看呆了。
只見他一頭烏絲全都束起,只用一支玳瑁髮簪綰成一個髻,露出了寬闊白皙的額頭與直挺的鼻樑,一身素衫雖然簡潔,用料卻很講究,就連明夏這等外行也看得出來,倒黴蛋身上穿的衣裳一定價值不菲,再加上那身不怒而威的氣勢,貴氣天成的氣質,這分明就是個大族人家的貴公子麼!
然而,那人不經意間流露的出塵脫俗,又叫明夏疑惑了,難不成自己看走了眼,此人只是個泛舟湖上置身世外的隱士?
或許是疑惑不解的明夏,一不小心便看的久了些,那人清冷的眸中便現出些微微的不耐,見眼前這個胡亂撞上來又傻里傻氣的姑娘,竟想以己傷亡換取他人倖存,真是,蠢笨不可思議……不過心底的微瀾並未在他的面上呈現,見那女子好像沒什麼大問題,他便在馬上拱了拱手,聊表謝意,之後也不等她的反應,便勒馬掉頭,施施然地前去了。
從頭到尾,沒說半個字。
明夏還沉浸在這場莫名其妙的禍事裡沒有完全清醒,見那人施禮,便也在馬上怔怔地回了一禮,但耳邊突然響起了雲柏有些失神的聲音:“國馬……”
方纔他一直憂心着小娘子,直到那人勒馬轉身,他才瞧見那人坐下,竟是京中六閒之中,專供皇家貴族騎乘打獵的天苑閒出品的……國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