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嚴綠野有些怔仲,聽見妹子的話也只是點點頭,看了一眼卻什麼也沒說,然而他妹子不高興了,嗔道:“大哥,你說說話嘛,你這兩天忙公事,總是不理我和秧兒,怎麼,衙門有麻煩?”
嚴綠野望着妹子聰慧的眼眸,見裡面全是探究的光芒,心知自己的異樣是瞞不過她,從小到大,他就沒有多少事情可以瞞得過妹子的耳目,便認命地老實交代道:“是有些麻煩……”
“什麼事情?”嚴綠蘇臻首微微的歪着,仰頭望着兄長的好奇樣子,天真爛漫,顯然絲毫不將嚴綠野口中的麻煩放在心上。
有什麼好怕的呢?她的爹爹是正六品下的冀州司馬,在這信都也算是個不小的官了,關鍵是手握兵權,掌管着信都城的治安管理,再是威風不過的。憑着爹爹的權勢和威信,這信都還沒有幾個人敢小瞧她們一家,況且大哥又是九品的仁勇校尉,武藝高強,衙門裡有誰敢給他氣受呢?
想來也不過是些芝麻綠豆的小事吧。
她這個哥哥就是這樣,外表冷漠又嚴肅,實際上卻是再心善不過的一個人,兼且多愁善感,竟比她這個女子還要溫柔些,有時候心中煩悶還窩着不說,倒叫她這個做妹子去費心思開解。
嚴綠蘇想及此,禁不住掩口微笑,惹得自家兄長奇道:“蘇兒,你笑什麼?”
“沒什麼,沒什麼……大哥,你繼續說,是什麼麻煩?”
嚴綠野嘆了口氣,見妹子混不在意,便想着自己不該拿衙門的事情叫妹子操心,妹子幫着母親協理家務,還要學習琴棋書畫,每月三次又去十柳草廬聽書,有些空閒還幫着爹爹孃親辦些小宴與這信都城中的官商親眷搞好關係,年紀小小便勞碌非常,他實在不該再拿衙門的事情叫她憂心,便道:“無事。”
無事?
嚴綠蘇望着哥哥欲言又止的模樣,輕鬆閒適的心境也變得凝重起來,她轉回身,定定地站到哥哥面前,笑了笑,才柔聲道:“大哥,究竟出了什麼事?”
她的眼眸不大,裡面卻含着那種使人安心的親切與隨和,她的面容小巧白皙,此刻綻放着最真誠最無害的溫暖笑容,任是最冷酷寡言的人,也會被她的可愛與真摯而打動,更不要說是面冷心熱一向縱寵妹子的嚴綠野了。
嚴綠蘇滿意地笑笑,讓自己的兄長、父母,以至於婢僕閨友對她放下戒心,將她引爲溫柔體貼的妹子、女兒,或者最友善的主子,最貼心的朋友,一直都是她努力的目標,這是她從很小的時候便學會的,如何讓自己永遠處在一個至高位置的訣竅。
她的技藝是如此的熟練,嚴綠野又是被她收服慣了的,雖然不願意妹子勞神,但在妹子萬分懇切的目光下,仍是吐露了實情。
“什麼?哥哥你說……御史大人要來信都?”嚴綠蘇本以爲今次又是哥哥的小題大做,卻不料竟聽到這樣驚駭的消息,實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以至於她訝異的無以復加。
嚴綠野點了點頭,對妹子的反應倒沒什麼奇怪的,他先前聽爹說的時候,也是這副模樣,甚至還要更出格,“是,有消息說,御史大人已經來到信都了,只是,一直隱而未現。爹爹和我至今也不知來的是朝中的哪位大人,只知道這是今上親自任命的,除此之外,御史大人的來意、使命,俱都一無所知……”
嚴綠蘇一聽,白皙小臉上頓時一片凝肅,索性便坐在一旁的涼亭中,細細地想了起來。
嚴綠野曉得這是妹子在思考,便也坐在一旁,靜靜地等着妹子發表結論,事實上妹子也從沒叫他失望過,她的心思縝密思慮周全,是他這個武夫遠遠不及的。
無怪乎嚴家兄妹這般如臨大敵,實是這御史之名,乃地方官員最爲忌諱的,因爲御史擔當着監察彈劾之責,而地方官員總是仗着天高皇帝遠,愛做些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便宜事,故而御史之於地方官,實在是捉老鼠的貓一樣的存在。雖然嚴家老爹是司馬,並不是一地的行政長官,但總也屬於地方官員,地方的安危與他息息相關,故而嚴綠野嚴綠蘇才這般凝重。
“而今並非是朝廷例行的巡查之時,卻有御史前來信都,原因不外乎二,其一,朝廷之於信都乃至冀州,只怕有些設想,我們不得而知;其二麼……”
“怎麼?”
嚴綠蘇微微一笑,道:“只怕是咱們信都要不安寧了……”
嚴綠野點點頭,竟出奇的沒有發問,身爲官家子弟,儘管他多愁善感優柔寡斷,卻也知道信都很多官員的底細,其中有問題的,還不止一家,只怕御史前來,與這該有很大的關係。
“那,我去提醒爹爹小心從事,捱過這些時日,該也就好了。”嚴綠野想的簡單,他們嚴家雖不是兩袖清風,但徇私舞弊的事情卻沒有做過,正所謂身正不怕影子斜,什麼御史不御史,又何須懼他?
但顯然他的妹子比他想的更多,嚴家雖然謹慎,這些年來一直小心翼翼保持中立,也儘量不去得罪人,但官場傾軋向來不容人逃避,一個案子發了便會牽連甚廣,不是說避就避得了的!“大哥,你去跟爹爹說,叫他將以前的卷宗人事俱都再看看,尤其是與聶家有關的方面,一定要做到涓滴不露萬無一失,該封的口也要封住。另外,讓他這些日子少去應酬,也少去接見人……”嚴綠蘇沉吟了一下,有些沮喪地道:“若是……爹爹肯稱病在家不見外客,就更好了。”
“爹爹不會同意的。”嚴綠野想都沒想,便搖了手。
是啊,爹爹靠軍功出身,一身傲骨最是錚錚,叫他玩點花招,他是不屑的。
嚴綠蘇無奈地笑笑,道:“就是因爲爹爹不肯,我才只是說說罷了……”但身爲兒女,自當爲父母分憂,爹爹做不到的事情,就讓她來多出些力吧。
不單是嚴家兄妹在府裡綢繆,商府中也同樣在進行這樣的對話,只是對話的雙方換作了商老爺子和商少容。
“少容啊,你怎麼看這件事?”商老爺子在商場上馳騁了半輩子,因經歷了無數風霜而磨練出的凌厲氣勢,即使到了現在也仍然銳利逼人,年過半百的他,依然神采奕奕雙目炯炯,就算是隨隨便便的一句問話,也使得商少容不敢有一絲輕心。
“爹爹,”商少容想了想,確信自己的回答不會招致爹爹的刑罰,才道:“孩兒覺得,御史大人親臨信都,必是奉着上頭的命令,不肯現身,可能是要暗查些什麼。我們商家是這信都首屈一指的商戶,只怕也逃不過御史大人的注意,自今往後,我們還是要小心爲上。”
他這番話,說了其實等於沒說,雖然商老爺子不太滿意兒子的回答,但畢竟是沒有錯處,便勉強點了點頭,道:“小心行事是必須的,眼下是特殊時期,你去喚各處的掌櫃,午後都來,我有話說。另外,你最近也少去跟各官家的公子小姐們結交,說不定他們都是御史鎖定的對象,能少一事是一事,我們只是商人,知道麼?”
“嗯,孩兒謹遵爹爹教誨。”商少容說完,又突然想起什麼來一般,猛地擡起眼眸道:“爹爹,那青雲作坊……”杜小娘子可是林刺史的外甥女,關係非比尋常,眼下卻是他們的合作者……
商老爺子雙目一睜,頓時便有些泄氣,良久方拍了拍商少容的肩膀,道:“真的是老了,我竟將這事忘了……”
“爹爹日理萬機,爲商家百般計較,疲累太過以至於一時忘懷,爹爹切莫放在心上!”商少容見爹爹懊惱,忙溫言相勸,他知道老爹最怕老,便只撿着好的輕的不礙事的說,商老爺子果然老懷大慰,望着商少容嘆道:“我的孩兒啊,終於長大了……”
商少容有些靦腆地笑笑,道:“爹爹,孩兒這些年,叫您費心了,孩兒以後定會加倍努力,不負爹爹的期望。”
“好,好!”商老爺子欣慰地笑道:“我兒這樣,爹爹心中實是高興啊!爹爹一把老骨頭,不中用了,咱們商家還要在你的手裡發揚光大,少容你定要好好努力,不能給我們商家丟了臉!我們是商人,但也有商人的尊嚴,違背良心的事,我們不做,欺騙世人的事,我們不做,威脅身家的事,就算利益再大,我們……不做!”
商少容望着容光煥發的父親,堅定地點了點頭,道:“孩兒謹遵爹爹的教誨,爹爹,放心!”
“嗯,”商老爺子點點頭,這才覺得眼前的兒子真正有些像自己了,便語重心長地道:“青雲作坊本是爲着林刺史纔開的,但現如今它或許能給我們帶來禍患,那便……關了吧。”
“是。”商少容眼神黯了黯,想到那個眼神明亮的杜小娘子,頓時有些歉疚的悔意,見爹爹望過來,他忙斂眉掩飾了,才低着頭告了退。
情勢所迫,杜小娘子,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