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柳葉刀

喪山,自唐家在此聚居以來,世稱唐家山。

往上望去,曉霧迷濛,萬籟俱寂。傳說神農氏嘗百草,足跡踏遍連綿山嶺,嚐盡奇花異草,來到這裡,只因山中草木俱毒,而將這裡一片劃作“死地”,即所謂喪山。

這一片茫茫老林,萬年深山,即使五代交替,十國動亂,也沒有百姓冒險進去避禍,更沒有寇匪敢佔山爲王。唐家佔據地勢要害,開闢出一道峽谷之路,可平安出入,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

三圍都是死地,山下則是唐家莊,峽谷口上就是龍門鎮,這裡在前朝動盪戰亂中成爲一片淨土。

而眼前這一片煙鎖霧籠的山嶺就是暗林。暗林與谷外連着一條河,在三叢死地算不上森嚴可怕,就成爲唐家考驗入門弟子的地方。只要搶在最前面穿過暗林來到河畔,就等於過關。

唐悅嚴肅又將規則說了一遍,隨後讓十一人自行分成三組,每組不得超過四人。

他們相互認識,很快分好了組,辛良想叫上唐甜,無奈她這一組已有四人了。唐甜也不在乎,看見還有兩個人獨自站着,便和他們站在一處。

唐憂示範了火藥筒用法,提醒衆人,點燃火藥筒就意味着退出試選。然後多看了唐甜一眼,低聲道:“保命要緊。”

唐甜細細將東西包好,衝着唐羽一笑,向林中走去。

暗林中參天樹木森森覆蓋,常年不見天日,地上腐葉爛泥厚厚的一層,踩到極軟的地方,整個腳都陷進去。

沒走一會就出了一身汗,悶得受不了。

與唐甜在一組的人,一個叫做唐繼,一個叫張辰。那張辰沒提防,一開始就被毒蔓刮傷了臉,腫着半邊,敷了草藥,這樣他們一組便落在了後面。那唐繼因此有些急躁,不住催着他快走。

只聽前面傳來什麼驚叫聲,接着“砰砰”兩聲,潮溼的林子裡飄來火藥味。

“有人放棄了!兩個!”唐繼叫道,臉上一喜。

“你們走吧!”唐甜停下腳步。

“怎麼,你也要放棄了?”張辰問道,與唐繼對視一眼。

辛良那一組就在前面,辛良以爲她也中了毒,忙轉回頭來張望。

唐甜搖搖頭:“我走得累了。”

那兩人說了幾句勸告的話,真就先走了。

前面辛良聽他二人說話,猶豫看着唐甜,不知怎麼辦。

唐甜朝她揚揚手,讓她快跟上,自己走下那條小路,換了一個方向,往透光的地方走去。

沒一會聽到了水聲,走出林子,這條溪水還比較寬,水也充沛,繞過幾塊光滑的大石曲曲折折向下流去。

唐甜深深呼吸了一下清新空氣,坐上大石把包袱重新清了一遍,重要的東西全捆在身上,那包袱空出一大半來。

按照唐悅所言,這暗林只算路程是半天,然而裡面危險阻礙重重,慢的要走四天,快的也要一天才能出去,據說當年唐溟就是花一天時間……呸,爲什麼想起這人!

唐甜呸一口,看到丟在一邊還沒裝進去的小木人,不留意把這個也帶出來了。

她撿起來罵道:“摔死你!”敲打幾下石頭,那木人頭上多出了幾道劃痕。

想想這也沒什麼重量,走累了還可以拿來泄憤,還是塞進懷裡。

只聽遠處又是“砰”的一聲,唐甜仰頭看,前面樹林裡騰起一道幾丈高的煙火。

看來沒到兩個時辰,已有三人放棄。

自己一個人,不知能不能順利走出去?

唐甜一人流浪的日子很多,然而在深山裡獨自一人還是第一次,不對,七歲的時候也有一次,只不過那時是被關在山谷裡受罰。

此刻天已大亮,霧氣漸散,那一叢叢奇形怪狀的樹木全顯現出來,山風吹過,身上有點冷。

唐甜打算等太陽照過來了,再沿着溪水上去。

隱約樹林裡傳來一聲尖叫,唐甜心裡一動,又以爲是自己聽錯了,遲疑着,跳下石頭往裡走走,忽然聽到有人喊她,這回聽真切了,是辛良的聲音,帶着哭腔。

唐甜來不及多想,循着聲音跑去,就見樹叢間嬌小的辛良背對着自己左右張望着,一邊嗚咽:“十二姐,你在哪裡呀?十二姐!”

唐甜衝上去一把抱住她,嚇得辛良一聲尖叫。轉回頭看見是她,臉上掛着淚珠兒笑了。

“總算找到你了,我以爲……”

“你不是還習武麼,連我在你後面都不知道?”唐甜笑道。

辛良也有點不好意思,笑了笑,道:“我們快走吧,不然就趕不上了。”

“你是來帶我一起走,不是要放棄?”唐甜問。

辛良一愣:“你要放棄麼?我一直沒見你□□筒,想着現在找你還來得及,便轉回來了。”

“你就不怕趕不上了?”唐甜一笑。

辛良神情一黯,道:“我老覺着這麼走了不好,你草藥都沒認全呢……可是耽誤了這麼久,也許這次試選過不了關了……”

她順着足跡走了一路也沒見到,眼看要返回來處了,她擔心唐甜,又有點後悔,這樣不單找不到她,自己也落在後面,所以急得哭起來。

唐甜心裡暖暖的,拉着她手,往森林外走,邊走邊安慰道:“放心吧,我們一定試選過關!”

“可是不趕緊的話……”

“急什麼,這一路危險多着呢,等他們踩出一條路我們再去,可以省多少氣力?他們一個個放棄的時候,就輪到我們往前趕了。”唐甜笑得陰險,辛良恍然大悟。

“……怪不得師祖說你心眼多……”辛良說着,又覺得這麼說人不好,紅着臉笑笑,“十八娘叮囑我和你在一起,說你是個行事有主張的人,可以互相照應……”

唐甜對何菀這麼看自己倒有些意外。

走到了溪水邊,此刻陽光照過來,對岸樹上紅彤彤的山果墜得樹低低的,一羣猴猻見有人來,立刻跑得沒了影。

唐甜大喜,把包袱裡的東西抖出來,跳過小溪爬上樹,直到把包袱裝得滿滿的纔回來。

她揀了幾個洗洗遞給辛良。

辛良認得是林檎果,酸甜解渴,然而一進這暗林,她什麼都不敢確定,有些遲疑道:“這……會不會有毒?”

“放心吧,猴兒吃過了,你看還有鳥啄的印子,自然沒事。”唐甜咬一口吃給她看,辛良這才接了。

兩人沿着溪水往上,邊走邊吃。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又是一聲巨響,卻是在她們身後。鬱鬱蔥蔥的樹林頂上騰起丈高的煙幕,紫煙徐徐上升。

辛良一算,如今已有四人退出試選了,還有五人在前面。

“你猜得出五人是誰嗎?”唐甜問道。

辛良躊躇着道:“應該有宗言、唐寧,也許唐詩也在……她說過自己一定能過關的。”

“唔。”唐甜想了想,道:“那我們再歇息一會快點走吧!”

辛良忙點頭,二人取出一小塊乾糧,就着野果吃飽了,收拾好東西,鑽進叢林,加緊向前趕。

辛良謹慎,唐甜主意多,順着腳印走,繞過險處,果然快了很多。這麼估算,傍晚就能走過最危險的地方。

可是辛良體力不濟,漸漸慢下來,唐甜將她的包袱拿過來背上,讓她換到身後跟着,用木杖分開枝叢開路。也顧不上那火藥筒又響了一次。

林子裡天色比外面暗得早,她們也不知此時是走在了前面還是依然落在後面,路越來越難行。

忽然唐甜腳下一軟,人便往下陷。

“十二姐!”辛良在後面嚇得大叫。

唐甜忙將手上長長的木排一橫,那木排兩端搭在了硬硬的地面上,她小心扶着木排爬到安全處。

辛良面如土色,爬過來察看。

“別怕,比剛纔不是好多了。”唐甜笑笑,這林子裡溼氣重,許多地方陷下去,不知深淺,所以想出這麼個法子。

辛良眼淚汪汪,想說換她在前面走,可唐甜又不會答應。

唐甜抹掉腿上的泥,看看天色,皺了皺眉,道:“我們還是找個地方先歇一晚,路快看不見了,走下去更危險。”

她們本來也一直儘量沿着崖邊走,這樣不至於四周都是危險,於是辨了一下方向,要找個乾淨地方歇息。

又走了一段,辛良一警:“我,我好像聽到什麼聲音……”

唐甜側耳聽聽,還真的,嚶嚶嗚嗚像是哭聲。

兩人對望了一眼,唐甜問:“有什麼毒物會發出哭聲麼?”

辛良此時沒心思辨別是不是玩笑,想了想搖頭,兩人屏着氣息找過去。

只見坡邊一棵大樹旁,一團黑影顫動。

唐甜躡手躡腳走過去,低低“嗷嗚”一聲,那個黑影驚得大叫一聲跳起,嗖嗖兩道利光從唐甜身邊飛過去。

唐甜眼看亮光一閃,向後躲時,左邊耳朵已一陣痛。

“詩詩!”辛良叫道。

那唐詩驚魂未定,無神看了半天才道:“良兒?”踉蹌兩步,也不看唐甜,撲到辛良懷裡大哭。

唐甜摸摸耳朵,一手溼熱的血,火辣辣的,忙嚷道:“你這刀上可有毒?”

那唐詩看見同伴,也忘了怪唐甜嚇她,摸出幾枚柳葉刀看看,搖頭道:“沒有,有毒的用了……這還沒塗上去呢。”

“……”

唐甜恨恨看她一眼,本來想嚇唬她,反被她給嚇了一回。另一枚小刀釘在木排上,顫顫搖搖。

辛良摸出之前採的一點止血草藥給唐甜敷上。

唐甜瞧唐詩臉上一道道黑的,走到她方纔蹲着的地方,扯起一隻兩手掌大的野禽來,那毛褪得稀稀拉拉,有幾處被燒焦了。

“這是你獵的?”唐甜問道。

見唐甜小瞧她,唐詩不高興地撅起嘴:“自然是我。”

辛良道:“詩詩飛鏢使得極好的,在我們試選弟子裡,只有宗言略比她強。”

“他還大我一歲呢。我爹是器局門主,大哥是器局第一弟子,暗器是他教我的呀。”唐詩掩不住得意。

唐甜暗裡哼一聲,想起唐羽來。又道:“你是打算烤這個吃啊?”

唐詩窘道:“我的乾糧剩的不多了……那些果子有毒,所以……”

辛良四周一看,遠遠有幾棵林檎樹和楂樹,枝敗葉碎,上面的果子早被前面的人摘完了。近前有密匝匝一排毒樹,一串串果子顏色極紅豔,卻讓人心底森森起寒意。

唐詩說她與張辰同其他人走散了,張辰就是誤以爲那是柰果而中毒。此時就剩下她來,不敢亂走。

他們的乾糧只有一餐的分量,省着點可以吃兩餐。爲防萬一,唐甜和辛良大部分乾糧都還沒動,主要吃野果。

辛良此時佩服唐甜先見之明,一路得空就把山果裝滿,若是等到餓了纔想蒐集,這暗林深處哪容易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