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好戲還沒開場就熄了鼓，唐甜覺得掃興，也不想坐在這羣人中間，正想着找什麼藉口，只聽臺下脆生生有人喊道：“大哥二哥！”
一個嬌俏的小娘子興沖沖從下面登上來，還催促着她拉着的同伴快些。
唐甜一看，那後面猶猶豫豫不敢上來的，是她在藥園認得的的辛良。
前面的小娘子親熱和唐諳唐許說話，原來她是他們的妹子唐詩，也是試選弟子，穿一件翠紗衫金羅小裙，額上還貼了個金花面兒。她轉臉看見一旁的唐羽，眼睛一亮，像碧天下兩點星光，小嘴兒一抿，行了禮脆聲道：“羽哥也來了！”
唐羽本來裝作沒看見，頭偏向唐甜這邊，被她一喊只好轉臉來點點頭。
那小娘子也不羞怯，把自己兩個哥哥晾一邊，纏着問唐羽試選的事。
唐羽一臉無奈，疲於應付，唐甜暗自好笑，趁機溜下來，扯了站在一邊不知所措的辛良跑下亭臺。
“給，這破核兒糖和栗子糕好吃，你只呆站着怎麼搶得到？”唐甜拉辛良躲到亭臺小角，將順手拿下來的吃食塞給她，自己透過桂子樹朝外看動靜，唐羽在拭汗，似乎還沒發覺自己不見了。
唐甜嘻嘻笑着，回頭看辛良訥訥小口吃東西。
“你不是要試選麼？我以爲你在家辨草藥呢。”
辛良尷尬笑笑，道：“詩詩要來，說半個時辰不要緊。我帶了書呢。”從懷裡取出一本書來。
唐甜拿過書去，讓她好好吃東西，道：“既然來了就別看了，我看你記得的夠多了。”
“十九娘說，我死記也不成，要用得起來纔好。長老也說我沒有我娘聰明……”辛良低聲說，細細的眉蹙起來。她不能不發愁，無論試選人多人少，唐家要求始終如一，每次挑選的弟子至多不過三名，時常是一人也選不中。
唐甜聽她提到何菀和丘千，就一撇嘴，道：“我看你學得就很好！再說，不就是她們逼着你試選麼？就算選不上，正好可以下山去，這裡有什麼好？我們一起走，有我照顧你，你別怕！”
辛良被她的話唬了一跳，想說什麼還是忍住。
唐甜想逗她開心，便道：“我教你一個法兒，做個小人撒氣，想成你最討厭的人，悶了煩了這麼戳戳打打，心裡好受多了！”
她掏出新雕的小木人給辛良看，辛良讚歎做得細緻，見臉上沒有眉眼五官，正要問，忽然前面一陣喧鬧，有人嚷着掌門和師父們要來了，大家一陣激動。
辛良慌道：“我要走了！”抓過書就往客院方向跑。
唐甜無奈，看唐羽也不在那個亭臺上，不知他找不到自己會怎麼發脾氣呢，正要出去，身後的樹叢裡一聲輕響，月光下一個模糊影子從山上飄下來，穿過樹叢往那邊的亭子去了。
這時大家都往練場跑，誰這麼反常？她忍不住好奇跟去，那人動作雖快，只是這沿河樹木稀疏，一道長影子不難尋。
唐甜在一處樹叢蹲下偷聽，她不敢靠得太近，只能聽聲音，看不見人臉。
原來那人是掌門，另一在那等候的人，聽聲音是丘千長老。
他們爭執起來。
唐甜聽着，笑嘻嘻的臉慢慢冷下來，手攥成拳，慢慢蹲下。一直到那兩人離開了也沒動。
低垂的花葉遮在她臉上，澀重的香氣讓人不適，唐甜扯下幾片葉子在手裡揉着，心裡的冷氣往上涌，直讓她噁心。
她捂着嘴軟軟拖着步子往回走，迎面唐羽衝了過來。
唐羽四處都找了一遍，見到她恨不得上去狠狠教訓一頓：“唐甜！你立刻回去，以後休想我帶你出來！”
唐甜失魂落魄看他一眼，也不回嘴，完全沒有之前的神氣。
“怎麼了？”唐羽抓她要走，發現她手上抓着一枝葉兒，一驚，“柳葉桃！你沒事扯這個做什麼！”
這柳葉桃又叫夾竹桃，平常觀賞無礙，只是葉枝皮根都有劇毒，而唐甜手上沾滿葉汁。
唐羽焦急起來，試她脈搏，細慢不齊。她那眼神也渙散，昏昏欲睡一般。
唐甜不理他詢問，憋了一會，“哇”一口吐了，隨後倒在唐羽懷裡人事不省。
——甜兒乖，不要哭了，等爹回來，帶一套小把戲給你可好？
——十二姐，你爹他丟下我娘倆走了……唐家來接你，你本是唐家人，跟他們回去自然是好的，不然我們母女守着這破屋如何度日……
——唐十二姐，你爹爲了唐家捨身，是他深明大義，你如何這不懂事！
柳葉桃奇異的香氣浮蕩，魅影重重。
——他救唐十四，這事只有我們幾人清楚……當時……
“爹！”
唐甜一下坐起，身上冷汗涔涔。
一直守在一邊的桃杏看唐甜醒了，鬆口氣，替她擦擦汗，把藥碗端來：“十二姐，沒事了，你睡了一天一夜，丘長老也來看過，你只是輕微中毒，毒汁沒有入口……來，把甘草湯喝了吧。”
暗淡的燭火搖曳，唐甜靠着牀板，良久未動，桃杏以爲她怕苦，忙道：“甘草湯是甜的，我去把蜜棗兒拿來，趁着藥還溫熱，你快喝了吧！”
唐甜默默接過碗來喝下，還是靠回去，在陰影裡坐着。
唐羽聽說她醒了，忙上樓來，見她這樣子還真不習慣，上回她眼被薰瞎了也沒這麼死氣沉沉，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師父將她交給自己，若是有什麼閃失，自己怎麼交代？
wωw ▪тTkan ▪co 他想着心煩，想起今日掌門宣佈的消息更是疑惑。
然而權衡再三，他還是對她說了。
那唐甜聽說試選日子提前，就在十天之後，竟沒有他那麼驚異，冷冷一笑，小臉有些蒼白，那眼中露出一絲狠絕來，看着嚇人。
她翻身下牀，說是睡了太久也夠了，拿過藥書開始苦讀。
唐羽和桃杏面面相覷，不知她怎麼就轉了性兒。
“三少爺，那毒是不是進了十二姐腦子裡去了？”桃杏小心問，被唐羽狠瞪一眼，委委屈屈嚥下了後面的話。
好在第二天，唐甜就恢復了以往的嬉笑頑性，不同的是抓緊了時間學藥，也肯向那何菀請教疑難，也肯按時喝藥，不再挑三揀四，唐羽放下了心。
可是師父那邊什麼消息也沒有。他傳了兩道書信，還借十七師叔的飛鴿送信。若師父知道發生了變故，一定會有所交待，看來京城那邊出的事不小。
眼看試選之日要到了，唐羽沒得法，便叫唐甜來，教她一些好學能用的擲暗器之法。
唐甜勉強試了試，對着半人高的草人三丈遠投石子，十個能中一兩個，後來三四個。
“暗林裡有大蟲、狼和熊麼？”
“沒有，那叢林裡到處都是毒物，虎狼大獸多不敢進去。”
“那我學這個做什麼？難不成打人？再說了，我又沒有內力，丟個石子只當是撓癢癢，有什麼用？”唐甜無語。
唐羽沉默，有些無奈道：“師父原本說是等他回來後自有安排，如今我也沒辦法，你先學着，總有用處。”
說着又取出十枚玄鐵翎，遞給唐甜：“你多拿這個練練，這刃極爲銳利，就算你力道不足，只要對準了也能造成傷害。”
唐甜拿起一枚，信手往面前的草人上一甩，那玄鐵翎哧溜一聲鑽了進去，細看往裡一匝草梗齊齊被斬斷了。
唐甜奇怪唐羽怎麼捨得把這寶貝給她，要知平日，除了偶爾用它嚇唬她，連摸都不讓她摸。
“師父交代過，無論什麼事，先保命要緊。你們進暗林前都會發一個□□筒，有危險時可以求救，我也在外面等着，萬一有事我也會去救你。”
唐甜想取笑他幾句，看他鄭重其事一番好意，就說：“你怎麼這麼好心起來，也是因爲你師父要你做的？”
“是，師父臨走要我照顧你，我不能辜負師父託付。”唐羽毫不猶豫道。
唐甜“嗤”一聲，毫不客氣將玄鐵翎收進囊中，道：“你對你師父唯命是從，以爲你師父是天下第一大好人麼？”
唐羽默然看了她一眼，堅定道：“就算他是天下第一大惡人，就算他對不起所有人，他也是我師父，我也只聽他的！”
唐甜被他一噎，心裡越發恨唐溟。原來他們都知道是怎麼回事，還是認爲她爹死得理所應當。
她唐甜不會就這麼算了，原先怨恨爹狠心拋下自己，也厭惡冷酷勢利的唐家，現在她知道爹死得那麼慘，這個仇非報不可！
試選到了。
歷年參加試選的人本就不多，今年原多些，有十五人，時間一提前，立刻有四人推出了試選，現在只剩十一人。
唐甜揹着包袱，裡面是分發的幾塊乾糧、一把短刀和□□筒，火石捻子之類東西。
掌門親自說了規則。能選爲唐家弟子的有兩種情況：一，能從這暗林走出去的前兩人；二，能攜帶暗林中三種毒物之一回來，不僅成爲唐家弟子，還可自行選擇師父。
在林中遇到危險而放棄試選，可引燃□□筒，那煙特製，可垂直而上五丈高，半個時辰方纔散盡，期間會有人來相救。若是丟失了，後果自負。
嚴禁帶藥草，不許另帶食物。
這是一次搏命考驗。
她看看一起試選的弟子，都與她年歲相近，一個個屏氣斂息，神情冷峻。只有她和辛良、唐詩三個女的。
她朝辛良做個鬼臉，辛良神色緊張，回了一笑便低下頭去。
那唐詩也一臉鄭重，聽她兩個哥哥在她身邊細細叮囑。她爹唐洌站在掌門身後，沒有過來。
時辰已到，有金門弟子唐悅與訊門弟子唐憂帶他們入山。
當兩位身着青衫的師叔步伐一致走來，唐甜只覺着眼前一花，心裡暗道：完了，我不緊張呀，怎麼眼前出現兩個唐憂？難道眼睛又壞了？
唐憂看她摸着眼睛驚異的樣子，臉再也繃不住，“撲哧”一笑，他身邊的唐悅不滿地看他一眼，道：“注意師叔該有的舉止。”
唐甜纔想起唐憂與排十八的唐悅是雙生兒，然而她從不曾見過唐悅，不知他們長得如此相像，只是性格迥異，名字真應該換過來。
這麼一打岔，真的不緊張了，她扯扯辛良，跟着一行人，踏着晨霜，向暗林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