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玉髓酒

這個女人會是大名鼎鼎的唐三娘?

唐甜傻了,扭頭看唐諳和唐許,他們二人也是面色侷促,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一起躬身低頭作揖:“三師伯。”唐甜忙跟着行禮。

那女人鬆開唐憂,笑吟吟轉向他兩個,兩個人竟不約而同向後退一步,平常高傲冷漠的神情換成一絲緊張和尷尬。

“哎,還是這般無趣!罷了!”唐三娘轉臉看向唐甜,唐甜還沒來得及行禮,就被一陣香風酒氣裹挾住,臉陷在一團溫柔綿軟裡,呼吸都困難。

唐甜掙了掙,好不容易推開一點,只見毫釐之外隔着薄薄的縐紗,半露□□隨着唐三孃的笑雪浪起伏,晃得人眼暈。

她偷眼瞧唐憂,唐憂帶些無奈,笑意卻不減。

唐三娘捉住她尖尖下巴細細打量,嘖嘖幾聲:“這就是小甜兒吧?好一雙水靈兒的眼,又惹人憐愛,怪不得我們十四心疼。這麼些天來了幾次信,都是擔心他寶貝弟子的!”

唐繡對着唐憂說完又把粉面丹脣轉向唐甜,唐甜幾乎看到她臉上那厚厚的粉撲撲往下落。

好在方纔不言不語的丫鬟端着面盆進來,唐繡才放了唐甜。便讓那丫鬟青兒帶唐諳和唐許到二樓雅閣去喝酒:“我叫幾個好娘子陪着,只不許喝醉了。你們也大了,凡事自有分寸就是。回去你們爹找我我可不管。”

唐諳唐許按住歡喜之色,頻頻點頭。

三娘便讓唐憂和唐甜等着,到隔間去了。

唐甜悄悄鬆口氣。

唐憂笑道:“六姐兒,三師伯性子豪爽不拘,和你先前嚮往的江湖女俠可接近?”

哪有這麼濃豔的女遊俠,唐甜暗裡想着,摸摸還沾着香粉氣的臉,笑了笑,雖有些驚異卻並不討厭。

唐憂他們只說今日將到此地,並不曾說她也要來,唐三娘問也不問就猜出她是唐甜,她還穿着男裝呢。怪不得連最不把人放在眼裡的唐諳都對她敬畏有加。

她的行事舉止,丘長老和小師叔等人必是看不慣的,卻也無話可指責。要知道唐三娘是唐家在京城的耳目,有些事兒連皇宮裡的七師伯都不清楚,她就先探聽到了。

窗外有鳥兒飛過,雙翅撲棱棱響,似乎就落在了隔壁。

不多久唐繡笑吟吟出來。她卸了妝容,頭上金簪耳上玉鐺和腕上一串鐲子都去了,換了身石青銀邊窄裉襖,簡直又是一個人。雖顯出了年紀,眉目英朗神飛,笑容看着也很可親。

“一會擺上酒,我們也喝幾杯,權當給你們接風。”唐繡與二人坐下,又拿出一枚不及半個小拇指粗細的葦管搖搖,笑道,“十四又來問了,我說他的小弟子已經平安到達,叫他只管放心陪着那葉家和鬱家的娘子慢慢走。”

“葉家女兒也要來?”唐憂問道。葉員外心疼女兒,並不要她習武,她來做什麼?

唐繡知道他的疑問,看一眼唐甜,道:“鬱家三個女兒都來呢,葉員外想必是慌了,捨得讓葉三娘也拋頭露面。”

唐憂也看唐甜一眼,好笑道:“這下熱鬧了,可比武舉好看!”

唐甜被他們左一眼右一眼看得心躁,她方纔就覺得三師伯提及唐溟時說話語氣有些怪,想問唐憂,又隱隱有些躊躇。

正好丫鬟送來了酒食,她乾脆埋頭吃東西。

唐繡單爲唐甜開了一罈薔薇露,自己和唐憂喝的是玉髓酒,還送了小半壇到唐諳那裡去。

玉髓酒選的皖南最好的糯米釀製,色金澄,味濃而不烈,清而雋永。比京城豐樂樓的眉壽酒、忻樂樓的仙醪酒,還有時樓的碧光酒都要好。唐甜聽唐憂連誇幾次,也要了一杯嚐嚐,又乖巧地敬唐繡與唐憂,三杯下去就醉了,悶聲倒在桌上。

唐繡瞧她小模樣,生出幾分憐惜,輕輕將她摟在懷裡,喚人給她拿了件小褥蓋上。

唐憂瞧着嘆嘆氣:“師姐,你對着六姐說那些做什麼,她還小,什麼也不知道。掌門對她也提防着,出門時還再三叮囑我留意着,不要讓他們走近了。”覺得這事真是麻煩。

唐繡滿是慈愛地撫一撫唐甜微顫的眼睫,想起自己的女兒若活着也有這麼大了,嘆道:“他提防着有什麼用,十四的性子我還不知道?我只是想看看這六姐兒有沒有些意思,算算她也有十三歲了不是?”

笑一笑又道:“我只瞧她一雙眼兒,就知道她精敏得很,你以爲她真不明白?”

唐憂搖搖頭道:“十四師兄也極含糊,畢竟她已是他弟子,他不爲自己想,也要爲她想。我倒願他分明些,索性就罷了,或者就鬧起來,總比這麼不瘟不火的性子好,看着急人。”

唐繡呵呵一笑:“罷了罷了,你沒見過,他就這樣最好,等他激起來,你就知道怕了。不是你說了六姐還小麼,急什麼。倒是佔四姐今日沒來,是你故意不許的?”

話題一下轉到唐憂自己身上,他一滯,又笑道:“她跟着她小師叔,怎麼會和我來?師姐,你真是年紀大了,從進門就說些婆婆媽媽的,我本來可是來問武舉的大事!”

唐繡伸手就給他頭上一個鑿慄:“臭小子,我比你娘還老的歲數,你叫我師姐是你佔了便宜!我就是愛管些婆婆媽媽的事,別的我就不想理會,你去和掌門說,放了我回去,這裡你來管!”

唐憂揉揉額頭,嬉笑道:“若能讓三師姐回去養老,我吃些苦算什麼,師父也一直惦念着呢,還叫我問問,師姐缺什麼要什麼只管說。”

“呸,我這裡什麼沒有,他老人家倒會空口白牙討好!”唐繡罵着,也知不敬,又笑了。最後還是問唐憂佔緗的事。

唐憂實在無奈。他小時候帶着佔緗,當她是妹妹;後來他爹死時才告訴他們,她竟是他們的表姑;等他成了唐門弟子,從京城回去,她變成了他們的師侄……好在唐門講究的是師徒輩,他們這些事也沒幾個知道,唐憂頂多迴避,也沒什麼難堪的。

“如今就是這麼着,師姐放心,我心裡真沒什麼。佔四姐也是個粗枝大葉的,她也不會有什麼。”

唐繡點點頭:“你這麼說了就好罷。我只想着唐家下一輩和睦,不要像我們這一輩爭來爭去,暗生怨氣。如今天下太平,朝廷寬和,卻都是對文人寬容,對江湖上的事還是多番顧忌的,那些爭勝的事兒唐家也少參與的好。”

“師姐,你的意思是?”唐憂一蹙眉。

唐繡點點頭,道:“讓新一輩來看看就好,也見些世面,不要鋒芒畢露,這又不是顧大局爲國效力的時候。不然,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或者,做了棋子。再有,那個叫杜萊的這時候出現,也不是好意,都不得不小心。”

唐憂點點頭,一一記下了。

“一路勞頓,就讓六姐在這裡歇息吧。小師妹進宮去,我看今日也不見得就回來的。把宗七哥也叫來,我還沒見過他呢。”

唐憂答應了,去找唐諳唐許。唐繡抱着唐甜進小間,放下帳簾讓她好好睡,就下樓去了。今日正好是她每十日出來張羅生意的日子。

人一走,唐甜慢慢睜開眼,吐出含着的一團棉紗。雖然做了手腳,還是不免喝了許多酒,頭暈暈的,他們再不走,她還支持不下去了。

剛纔偷聽到的事情真多,亂七八糟,唐甜要用心才能理一理。

她掀開帳簾瞧瞧,牀邊還放着一套女孩衣服,摸摸香軟滑溜,和她在街上看見的小娘子穿的相似,唐甜便坐起來換上。

從梳妝檯上的銅鏡裡,唐甜看見一個穿着粉色紗衣百褶裙的小娘子,披着頭髮,瞧着倒是伶俐可愛的。

唐甜穩穩步子,湊近了嘻嘻一笑。

她想起唐三孃的豐腴身材,看看自己,正面側面,上下一般兒粗細,對着鏡子挺挺胸,平展展,再挺一挺,還是平展展,便一下泄了氣。

細想想,小師叔和佔緗不用說,辛良也比她有曲致。她原來還爲自己扮成小廝無人識破而得意,如今一比,瞧唐諳他們看着樓中美嬌娘的眼神,才知道自慚形穢。

那些個葉三娘和什麼鬱家的女兒,也是有這樣的波浪兒,所以唐溟……他們才慢慢走麼?

唐甜負氣哼了一聲,三下兩下把那套衣服換下來。

一覺睡到第二日,她才真醒了酒。回到客棧,小師叔和佔緗辛良果真還沒回呢,她便和宗嚴一起練功。

直到傍晚,才見到她們。問起皇宮,辛良覺着好看,又高興自己正式拜了師父;而佔緗則抱怨連連,說在那裡話也不敢說,行動也不自由,又是一羣女人說着些沒意思的話,再要她去,她也不願意了。

第二日唐甜跟着唐憂與師兄師弟去皇宮見了七師伯莫慈。

七師伯雖沒有三師伯大氣爽朗,也很親切,唐誠的笑容和她一模一樣。只是人在宮內,未免要嚴肅些。叫唐甜失望的是,皇帝和娘娘都不是輕易能見到的,一層層門禁隔着,也不能隨意窺探,所以她的感覺和佔緗卻相似。

這樣過了幾天,其他門派的人多已到了,都按照朝廷要求,早早去府衙領了牌子住進館指定的驛館。據說這樣是爲了以防有逆賊混入作亂。

而唐溟等人還是沒到,聽說是一起來的人多,耽誤了工夫。

唐甜便把什麼鬱家葉家娘子要來的事說了,佔緗怨道:“十四師叔就是好心,跟她們理會什麼!看着二月武舉就到了,耽誤了怎麼辦?”

“四師姐,你去問問十七師叔,催一催吧!”辛良也替他們着急。

佔緗微微愣了愣。

唐甜自從偷聽了三師伯兩人的話,才知道爲什麼十七師叔總不和佔四姐站在一處。她看佔緗不說話,便道:“我去問了的,說是還有四五天,到那時離開賽還有兩天呢,憑我三師兄的本事,不用擔心。還是我們抓緊些練習吧!免得三師兄又笑話。”

她這麼一說,佔緗和辛良都點點頭,一起去找宗嚴。他們四個小輩,大半天練功,偶爾十七師叔或兩個師兄陪着出去玩,很快又過了幾天,唐溟等人終於到了京城。

其實那兩日唐甜不知怎麼身上就不舒服,做什麼都是有些無力,偏她也是好勝的,大家都勤加練習,她就不肯落後了。她自己診過脈,又讓佔緗和辛良幫着看了,都說沒什麼病,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和大家一起去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