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軟囊毒

唐甜睡了一個香甜覺,第二日唐溟叫人送來一盅棗兒赤菽花生熬的粥,唐甜本不喜歡黏黏糊糊的豆粥,勉勉強強喝了半盅,胃暖了,腹痛似乎也好些。

辛良和佔緗從小師叔那裡知道她的事,練了功纔來找她。她身上不適,三人也不出去玩了,湊在一起說私話。

“真麻煩!女人的事就是多,我要是個男的就好了!”唐甜忍不住大發抱怨。

佔緗也有同感,她爲自己不能參加武舉慪氣,唐誠和宗嚴年紀小就算了,唐諳唐許唐羽都能參加,就因爲她是女的只能眼睜睜看着。

“武舉不去也罷了,難不成你也想做個木蘭從軍?不是說後面還有武林大會麼,那可難不住我們!”唐甜摩拳擦掌,不爲這個,她也不苦練了。

“木蘭從軍?又是個什麼話本?”辛良和佔緗一路聽唐甜講了不少故事,什麼妙計征伐、英雄豪傑,都有趣極了。

唐甜也來了精神,便與她們說書。

講得起勁的時候,唐羽門也不敲,一陣風闖進來。

瞧唐甜面色紅潤,捂着被子坐在牀上正手舞足蹈呢,他狐疑道:“師父說你不舒服,這幾日都不練了,你是不是偷了懶,怕我們考查?”

佔緗道:“三師兄,你真冤枉她了,她真是身上不好。”

見她們兩個都替她作證,唐羽纔信了。唐甜嘟嘟嘴道:“哼,我說你就不信,四姐和把八姐兒說了你就信?”

唐羽一時語塞,又道:“你是哪裡不好了?昨晚鬧的師父和五哥都不好睡,一早師父還親自替你熬粥!”

他說着話就要過來替唐甜把脈,佔緗和辛良都攔住他,又不好說,還是辛良囁嚅道:“師兄,六姐……還臥在牀上呢,男女授受不親……”

唐羽一聽,登時鬧了個大紅臉。他平素也不會這樣,只是督促唐甜慣了,幾次和桃杏到她牀前才把她催起來,在唐甜這就忘了規矩。

他退後幾步,丟了一句:“你養着吧!”又一陣風逃了。三人看他慌慌張張的背影都笑起來。

“三師兄還有這麼一面!這不就是落荒而逃?”佔緗幾乎要拍掌,平素武藝不及唐羽的悶氣也緩解了不少,“還是我們八姐兒聰明,小師叔也常教訓的,我就是想不起來,什麼男女來着?”

辛良和唐甜一起笑她,唐甜想起說書先生也說過什麼男女大防,她聽故事去了不大留意。若這麼說起來,那昨夜裡唐溟是不是不該到她這裡來,還……

“哼,江湖人不拘小節!真說起來,那個葉家纔怪呢,有什麼事兒總要煩十四師叔,今一早又來,說是葉三娘子不舒服了,請十四師叔去看看,那葉家娘子可知道什麼授受不親?”佔緗撇撇嘴。

難怪一早是唐誠來送粥呢,就是爲了趕去葉家?唐甜也哼一聲。

“你們沒聽說麼,掌門想讓十四師叔娶葉家三娘子呢。不然也不會讓十四師叔繞了遠路去拜年。”辛良小聲說。

唐甜一聽耳朵豎起來,佔緗也瞪大了眼:“真的?”

辛良心思細,道:“你沒瞧見小師叔大早上就心情不好呢。”

“我以爲她也是爲了武舉的事!那幾個鬱家姐妹也愛來找他,原來小師叔是爲了這些事心煩,要是她敢教訓葉家和鬱家人才好,她們真是不知規矩!”佔緗憤憤道。

四師姐沒明白,唐甜可是懂了,好心情卻一忽兒就低了。暗自悶悶想,難怪把她和師兄他們分開,就是怕懷了他的好事;又難怪對自己那麼好呢,都是心虛。她不領唐溟的情,可是看他對自己和對別人一樣,不知怎麼又有些失落。

唐甜休息了幾天,有辛良和佔緗一起陪着,倒也不悶,只是極少見到唐溟和師叔師兄等人,連唐誠也不大來,都忙着武舉的事,唐甜有好幾個制暗器的主意想和他商量,都逮不着機會。

武舉分武策和文策,武策只設了兩項,步射與馬射。試場不許外人進入,不然她們可都想去看看。

唐羽等人武策都順利通過了,唐誠和宗嚴都能進去,一回來,唐甜三人便催着他們說說。

“三師兄嫌那靶子近了,要往遠移三十米,那主考官還叱責他狂妄,等三師兄連發射了個十箭同心,主考官下巴都要掉了!”唐誠繪聲繪色講給唐甜三人聽。

唐羽依然面無表情吃飯,眉眼之間卻掩飾不住得意。

唐諳看佔緗三人聽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道:“步射簡單之極,又有什麼好說的。那馬射更可笑,朝廷養的馬都是軟腳,如何能騎?”

原來唐諳見唐羽出了風頭,很不服氣,到了馬射,故意挑剔馬匹,可憐那些馬數年養尊處優,本來就膘肥體弱,被唐諳輕輕一按就塌下去了,連換三匹都不濟。那主考官怕聖上責他籌備不力之罪,急得頭上冒煙,連忙向唐溟求情,唐諳受了十四師叔示意,才勉強選中一匹,騎馬奔跑百米,也是十箭十靶皆中紅心。

“哼,這麼說,要是我們去也差不了,不過十米的靶子,我們唐家比試最少都要三十米呢!”佔緗聽了更是不服氣。

唐溟、唐憂還有何菀都是一笑。

唐許道:“四師妹不必急,過兩天武林大會,朝廷沒有限制,你自然可以伸展拳腳。”

佔緗一想有理,轉怒爲喜,唐諳感激地看一眼師弟。

這時門外有人找唐溟,又是鬱家姐妹。

唐甜朝辛良擠擠眼,兩人找了藉口偷偷跟去。

三個十七八歲的娘子和唐溟在庭院外的河邊說話,一個穿着紅衫,一個綠衫,一個黃衫。紅衫的那一天見過,濃眉杏眼頗爲大方,另兩個秀氣些,都是欲語含笑的嬌羞樣子,和小師叔比可差了一大截。

“葉家三娘子比她們都好看。”辛良道。

“你見過啦?”唐甜心裡一跳。

“小師叔說的。前幾天葉家不是找十四師叔麼,十四師叔藉口有事,讓小師叔去替她診的病。”

原來那天唐溟沒去見葉家娘子,唐甜心裡豁然一亮。可是看着唐溟笑吟吟看着她們三人的樣子又有些氣不順。那鬱家姐妹花團錦簇圍着唐溟,就是爲了打聽武林大會的事宜,驛館裡那麼多人都可以問,她們偏要找唐溟,唐溟是知道還是不知道,一點也不避忌。

這些天他看見她也關心,只是和對她們一樣,語氣淡淡的,笑也一樣淡淡的,就好像那一晚是……自己做了個夢。她心裡悶悶的,就不肯再想,催了辛良回去。

過了兩天是文策,考什麼兵法、謀略和御邊。唐羽和唐諳黑着臉出來,只有唐許還算平靜。

大家對武舉也不抱指望,一門心思準備武林大會。

二月初一,自大宋立國以來第一次武林盛會,江湖豪傑齊聚京城,天也作美,和風暖日,那比武擂臺設在城南賞花河畔,遠近的人都盛裝來看,竟像花朝節提前了一樣。

大會主裁是大學士朱涵、太傅蔣思道,鎮北將軍張華成,再有兩位早已金盆洗手退出江湖的前輩嶽如風和西門關,三十年前他們都是叱吒江湖的人物,如今都已白髮蒼蒼。

朝廷沒料到江湖門派對武林大會的熱情比對武舉高多了,猝不及防,只得想出這麼一個辦法:按照人數做了花字牌,每種顏色加形狀一樣的牌有兩張,自由抽取。抽到一樣花牌的人上臺比試,第一輪淘汰一半,第二輪也如此,接下去第三輪第四輪。最後剩下四人再比出前三名。

下來江湖各派都打探自己對手,也有暗中換牌的,也有私下協議的。朝廷只要求上臺之人無缺,每一輪後人數減半,比試點到爲止,其餘一律不管。

這次比賽雖不拘男女老少,唐家卻很引人注目,不僅是盛名在外,還因這次參賽的八個弟子有四個是小孩兒。

宗嚴第一個上去,眼睛被打青了也不肯認輸,急得辛良直哭,總算他最後一記暗器反敗爲勝。

唐甜是第二個。她趁着大家不注意摸上臺,亮出花牌報了門派,衆人無不議論,都看向唐家。

唐羽暗暗跺腳,他本來已替她換了較弱的對手,沒注意她自作主張又換,衆目睽睽之下也不好拉她下來。

唐甜倒不怯場,三步兩步跑到中間,指着臺下一處嚷起來:“任大亮,你上來!”

那任大亮看到主持臺上掛着的花牌,正要上去,見對手竟是個小廝,又叫出自己名字,不禁愕然,想了許久纔想起這是上次要害劉衙內的那個小廝。

原來唐甜被唐憂好一頓奚落,一直耿耿於懷,比武就留心找他,然後偷偷和別人換了花牌,要報上次的仇。

而任大亮看見是她,就不肯上去了。一旁同來的一個人叫花興,人稱鐵扇浪子的,見他猶豫,卻以爲是個便宜,主動和他換了花牌搖身上臺。

唐甜一看,這人穿一身花錦袍,頭上金絲漆紗帽,鬢邊戴一朵大紅海棠,明明不熱還搖着扇子,斜眼下巴朝天,一副浮浪樣兒,站在比他矮了兩個頭的唐甜面前偏還要賣乖,說些什麼看她年幼讓她三招的話。

唐甜心裡氣惱,暗把袖子一攥,換個臉色笑嘻嘻道:“多謝大哥手下留情,這位大哥心好,人瞧着也是一副好畫景兒呢!”

花興樂了,收起扇子問:“什麼好畫景兒?”

“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臺下衆人都怔了一怔,順着唐甜看向他頭上的花,鬨笑起來,連提着心兒的佔緗和辛良都忍俊不禁。

花興摸摸頭上顫巍巍的花,氣得摘也不是,不摘也不是。

唐甜哪等他發作,“唰唰唰”就是三顆彈丸,那花興措不及防,臉上硬生生捱了兩下,第三下躲了過去。

花興躲過她的攻擊,鐵扇子一晃就是幾道冷光,只是快要沾到唐甜時卻遲了一下。唐甜個子小人也靈巧,也躲得快,花興三招都落了空。

可她再射卻都打不中了。

唐甜也知道危急,左手一甩,又是兩顆彈丸。花興輕易避開,看出她沒有內力,笑道:“臭小子,慌得連彈弓也不會用了麼?”

唐甜也不答話,賭氣一般一把彈丸撒過來。

花興大笑,乾脆也不躲了,扇子一揮擋住幾顆,一點阻力也無,他擡手將剩下幾顆接在手裡。

那丸子捏在手中卻沒有想象的堅硬,他手不覺用力,只聽“啪啪”幾聲輕微的響,那幾顆丸竟破了,騰出一點點黃色煙霧,只剩了薄薄一層軟皮瓤。

花興正覺奇怪,那黃霧飄到臉上,他打個噴嚏,忽然覺得鼻子鑽心癢,手上沾着粉霧的地方也癢起來,他忍不住撓撓,越撓越癢,沒過一會身上無處不癢,好似光着身子陷在了軟刺堆裡掙脫不得。

唐甜也不逃了,回身掏出彈弓再射。

她現在不僅能連發,還能雙射,專對着他臉攻擊。可憐那花興全身奇癢,臉上身上到處抓,手忙腳亂還要躲彈丸,全無還手之力。

臺下衆人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就見半刻不到,剛纔耀武揚威的人忽然猢猻附了身,抓耳撓腮上躥下跳,被小孩追着打,那孩子還不停嚷:“你認不認輸?認不認輸?”

大家笑得前仰後合,先前還劍拔弩張的氣氛頓時緩和不少,唐溟也暗暗鬆一口氣。

那花興鼻青臉腫,逼不得已認輸跳下臺來,主持大會的禮官張大人強繃着臉宣佈:“唐家唐甜勝!”

唐甜回到唐家人之中,辛良等人都迎上來,她還沒炫耀自己旗開得勝呢,可憐那花興連外袍也甩脫了,渾身抓着撓着,過來向唐甜求解藥。

“你撓個兩三時辰自然就好了!”唐甜笑嘻嘻說。

唐溟看那個花興手上臉上多處已抓出血來,便微微皺了皺眉,道:“將黃花母熬水煎服,取輕粉、密陀僧、細辛、白芷、爐甘石、生草烏均量調和塗抹,應該可以緩解,這些藥鋪都有,記得不可沾熱湯。”

花興忙不迭應着,撥開人羣狂奔而去。

接着比武繼續進行。

唐溟悄悄讓唐甜和唐誠出來,一問果然,唐誠因匆忙,只是按着唐甜要求作了軟皮毒丸,也忘了問她有沒有制解藥。

唐家制毒第一要素,便是隻有製出瞭解藥的毒纔可以使用。唐誠知道犯了錯,無話可說,乖乖領了罰。

唐甜因連累師兄,心裡也不服氣,爭辯道:“那不過是癢得厲害罷了,又不會出人命,有什麼要緊?”

唐溟臉一沉,道:“就聽你這麼說,可見你連製毒要義都不記得!立刻回去,和你師兄一起受罰。”

唐甜大怒,恨恨瞪了他一眼,扭頭就走。

出了武場,她又不肯就這麼回去,聽到裡面歡聲雷動,越發惱恨,只好拿路邊的樹出氣。

“小娘子,莫要再踢了,踢壞了腳自己疼啊。”

唐甜聽見有人笑嘻嘻說話,一扭身,對面樹叢裡走來一個紫衣男子,長髮如墨,幽眸深不可測,豔脣牽一抹笑,正是那個來去神秘的杜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