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柳晏與阿措等人遵照旨意,進宮見駕。
先前上官蝶回來的時候,女皇已經從她口中得知了該知道的一切;當她得知柳晏安然返回之後,便迫不急待地將其召進宮。爲此,她不僅一夜沒睡着,還取消了朝會。
柳晏兼着司天監的官職,位居三品,故而身着一襲圓領紫袍,頭戴三樑進賢冠,腰飾金魚符,佩黃蘇金紋劍。這一套行頭,置於一個老者身上,盡顯威嚴高貴;但年輕的柳晏穿上,少了幾分威嚴,多了一些英氣。
其身側的阿措,綠衣紅裳,玉釵粉帛,只是面有病容,身弱扶風;上官蝶則一身白底錦邊的窄袖女官服,顯得齊整幹練;秦鸞因有公主的身份,其裝繁花似錦,雍容華貴。薛燕雖是一身尋常衣裙,但因其會武,身姿挺拔,反倒是顯得與衆不同。
女皇遠遠地看見,突然一陣恍惚,彷彿看見舊日光景舊時人。曾幾何時,她也是這般年紀,這般姿態,這般生氣勃勃。待衆人來到她面前行禮山呼,纔將她從恍惚中拉了回來。
“免禮,平身!”女皇擡了擡手。
柳晏拿出一卷奏書雙手奉上,道:“陛下,您交代的事,臣已經盡力去查了,具體內容盡在奏疏中。”
女皇令人接了,打開掃了幾眼,略顯欣慰,道:“柳卿辛苦了!”
柳晏瞥了一眼阿措,躬身道:“陛下,臣此行又遭雷神重擊,心脈受損,恐難以再爲陛下效力。此外,靈仙郡主也……也命不久矣!故而,臣請辭護花使及司天監之職,回鄉安度殘年。還望陛下能夠恩准。”
女皇猛然擡起頭來,將奏疏放在一邊,一邊打量着柳晏和阿措,一邊思慮着。雖然已經得到太醫的稟報,但她仍不能相信,神仙連起死回生的事都能做到,爲何治不了這雷擊之傷呢?
她也早就料到柳晏會以此爲藉口辭官,於是說道:“你離家多年,早已物是人非,就不要回去了吧!朕已令賴無極複覈當年王家參與謀反一事,待案情查明,若有冤情,朕定給你補償,到那時再回去也不遲。”
“陛下……”柳晏跪倒懇求。
女皇搶着說道:“愛卿新立大功,朕若此時放你歸鄉,那些不知情的人又該說朕薄情寡恩了。當然,朕也知你辛苦,所以許你在仙園修養。那裡是風水寶地,不論是對你還是對靈仙郡主的康復都是有好處的。”
柳晏低着頭不說話,這種結果早在他的預料之中。
女皇看了看上官蝶,道:“朕已傳旨內府,晉封你爲安陽公主,你就住回你們上官家的老宅吧!朕已命內府將其改建爲公主府!”
上官蝶趕忙謝恩。
女皇接着說道:“另外,朕已決定免除你父上官宏的罪責。希望你能說服你父母回家,早日實現闔家團圓的願望。”
上官蝶堅定地說道:“陛下仁慈,微臣銘記在心。”
柳晏回頭看向上官蝶,暗暗替她擔憂。女皇此舉絕不是出於仁慈,而是要對岱宗和瑤池表示誠意。但無論是上官宏還是輕舞仙子,都不是那麼容易回來的。
女皇把目光移向秦鸞,道:“魏公公病了,朕決定將內府交由你掌管。你即刻去上任吧!”
衆人這才注意到,那個老太監果然沒有像往常一樣站在女皇身後。秦鸞猶豫了一下,領旨謝恩。內府不是內廷,不用住在宮裡,她沒什麼可擔心的。
女皇對上官蝶道:“你跟她一起去吧,需要什麼儘管問她要就行了。”
兩人再度謝恩,然後一起離開。
女皇看向阿措,道:“那仙園本來就是你生長的地方,朕便將它賜予你,也算是你正式的公主府。”
阿措看了看柳晏,只得謝恩。
女皇覺察到她態度勉強,但也沒放在心上。
“輪到你了!”女皇一指站在柳晏身後的薛燕,道:“你既然跟了錦繡夫人的姓,就不要改過來了,朕另發一旨,正式賜你姓薛,並作爲錦繡山莊的繼承人。”
柳晏忙道:“陛下,臣有要事稟報。”
“哦?”女皇停頓了片刻,道:“你要說的事情跟這件事有關嗎?”
薛燕立刻緊張起來,如果柳晏說出錦繡山莊和舊府軍的關係,整個錦繡山莊的人都難逃一死。於是她趕忙扯了扯柳晏的衣袖,同時用警告的眼神看着他。
柳晏沒有理會她,說道:“據臣所知,錦繡山莊跟岱宗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女皇笑道:“此事朕已知曉!算起來,你們兄妹倆也算是岱宗的人,但朕不想與岱宗爲敵,所以還指望着你們能在這件事上出力呢!”
柳晏忙道:“陛下容稟,我們兄妹從來就不是什麼岱宗的人,也不想跟他們有什麼關係。至於緩和跟岱宗的關係,上官蝶是最好的人選。”
女皇的臉上神色變幻,這麼長時間來,她自認爲對柳晏已經足夠了解了,深知他在家族覆滅之後只願顧着自己的小家而不願參與任何爭鬥。對她而言,這是好事也是壞事。好的方面在於,她不用擔心柳晏會有別的野心;壞處則是他不願出力。但總的來說,利大於弊。那些有野心的人讓她睡不着覺;而對於不幹活的人,她自有辦法督促和鞭策。
“好吧!”女皇大度地說道:“長兄如父,既然你不願意,朕也不強求。不過,上官蝶出宮之後,朕身邊始終每個可用之人,就讓她留在朕身邊吧!”
這個安排,柳晏就更不同意了,於是說道:“陛下垂青,臣本不敢辭。但陛下深知,臣只有這麼一個親人了。”
女皇的臉色一變,道:“柳卿何意?”
柳晏不語,她這是明知故問。
女皇指着他說道:“你莫非認爲朕把你這寶貝妹妹留在身邊是當作人質嗎?若果真如此,就實在讓朕失望了。”說着,她竟表現出傷心的樣子。
柳晏瞄了她一眼,還是不敢輕信,繼續保持沉默。
女皇見他沒有反應,態度變得強硬起來,道:“不管你怎麼想,這事就這麼定了。”她指着柳晏和阿措道:“你們可以回去了。”
柳晏正要反對,卻聽薛燕說道:“我願意跟在陛下身邊。”
女皇不禁笑了起來,問道:“你真的願意?”
薛燕連連點頭,看上去確實是心甘情願的。
“爲什麼?”女皇有些好奇。
薛燕道:“奴婢從小就聽老夫人講陛下的故事,在奴婢心中,陛下是天底下最聰明、最厲害的人。能跟在陛下的身邊,我也一定能變得聰明起來。”
“呵呵!”女皇笑了起來,“不錯,你很對朕的脾氣。”
柳晏卻不由得暗暗心驚,他深知薛燕對女皇恨之入骨,又怎麼會如此敬仰她呢?她利用這個機會接近女皇,或許有報仇的打算。
想到這兒,他立刻對女皇說道:“陛下,臣還有要事要稟報!”
這次輪到薛燕擔心了,她分明看見柳晏警示了她一眼。
女皇看出柳晏是鐵了心要拒絕她,冷笑道:“這次又有什麼要事?”
薛燕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唯恐他提起‘舊府軍’三個字。
柳晏瞪了她一眼,對女皇說道:“陛下,請您仔細看看臣的奏疏,尤其是最後那一段。”
女皇狐疑地看着這對兄妹,還是拿起奏疏看了起來。
薛燕越來越緊張,看向柳晏的眼神都有些怨恨了。
女皇的眉頭越皺越緊,看完奏疏之後,對阿措和薛燕說道:“你們先退下!”
柳晏鬆了一口氣,遞給阿措一個只有他們才懂的眼神。阿措點點頭,拉着薛燕告退。
……
“薛燕復活,你也安全回京,朕便以爲你完成了原定計劃,逮住了風神。”女皇疑慮重重地說道:“可是,情況截然相反。你不僅沒逮住她,還差點死在她手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天庭爲何會突然改變主意?”
柳晏道:“臣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但想來想去,最後只能把原因歸結到一個人身上,一個三十年前就死了,卻又突然出現的人。”
“什麼人?”女皇問道:“你又碰到了什麼奇怪的人?”
柳晏道:“陛下還記得當年前往西天取經的玄奘大師嗎?”
女皇一愣,“玄奘?他已經死了三十年了吧!你確定是他?”
柳晏道:“死而復活的事,如今已經不新鮮了。臣確信,就是他。”
女皇沉思片刻,道:“仙界四大勢力中,瑤池、天庭和南海的態度很明確,唯獨靈山的態度雲裡霧裡。看來,朕得好好查查這件事了。”
柳晏見她盯着自己,忙道:“陛下崇佛,天下皆知,臣想靈山的態度不難猜測。而且,從玄奘的表現來看,也表明他們是支持陛下的。”
女皇點點頭,道:“似乎不止如此!從天庭的表現來看,他們似乎對靈山很忌憚。”
柳晏道:“確實如此!看來,靈山的實力應該很強大。所以,陛下可以高枕無憂了。”
女皇思量了一陣,道:“希望如此吧!但不把事情弄清楚,朕還是不放心。”
柳晏道:“臣建議,陛下或許可以派人去感業寺問問!”
女皇深以爲然,說起來,那感業寺算是她的福地。她曾是聖皇的妃子,聖皇駕崩後,她只得入感業寺爲尼。但繼位的神皇對她念念不忘,於是力排衆議,把她從感業寺接了出來。子納父妃,乃是之舉,爲人所不齒。但寺中一老尼卻說,既入佛門,如同再生。這個說辭,在一定程度上堵住了悠悠之口。
柳晏又道:“除此之外,還有玄奘呆過的幾處寺廟。”
女皇讚許道:“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柳晏道:“臣打算去岱宗走一趟。我想,他們應該比那些普通的僧尼知道的多。”
“愛卿思慮周全!”女皇很是高興,“那你就即刻啓程吧!”
柳晏暗喜,立即躬身領命。此去岱宗,能不能打聽清楚靈山的事尚在其次,關鍵是要想辦法救治阿措。跟女皇的想法一樣,柳晏決不相信阿措已經無藥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