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即使對一個凡人來說，也不是多長的時間。對於西王母等活了數千年的種族來說，十年只是一瞬間。一瞬間，這個世界就要毀滅了，她不可能不做出正確的選擇。
鑑於西王母的身份地位以及她和女媧的關係，柳晏覺得由她出面去說服東帝君會更有效果。所以，他決定立刻返回岱宗。
司花仙子知道，他未必要回岱宗，而是要去芳州，去見自己的女兒，去見楊鶯。她不擔心柳晏會叛變，卻擔心他會爲了奪回自己的女兒而冒險。所以，她堅持要跟柳晏一起回去。
柳晏對此心知肚明，表示了反對。
“如果玉皇子知道了這件事，你猜他會不會允許你去冒險？”司花仙子威脅道。
柳晏看了一眼正在跟西王母商量事情的玉皇子，皺起了眉頭。他深知玉皇子的脾氣和處事原則，爲了所謂的“大義”，即便是犧牲他，玉皇子也會毫不猶豫，更何況一個私生女呢？於是，他答應了司花仙子。
這時，花神走了過來，問柳晏：“你在別院中見沒見到一個石榴花精，她叫非非！”
柳晏冷冷地看着他，說道：“還是先把你的問題交代清楚吧！爲什麼我提到女媧別院的時候，你想殺了我？”
花神神色慌張，轉身便要離開。
柳晏道：“我已經問過你兩遍了，不會再給你第三次機會。”
花神突然加快速度離開，奔向瑤池的出口。
“我就知道會是這樣！”柳晏急速追了上去。
西王母和玉皇子被驚動，問司花仙子：“發生了什麼事？”
司花仙子道：“我也不知道，但花神看上去有些做賊心虛的樣子！”
西王母冷笑道：“他當然心虛，起初是他出賣了女媧，後來又出賣了瑤池。我爲了不跟仙族翻臉，這才留着他到今天！”
玉皇子冷笑道：“你現在可以捨棄他了吧？”
西王母不喜歡他說話的態度，迴應道：“那還要看你那徒弟的本事。如果他能殺得了花神，我不會感到可惜；如果不能，哼哼……就勞駕你這個師傅親自出馬吧！”
玉皇子笑道：“咱們看着吧！”
天空中，柳晏拉近了他和花神的距離。花神反手一劍，刺向柳晏。他知道可能殺不了柳晏，他的目的也不在此，只是想延遲一下柳晏的速度。瑤池的出口就在眼前，只要離開瑤池，他就能發出警報，得到仙族的接應。
柳晏下意識地閃避，頓時落後了許多。眼看着花神就要衝了出去，他下意識地伸手一抓。讓他沒想到的是，這徒勞的一抓，居然起到了效果。花神的身影一頓，隨即慘叫一聲，噴出一口血。再看他的後心，已經被抓爛了。
柳晏也是一愣，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立刻意識到這可能是女媧賜予他的神力發揮了作用。可是，他並不想殺人，於是飛了過去，截住差點落入水中的花神。
“爲什麼不殺了他？”待柳晏抱着奄奄一息的花神回到湖心島上，西王母問道。
柳晏不知道該怎麼說，若要細究原因，大概是花神逃走之前，提起了非非。非非跟他講過，花神曾不辭勞苦地庇護過她，兩人也生出了愛戀之情。非非跟着他回來，主要的目的就是找到昔日的戀人。
“這樣的叛徒，早該死了！”西王母的雙眼亮了起來。
柳晏猶豫着是否阻止，但西王母的眼睛已經殺死了花神。
“優柔寡斷，心懷婦人之仁！他可一點不像你的弟子！”殺了花神後，西王母還不忘嘲笑玉皇子。
玉皇子反擊道：“誰知道你是不是在殺人滅口？”
“你……”西王母怒了。
司花仙子趕忙勸道：“兩位君長，切不可因爲這件小事再生嫌隙！”
西王母哼了一聲，道：“到底是我瑤池出來的人，識大體。”
玉皇子不願跟她作口舌之爭，耐下性子說道：“走吧，我們還得去天宮呢！”
……
芳州城的一個大宅院裡，楊鶯正陪着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吃飯。這個女孩就是她和柳晏的女兒柳飛飛。桌上排滿了各式各樣的美味佳餚，楊鶯兵不動筷子，只是盯着她看。
被一個陌生人盯着看，柳飛飛顯得很拘謹，也不敢動筷子，只是小心翼翼地扒着碗裡的白飯。一個月前，她的父母告訴她，他們不是她的親生父母。爲此，她還哭了好幾天。數日前，她終於見到了親生母親，但想象中的母女相認的感人場面並未發生。楊鶯雖然也掉了淚，卻一直避免跟她肢體接觸，就連說話也很少。
“我吃飽了！”柳飛飛把最後一粒米嚥了下去，小聲說道。
“哦……”楊鶯把目光移開，拿起酒壺給自己倒酒，卻發現酒杯是滿的。她又將酒壺放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柳飛飛聞到酒味皺了皺鼻子。她的養母就很喜歡喝酒，每每一喝醉就和養父吵架。所以，她很討厭看見女人喝酒。她那慈祥的老祖母告訴她，喜歡喝酒的女人都不是好女人。
“我去彈琴了！”柳飛飛起身說道。
“坐下！”楊鶯看了她一眼，以命令的口吻說道。
柳飛飛只得坐下，然後把頭埋在胸口。
楊鶯有些不高興，抱怨道：“一個廢物，一個青樓女子，把你教成了這個樣子，哪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聽見楊鶯罵自己的養父母，柳飛飛不敢反駁，只能默默掉眼淚。雖然她的養父看上去很窩囊，養母也有些不着調，但他們都不曾虧待過她。養父總是辛苦地賺錢養家，還經常從公主府裡偷些好吃的糕點、漂亮的碎布頭給她；養母雖然看上去很敗家，卻總是耐心教導她彈琴讀書，給她講那些不着調卻很有趣的故事。相較於同樣階層的人家，她已經過得很好了。
“把眼淚擦了！”楊鶯顯得更不耐煩了。
柳飛飛趕忙擡起胳膊，打算用袖子擦乾眼淚，但楊鶯卻一巴掌打了過去，然後遞給她一塊錦帕，教訓道：“以後不許用袖子擦眼淚，像什麼話？”
柳飛飛只得按照她的要求，拿起錦帕擦眼淚。可以，眼淚卻越差越多。她不想待在這個豪門大院裡，只想回到那個狹窄的小巷子裡。她不想要這個嚴厲而又冷漠的親生母親，相較於這個“貴人”，她更喜歡不着調的養母。
“閉嘴！”楊鶯怒喝一聲，但隨即又後悔了。看着嚇得縮成一團的女兒，她突然慌張起來，手足無措地打翻了酒杯。
“好孩子，我不是生你的氣，我是……我是生我自己的氣，生別人的氣……”她趕忙解釋道。
但柳飛飛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低着頭瑟瑟發抖。
楊鶯起身，來到她身邊，想要抱住她，卻又不敢觸碰她，彷彿她的身上長滿了刺，只要一碰上，就痛徹心扉。
她只得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接連喝了幾杯酒，說道：“我今天，想跟你說說話，你願意聽我說話嗎？”
柳飛飛還是低着頭，沒有任何反應。
楊鶯只得繼續說道：“你知道嗎，當初不是我不要你，而是生你的時候難產，差點死過去。等我醒來的時候，你外公和你舅舅告訴我，你沒能活下來。我不知道他們把你送人了……”
柳飛飛終於有了反應，慢慢擡起頭來，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有些微紅，臉上帶着淚痕。她想問，外公和舅舅爲什麼要把她送人，可是沒敢問出來。
楊鶯從她的眼睛裡看出了疑問，解釋道：“你都這麼大了，我也不瞞你。當時，你父親受到壞人的陷害，被關進了死牢。你外公和舅舅們怕受到牽連，所以纔會這麼做的。”
“他……”柳飛飛支支吾吾，但總算問了出來：“父親，死了嗎？”
楊鶯搖了搖頭，又飲下一杯酒，道：“沒有，他很快就會來看你的。”
“他……爲什麼……”柳飛飛想問，自己的親生父親爲什麼不早來找她，可是，她立刻就想通了，他也許不知道還有這麼個女兒。
“想知道，你父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嗎？”楊鶯突然笑了起來，卻帶着幾分醉意。
柳飛飛點點頭。
楊鶯想了想，又突然說道：“我不想提他，還是等你見到他，自己去體會吧！不過，你能不能答應我一個要求？”
柳飛飛猶豫起來，不知這個親生母親又要幹什麼。
楊鶯道：“等他來的時候，你告訴他，這裡很危險。”
柳飛飛不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詫異地看着她。
“算了，即便你不說，他也會知道的。”楊鶯苦笑道，“他會帶你離開這裡的，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你們再一次離我而去……”
說着，她又掉下淚來，引得柳飛飛也跟着哭了起來，雖然她不知道爲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
入夜後，柳晏悄悄潛入芳州城，隨着司花仙子找到了岱宗密探的住所。
楊鶯和柳飛飛的情況，就是這個密探提供的。
得知她們的住所，柳晏等不及要去見她們。司花仙子本來也要跟着一起去的，但柳晏比她更冷靜，讓她安排好撤離的事情。
商議了一番後，柳晏做好了周密的安排，這才秘密前往楊鶯的住所。
雖然已經是深夜，但無論是楊鶯還是柳飛飛都沒有睡着。尤其是柳飛飛，她有着一肚子的疑問，急切地想要找到答案。
實在睡不着，她披上衣服，準備好筆墨紙硯，想要寫些什麼。但是想了許久，始終沒有落筆。許是想的太沉迷了，墨汁從筆尖滑落，在紙上韻開，她都沒有發現。
突然，房門吱呀一聲。她回過神來，探頭往房門處看去。只見一個黑衣人悄無聲息地站在門口，正打量着她。
她下意識地想要呼喊，但那人以及其迅捷的速度來到她身邊，捂住了她的口鼻。他的速度太快，以至於帶起的風吹滅了書案上的蠟燭。
“別怕，告訴我，你是柳飛飛嗎？”柳晏問道。
柳飛飛點點頭。
柳晏大喜，慢慢鬆口手，說道：“我是你父親！”
“啊？”柳飛飛還是忍不住驚呼。
柳晏一揮手重新點亮了蠟燭，然後坐到了書案對面，以便他們彼此看清對方的臉。
柳晏進來之前已經悄悄看過她了，無需用多餘的辭藻形容，自己的女兒自然是美。
柳飛飛也在打量着這個突然出現的親生父親，看上去比自己想象的要年輕，文雅與英武並存，眉眼帶笑，遠比親生母親和藹可親。
“你……真是我父親嗎？”柳飛飛怯怯地問道。
柳晏笑道：“當然，冒充你父親有什麼好處嗎？”
柳飛飛忍不住笑了起來。
“跟我走吧！”柳晏站起身來，伸出了手。
柳飛飛卻猶豫起來，看向楊鶯所在的方向。果然都讓楊鶯說中了，父親來了，但看他的意思，似乎只想帶她走。原本她也不喜歡楊鶯，可是她覺得這個親生母親很可憐。
“她……母親……”柳飛飛想問柳晏，真的不想帶楊鶯一起走？
柳晏順着她的視線看了一眼，來之前，他就已經知道了這個宅院的佈置，也知道柳飛飛是什麼意思。他猶豫了片刻，說道：“這裡很危險，我先把你送出城去，再來接你母親。”
柳飛飛眨了眨水靈的眼睛，道：“爲什麼你們都說這裡很危險？”
柳晏道：“來不及解釋了，跟我走好不好？”
柳飛飛道：“可是，我爹孃也在城中……”
柳晏知道，她說的應該是柳紅巖兩口子，不禁皺眉。制定營救計劃的時候，他竟忽略了這兩個人。這兩個人對他來說無足輕重，但對柳飛飛來說，或許比他還重要。
“是這樣的！”柳晏只得耐心解釋道：“城裡的壞人想要對付的人是我，他們想要利用你來對付我，所以別的人不會有什麼危險。而且，我跟你保證，等你安全了之後，我就回來救他們。相信我！”
可是，他越是這麼說，柳飛飛的疑慮就越深。
“母親說，你不會管她的！”她如實說道。
柳晏正要解釋，突然聽見腳步聲，立刻閃身來到門後。
腳步聲由遠及近，門被推開，楊鶯走了進來。
許是太緊張的緣故，柳晏雖然聽出來人是個普通人，卻還是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啊！”柳飛飛被嚇着了，尖叫一聲。
院子裡很快躁動起來，柳晏臉色一沉，鬆開了楊鶯，道：“這下麻煩了。”
“咳咳……！”楊鶯咳嗽了幾聲，神情複雜地盯着柳晏。她知道柳晏會來，但沒有料到他這麼快就來了。
“聽着，等會兒，你們兩個跟緊我！”來不及敘舊，柳晏把楊鶯推到柳飛飛身邊，“看好我們的女兒，我帶你們出去。”
“我們的女兒！”楊鶯聽見這句話，忍不住熱淚盈眶。
柳晏又道：“別愣着了，這房裡有沒有兵器，剪刀也行！”
“有！”楊鶯找到一個針線筐，拿了一把剪刀遞給柳晏。
柳晏看見裡面還有一把繡花針，便將它們插在自己的袖子上，然後把剪刀劈成兩股，拿在手裡。
院子裡的腳步聲更亂了，不時傳來排兵佈陣的聲音：“你去那邊……你們幾個去那邊……一定不能讓他跑了！”
楊鶯突然道：“你帶女兒先走吧，他們不敢把我怎麼樣的！”
柳晏道：“別傻了，我怎麼能當着孩子的面拋棄你？”
這話雖然不中聽，但也表達了他的決心。
柳晏又抄起一件帶着兜帽的風衣，丟給楊鶯道：“接下來發生的事，我不想讓她看見。”
楊鶯點點頭，把風衣給柳飛飛穿上，然後給她扣上兜帽，說道：“乖女兒，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