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終於開口說話了，他拿出一張紙來，說道：“這就是我跟你們說的那張名單，是今天早上，有人用箭射入王府中的，署名就是舊府軍。”
臨淄王接過那張名單看了看，搖了搖頭，說道：“這不能說明什麼，也許是他們的陰謀。兒臣以爲，朝廷之外，不能允許這樣的獨立軍事力量存在。”
衆人幾乎都贊同這個觀點。皇帝也認爲不該舊府軍不該存在，於是說道：“馬上派人去將柳晏傳來。如果他肯來，並交出舊府軍的兵權，朕可以赦他無罪。而且，念在他曾有功於社稷，也可以將其留用。否則……”
他沒有說下去，但羣臣已經知道了他的意思。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崔琰站了出來，道：“臣與他是舊識，就由臣去向他宣示諭旨吧！”
皇帝點點頭，他知道柳晏曾是崔玄微的學生，此時由崔琰出面再合適不過。
崔琰領命來到百花坊外，見到馬謙，這才得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有一個禁衛軍首領爲了貪功，擅自進攻，結果全軍覆沒。崔琰向馬謙說明了來意，命他約束部下，不要輕舉妄動，然後孤身進入百花坊。
柳晏見到他，並不覺得意外，如果這個新的朝廷要派人來和談的話，他會是第一人選。
崔琰苦笑道：“我實在搞不明白，你既然回到神都，想必也知道了臨淄王和平安公主的計劃，可是你昨晚不出來幫忙，今天早上卻出來惹事，這到底是爲什麼？”
柳晏也苦笑連連，說道：“我其實不想管這件事，只是不小心被牽扯進來。具體情況，以後再跟你說吧！我知道，你是來收舊府軍的兵權的，這是名單！”說着，他將幾個賬本交給崔琰，然後囑咐道：“這些人中，有些渴望當官，有些則已經習慣了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所以，我只有一個要求——不要爲難那些不願爲朝廷效力的人。”
“我保證！”崔琰點點頭。
柳晏道：“既然如此，那就想辦法先放我自由吧！”
崔琰又搖了搖頭，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他們是不會放心讓你到處遊蕩的。”
柳晏笑道：“其實，我完全可以不用爭取他們的同意，他們誰也擋不住我。但我也不能同時保護那麼多人，只能妥協。非要把我逼急了，後果絕對超出你們的想象。”
“我相信！”崔琰笑道，“但他們未必相信，如此一來，必然會有一番惡鬥。就像你說的，你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所以還是再讓一步，徐徐圖之吧！”
柳晏道：“我也想過這個方案，只是我不相信臨淄王，這小子太鬼了，你能相信嗎，我之所以會來神都，可能就是中了他的計。”
“我相信！”崔琰呵呵笑了起來，道：“過些年，大唐必將又出現一位雄主，這是好事。”
柳晏搖了搖頭，道：“他會不會成爲一代雄主我不關心，我現在只想安安穩穩地過我的小日子。你既然要求我讓步，就必須給我一個保證，保證我的人安全。”
崔琰擡頭看着清朗的天空，道：“放心吧，現在坐在寶座上的那個人還不是他，而是安國相王。他的爲人，想必你也清楚，否則你也不會主動跟他聯繫。至少他在位期間，你和你的人不會有什麼大麻煩。如此，你便有足夠的時間來安排善後事宜。我這麼說，你能放心了吧？”
柳晏輕嘆一聲，道：“也只能如此了，只是這麼一來，我恐怕又要對阿措食言了。我們本來說好了，神都的事了結了之後，我們就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崔琰冷笑連連，說道：“我不想打擊你，但你的這個看似很容易的理想恐怕很難實現。至於原因，我說了你也不服，還是你自己慢慢體會吧！”
柳晏也不想跟他討論這個問題，於是說道：“走吧，我跟你去見皇帝。”說罷，他又道：“屈指算來，我已經給七八任皇帝下過跪了，煩了，這次能不能免了？”
崔琰沒有理會他，只是覺得他確實在外面野慣了，居然計較起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來。
……
來到還散發着血腥氣的大明宮，柳晏再一次跪了下來，給新一任皇帝磕頭。皇帝倒沒有爲難他的意思，命其平身後，說道：“你來之前，朕大概瞭解了一下你的過往，雖然許多事語焉不詳，但總的來說，你是有功之臣。當然，這份功勞也要記到舊府軍的將士頭上。”
聽他提到舊府軍，崔琰不失時機地將名冊和兵符印信呈交上去，以表明柳晏歸順的誠意。皇帝大喜，又改口稱柳晏“有大功於朝”，隨即又要封賞。柳晏當即表示，只要朝廷善待舊府軍將士，不爲難他們，他寧願不要任何封賞，致仕歸隱。
果然就像崔琰說的那樣，皇帝可不會輕易放他離開，當即婉言拒絕，道：“這麼多年來，大唐屢經磨難，動盪不息，正是百廢待興之時，朕求賢若渴，你就不要再提歸隱的事了。這樣吧，朕答應你，妥善安置舊府軍將士，想繼續報效國家的，朕歡迎；想回家安度餘生的，朕也不阻攔。至於你……朕剛剛和衆臣商量了一下，你本是崔公的高徒，也頗有學名，就先委屈一下，暫且擔任太子少師一職。”
“太子？”柳晏看向臨淄王，卻發現另有一個人在看着他。那人乃是臨淄王的哥哥，皇帝的長子。
衆臣也紛紛看着臨淄王，然後又看向皇長子。一個是賢王，有大功於朝廷；一個是長子，無所作爲。皇帝既然提到太子，是想立他們哪一個呢？
霎那間，沒有人關心柳晏會怎麼樣，跟立太子這樣的大事相比，他無足輕重。
皇帝道：“朕正要跟諸位商量這件事，都說說吧！”
衆人開始竊竊私語，但沒有人主動發言。
平安公主第一個站了出來，說道：“陛下，這還用問嗎？當然是立皇長子爲太子，如此才能名正言順。”
臨淄王頓時臉色鐵青，他預料到終有一天會和這個曾經親密無間的姑姑分道揚鑣，只是沒有料到這一天會這麼早到來。
平安公主的話激起了軒然大波，臨淄王的支持者紛紛慷慨激昂地表示，只有臨淄王纔是最合適的儲君。
皇長子雖然沒有什麼支持者，但平安公主卻有自己的勢力，他們當然順着公主的意思，與臨淄王一夥針鋒相對。
皇帝沒想到會是這個樣子，其實他問這話的時候，心裡已經有了主意，太子的位置必須是臨淄王來坐，不然就會引發奪嫡之爭。可是，他沒有料到一向和臨淄王關係最親密的平安公主突然改弦易張。
“好了，不要爭了，此事以後再議。”皇帝顯得有些慌張，把話題又扯到了柳晏身上來，說道：“既然太子的人選未定……你就還官復原職吧！一應爵位也恢復如初。……就這樣，退朝吧！”
“陛下！”平安公主忙問：“舊府軍整編之事由誰負責，還請陛下明示。”
皇帝盯着她這個讓人捉摸不定的姐姐看了半天，又看着蠢蠢欲動的臨淄王，然後把目光停留在柳晏身上，說道：“還是柳晏對舊府軍的情況最爲熟悉，就由你負責這件事。”說完之後，他又覺得有些不妥，於是命令崔琰：“你負責監督，隨時向朕稟報。”
說罷，他嘆了口氣，無力地離開了朝堂。什麼叫有心無力，皇帝此時就是這種感覺。他本來以爲亂局終於要結束了，卻沒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平安公主和臨淄王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讓他感到悲哀，曾經他們親密地像一對母子，轉眼間便成了敵人。
好在，他沒有完全慌了神，他清楚地看到，平安公主對舊府軍的垂涎，臨淄王對舊府軍的忌憚。所以，他臨時起意，仍將舊府軍交給了柳晏，並讓崔琰相助。如此一來，倉促樹立起獨立於平安公主和臨淄王之間的第三方力量，只是不知他們能否制衡這對姑侄倆。
浸淫官場多年的崔琰立刻明白了這個意思，下朝後拉着柳晏回家進行了一番深談。柳晏卻一臉的喪氣，他感覺自己自從回到神都，便踏進了一個沼澤，一點點陷了進去。悲哀的是，這個陷阱似乎是他自己挖的。別的不說，平安公主能有今天的勢力，便有他的功勞。
“不要跟我嘮叨了！”柳晏氣急敗壞地說道，“我說過，我不想管這些破事。既然皇帝把舊府軍的事又交給了我，我會盡快處理。之後，我便離開，永遠也不會回來了。”
“你真的以爲你能擺脫這一切嗎？”崔然冷笑道。
“當然，我說到做到！”柳晏嚷道。
……
動亂總算平息了，武贏通過平安公主的關係，找到妻子安樂公主的屍體，將其埋葬在郊外的一座小山上。摸着冰冷的墓碑，武贏忍不住流下淚來。他和安樂公主的結合，完全是出於一場交易。但朝夕相處之下，雖然說不上有什麼感情，卻也總有那麼一點牽絆。他利用這場聯姻保住了武氏一族，卻架不住武氏族人自己作死。雖然他及時投靠了平安公主，仍沒有避免一部分武氏族人被殺的結局。擡頭看着天空這缺月，他感到無盡的疲憊。
突然，一個人影出現在他的身後。他下意識地回頭看去，只見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美得令人窒息的女人站在那裡，笑吟吟地看着他。
“怎麼，認不出了？”女人笑道。
“你是鴻……？”武贏結巴起來。此時的鴻韻似乎恢復了正常，還換了一件精美的衣裙。裙襬和衣帶隨風飄舞，宛若天仙。她看上去心情很好，笑道：“這幾日死了不少人，總算幫我恢復了元氣。雖然不是你所爲，但還是要謝謝你。我要走了，你願不願意跟着我？”
“我……我不能！”武贏站了起來，他當然想一走了之，更何況跟着這麼一位不可描述的上古美人呢？可是，爲了武氏一族，他還不能走。
“走吧！”柳晏的身影突然出現在附近，也引起了鴻韻的警覺。
柳晏倒沒有在意，淡定地走到武贏面前，勸道：“走吧，你已經做得夠多的了。你不是他們的救世主，不能永遠保護他們。我也是剛剛想通了這一點。”
“你很奇怪！”鴻韻嗅了嗅自己的鼻子，笑道：“你身上既有凡人的氣味，又有仙族和妖族的氣息。你就是那個園子的主人吧？”
柳晏點點頭，道：“我見過你，你曾在黑龍山出現過。我也在那，只是你眼高於頂，未必會記得我。”他去過一趟仙園，一是爲了尋找那張地圖，再就是族找武贏跟他說過的那個半人半鬼的上古仙族。但是，他一個都沒有找到。於是，他便去平安公主那裡找武贏，得知他往這裡來了，便又到了這裡，也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武贏擔心他們會打起來，忙道：“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仇怨，但求求你們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廝殺！”
柳晏笑道：“我們之間沒有仇怨，至少我是這麼認爲的。”
鴻韻久久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最後對武贏說道：“我問你最後一遍，跟不跟我走？”
柳晏衝武贏點點頭，鼓勵他下定決心。但武贏還是搖了搖頭，道：“我跟你走，算什麼呢？繼續當你的奴隸嗎？”
“不知好歹！”鴻韻忍不住動怒了。
“別生氣，我勸勸他！”柳晏趕忙把武贏拉到一邊，勸道：“你可能不知道，這些上古仙族傲氣的很，她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給你機會，已經足夠說明問題了。你還指望她跟你說什麼甜言蜜語嗎？”
武贏半信半疑，小聲道：“你確定她是那個意思？我怎麼覺得她只是習慣了我這個奴隸？”
柳晏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遇到這樣的女人，即便當奴隸也是值得的。”
武贏愣住了，“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愚蠢！”鴻韻似乎聽到了他們的話，毫不客氣地說道，“你只能做我的奴隸，但奴隸也分很多種，你是那種可以侍寢的奴隸。”
武贏一聽就蹦了起來，但又不敢放肆，只得說道：“你……你還是走吧！多謝你放我自由。”
鴻韻哼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柳晏忍不住笑了起來，笑得前仰後合，似乎是聽到了有史以來最有趣的笑話。
鴻韻突然停住腳步，怒視着柳晏，喝道：“你竟敢嘲笑我！”說着，她就要動手，只見她手一擡，便隔空舉起一塊大石頭。
“等等！”柳晏一面暗中防備，一面說道：“聽我說完，咱們再動手行不行？”他也不管人家願不願意聽，接着說道：“經過黑龍山一戰，想必你們也清楚了，儘管你們因機緣巧合而復活，但你們的時代早已結束了。你們要想在這個世界上活下來，就要重新適應這個世界的規則。”
聽到這話，鴻韻似乎越發憤怒了，她是驕傲的仙族，是天地所生，曾是這個世界高貴的統治者。而眼前這個卑賤的人類，居然要她遵守所謂的新規則，真是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