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顯得更激動了，一時間老淚縱橫，竟哭了起來。他的哭聲讓緊張的氣氛變得微妙，柳晏猜想着這羣人和這個世外桃源的來歷。跟他想的差不多，老者是漢人，還曾是個戍邊的軍官。很多年前，他和他的隊伍被打散，沿着柳晏走過的路，逃到這個盆地中。但突厥人不僅沒有追進來，反而每年都會送一個漂亮的女人進來。有了男人和女人，這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便逐漸建立起來。
這倒是一樁奇遇，柳晏嘖嘖不已。既然是自己人，老者便命令村民收起五花八門的武器，用酒菜來招呼他們。老者並不知道護花使是什麼官職，但得知柳晏是位公爵，便立即跪倒行禮。該盡的禮盡了之後，老者便委婉地問起，他們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其實不用問，他已經猜到了，肯定和自己當初一樣，慌不擇路地逃進來的唄。
馬謙聽出了這個意思，立即斥責道：“休要亂猜，護花使大人身負皇命，深入漠北探查所謂的神山，不然怎麼會只帶禁衛軍出來？”
老者不敢反駁，只是懇求柳晏要約束部下。柳晏和藹地笑了笑，道：“我們沒跟你說假話，但你猜的也不錯，我們是被突厥人堵到了山谷中，不得不另尋出路。至於軍紀，你不用擔心！”說着，他隨手一指，交過一個士兵，讓他把軍紀複述一遍。士兵乾脆利落地背了一遍，一口一個殺無赦。老者雖然聽得心驚膽戰，卻也因此放下心來。
“其實，是有一條路可以出去的。”老者說道：“這條路是我帶人自己踩出來的，但有了路之後，我們卻一直沒敢走出去。這裡畢竟是大漠腹地，是突厥人的地盤，出去了也是個死。而且，這裡的生活其實還不錯，沒有戰爭，沒有貪官污吏，大多數人也不想出去。”
柳晏打量着這個世外桃源，點點頭，認可了老者的說法。
“不過……”老者話鋒一轉，繼續說道：“原本這裡可以算是世外桃源，但隨着出生的人口越來越多，土地和糧食逐漸不夠了。所以……”
“你想讓我們快點走？”馬謙冷笑道。
“不不不……”老者忙道，“我的意思是，大人離開的時候，能不能帶着我們一起離開？”
柳晏看了一眼附近的村民，看得出來，他們的日子並不是多麼富足，於是點點頭，道：“這件事，義不容辭。如果你們確定要跟我們走，那就儘快做好準備吧！耽擱的時間越長，耗費的糧食就越多。”
老者大喜，“我這就讓他們去準備！”
馬謙似乎有不同意見，待老者離開後，說道：“帶着這麼多老弱婦孺，我擔心……”
柳晏道：“沒什麼可擔心的，世間有許多事需要我們三思而後行，有些事卻不能瞻前顧後。他們有迴歸故土之心，我們就應該義不容辭地保護他們。不然，你身穿盔甲，腰懸長刀，就是爲了在宮牆內外當個擺設的嗎？”
“大人教訓的是！”馬謙低頭認錯。但是他還是有些擔心，畢竟這裡的人不都是子民，他們身上還流淌着突厥的血液。柳晏覺得不是問題，那些突厥女人實際上是被拋棄的，她們的心思未必會向着原來的宗族。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要時刻留意她們的一舉一動。
……
老者顯然有些過於樂觀了，不是所有人都想離開這個世外桃源。而且，他們想着，如果其他人離開了，這裡的一切將會是他們的，更何況突厥人每年都會送一個美女進來。老者趕來請示柳晏。馬謙認爲不要強求，想留的就讓他留下，這樣衛隊的壓力還能減輕一些。柳晏思慮良久，覺得這種時候不能聽之任之，否則會有很多麻煩。
“麻煩之一，如果路上有人開了小差，把山裡的情況通報給突厥人，那麼留在山裡的人就會有危險；麻煩之二，人沒走乾淨，回去跟朝廷也不好交代，因爲他們還有親人留在突厥境內，朝廷說不定會把他們當作奸細。”柳晏最後拍板，要留全都留下，從此他們不再是大唐的子民，要走全都走，不要有任何留戀。
老者又回去跟村民們商量了一下，最後決定全部離開。其實，這也不是他們自己的決定，看着那些氣勢洶洶的禁衛軍，他們哪裡敢說半個不字？
沿着崎嶇的山路走了好幾天，這支軍民混雜的隊伍終於走了出來。這一路並不順利，有幾個人失足墜崖而死，還有幾個原本就有病，路上也死了。很多人從來沒有走過這麼遠的路，走到一半的時候就打了退堂鼓，甚至有的人試圖逃回去，被負責斷後的馬謙下令射死。
柳晏沒有責怪馬謙，開弓沒有回頭箭，如果不震懾住他們，整個大部隊就會受到牽連，他們可能因此都回不去了。爲此，他又頒佈了新的軍令，如果有人再逃跑，就殺了他全家。村民們知道回頭已經不可能了，只得一步步往前走。
出山後，柳晏沒有急於趕路，這麼遠的路程，光靠兩隻腳是走不回去的。他先將村民們安置在一處隱蔽的地方，然後帶着護衛打劫了附近的一個部族，不僅獲得了牛羊馬匹，還弄到了幾輛大車。但是，在如何處理俘虜的問題上，讓他犯了難。如果放他們離開，他們可能會通知其他部族，可能會引來突厥大軍；如果將他們全都殺了，又下不去手。
馬謙似乎沒有這個顧忌，站出來說道：“大人愛惜羽毛，這件事就交給我來辦。”
柳晏思索再三，還是拒絕了。他把這些突厥人混在村民中一起走。這樣，即使遇到突厥軍隊，也可以讓他們有所顧忌。馬謙覺得這終歸是個辦法，同時也有樣學樣，跟突厥人宣佈，只要逃走一人，就把他們都殺了。沒有人不畏懼死亡，即便是兇悍的突厥人也是如此。所以，最初的幾天，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可這也不是萬全之策，一天晚上紮營的時候，還是有幾個突厥人逃走了。柳晏知道，麻煩來了，乾脆又打劫了沿途的一個部族聚居地，收集馬匹和物資，讓所有人都裝扮成突厥人。這樣，至少可以在遇到突厥軍隊的時候有寫緩衝時間。
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在一個河灣草甸被數千突厥起兵包圍。突厥軍隊的首領也很爲難，他一時難以分辨哪些是自己人，哪些又是敵人，只得採取圍而不攻的辦法，等待突厥可汗的指示。柳晏知道時間不多了，按照突厥人的性格，他們最終會發動進攻，而這個河灣基本無險可守，他和他的護衛，以及無辜的村民都會葬身於此。
他決定找突厥人談談，希望能跟他們達成一個交易，只要他們肯放他離開，到了邊境之後，他就會放突厥俘虜回來，還會贈上金銀財寶。但突厥人沒有答應，反而說只要他放了人質，就會放他離開。不然，結局只有一個，男就是玉石俱焚。
“大人，我們未必不可以一戰！”馬謙鼓動道，“打仗這件事，不是說人多的一方一定會取勝，只要在兩軍對壘之時，大人施展神功，斬殺他們的將領，我再帶人衝殺，一定能將他們一舉擊潰。”
這個主意，柳晏不是沒想過。可是事情並不像馬謙想的那麼簡單，他說：“兩軍對壘，之間的距離至少是一射之地，在這麼遠的距離上，我無法準確斬殺他們的將領。如果失敗了，就會激怒敵軍，他們一旦發起衝擊，我們就全完了。”
馬謙低下了頭，他好不容易想出這條妙計，結果卻行不通。但這樣等下去，也不是辦法。突厥人會越聚越多的。
“別灰心，其實你這個計策如果調整一下，或許有成功的可能性！”柳晏似乎有了主意，說道：“等會兒，你再派人去跟他們表明我的爵位，就說我邀請他們的首領在兩軍之間面對面的談判，這樣我就能趁機除掉他。”
“好，就這麼辦！”馬謙大喜，立即下去按排去了。
過了半晌，突厥人回信，說他們的首領想見見柳晏，但不會和他談判。
這已經足夠了，看見對方一人出來之後，柳晏也走出己方陣營。雙方在中間地帶相遇，互相打量着對方。
“我聽說過你！”突厥首領笑道，“但你不是真正的貴族，你只是個喜歡裝神弄鬼的傢伙。”
柳晏沒有跟他廢話，一抖手便將他腰間的彎刀引出鞘，割斷了他的喉嚨。突厥人愣了一下，隨即騷動起來，發起了進攻。他們的首領已死，但顯然有人接替了指揮權。這讓柳晏有些意外，但事已至此，後悔也來不及了。
馬謙見突厥人動了，也帶着護衛衝了過來。一方是幾千人，一方只有幾百人，從空中俯瞰，就像是一塊豆腐和一塊巨石，勝負不會有懸念。
柳晏孤身一人矗立在兩軍當中，眼看着突厥人越來越近，速度也越來越快，他手舞足蹈起來。這種時候，只能奮力一搏了。突厥人很快發現，他們的長矛有些不聽使喚，他們的腰刀也自己飛了出來，他們自己的武器背叛了自己，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掌控着，不斷收割着他們的生命。面對這種詭異的景象，突厥人開始亂了。
兩軍接近一射之地的時候，開始彎弓射箭。但突厥人又發現，風向似乎發生了變化，原本順風的他們，突然變成了迎風。如此一來，他們射出的箭不但失去了準頭，還縮短了距離。而敵人的箭卻乘風而來，落到他們的頭頂。
但突厥人也不是一無所獲，其中便有兩支箭射中了柳晏及其坐下的戰馬。人仰馬翻，落地的柳晏生死不知。好在馬謙已經加速衝了過來，雖然來不及察看柳晏，卻如一支鋒矢插進了慌亂的突厥人隊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