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懷玉回到鐵山。
李績趕來迎接,說了一通恭喜的話,可左瞧右看卻沒發現頡利的身影。
“翼國公已經斬下頡利首級了?”
“頡利跑了,沒抓住。”武懷玉如實道。
“跑了?”
李績看着身上落滿積雪,鬍子上都是冰碴的幽州騎士們,有些不敢置信,頡利就這麼能跑,區區百來輕騎,能從幽州精騎眼皮底下逃脫?
“我懷疑頡利逃往漠北了。”
李績愣了好一會神,確認武懷玉沒騙他後,也不得不佩服頡利這逃跑的本事,從定襄逃到白道,在白城戰場,又能從幽州重騎兵的突擊下逃脫,從黑城逃到諾真水,諾真水逃到鐵山,鐵山逃到高闕關,
現在還不知道逃哪去了。
“逃就逃吧,頡利經此戰後,漠南已經被我們一鍋端了,他逃到漠北也苛延殘喘不了幾天。”李績道。
話雖如此,可沒能拿下頡利,這仗終究不夠完美。
在鐵山休整一日,武懷玉和李績越想越有點不甘心,
於是合計了一下,打算來都來了,也不能白來啊,自古以來都沒這樣的道理嘛,
“打蛇不死,後患無窮,朝廷三年磨一劍,劍出鞘豈有不飲血而歸的道理,幹,把周邊徹底掃蕩一遍,”李績咬牙。
正所謂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
自李唐創業以來,沒少受突厥人的氣,一開始向他們買馬借兵,後來更是進貢,沒兩年雙方就矛盾積累爆發,突厥屢屢入寇,
李績鎮守的幷州,那更是曾經被突厥人攻入過太原城,整個河東甚至都曾經被突厥人如入無人之地,隨意進出劫掠,雁門關以外,長期是突厥人控制着,
多少幷州將士的家鄉遭受過塗炭,多少幷州將士跟突厥人有國仇家恨。
幽州情況稍好一點點,但也是曾遭受過多次突厥人的入侵。
眼下頡利跑了,突厥敗了,
若是按朝堂上那些文官大臣們的一慣態度,那自然是以德服人,仁厚寬待突厥牧民,
可是,憑什麼啊?
當初一次次入侵大唐的,難道只有頡利他們那些貴族,下面這些部落牧民就沒參與?
現在既然打跑了頡利,擊潰了突厥主力,那現在就更應當趁機報復啊。
天寒地凍,風急雪大,那也不能白來。
兩位總管一商議,派出兵馬四處掃蕩,見到突厥部落幹就是,牽馬搶牛掠羊抓駱駝,部落男女老少都抓回來,搶回來的都是戰利品啊。
大唐的府兵將士們可是自備衣糧出征,在這個寒冬臘月裡可不容易,搶回來的大家分一分,也不白來。
而且藉此良機,狠狠削弱一下突厥實力,更是必須的。
萬一,摟草打兔子,把頡利給搜出來,那不更賺。
陰山北面,其實農耕條件也還是有的,不過向來都是遊牧爲主,牧民們偶爾也會撒點莊稼種子,秋天收點糧。
越往北,相對越乾旱貧瘠,然後是戈壁大漠,經過茫茫大漠後,便是漠北草原了。
陰山把漠南分爲了兩大區域,陰山以南,尤其是河套一帶,最爲肥沃富饒,那是最好的牧場,匈奴、柔然、鮮卑、突厥等都與華夏反覆爭奪,能夠奪取這片富饒之地,草原部族就能真正統一草原,建立起強大的遊牧汗國,反之,他們只能向中原稱臣。
陰山北面,越靠近陰山,也是草場越好,
草原上以實力爲尊,強大的部落,才能佔據最好的草場,頡利的汗庭就是佔據着陰山南面的平原,這裡古稱敕勒川,也就是河套的後套。
而突厥傳統,前代大汗長子,習慣分封於河南地,也就是前套,豐州地區。
前後套也被稱爲東套,
相對的西套,則主要還是指靈州河套平原。
第二可汗,則一般是分封在漠南的東部地區,主要在燕山北的壩上一帶,兼管奚、契丹附屬。
另外的幾個設,分是分封河西之北,漠北諸地,
反正離汗庭越遠,那自然條件越差,地位越低。
跟頡利後套汗庭僅隔着座陰山的陰山北部,這裡的部落都是藍突厥中的幾大部,或是由藍突厥統領的黑突厥部,
人口較多,實力不錯。
可就如頡利坐擁十幾萬人在定襄,結果面對尉遲恭幾千人都要跑一樣,頡利的本事確實太差,跟啓民、始畢、處羅這幾位可汗相比,差的不是一星半點,他繼位時明明擁有強大的突厥汗國,
但短短十年間,突厥汗國都已經淪落如此了,
則大唐在李世民手中,僅三年多時間,就已經強勢崛起,
差別太大。
幽並兩軍聯手,兩萬人馬在陰山北面掃蕩,一時間,寒風大雪裡,過冬的突厥部落,也是雪上加災,本來今年早霜又大雪,草場早早就枯死,牲畜缺少草料,過冬的肥膘都沒長起來,
結果冬天接連大雪,一場又一場的沒完沒了,牧民們不得不大量宰殺牲畜,沒辦法,不宰相要麼餓死要麼凍死,最後啥也撈不着,不如提前宰殺,起碼還有點肉,也還能節省點草料。
可並不僅有天災。
唐軍來攻,頡利大汗左一道金狼令箭,右一道金狼令箭,不斷的動員徵召部落戰士出征,天寒地凍的還得騎上瘦馬,背上奶酪肉乾去打仗,
好些青壯戰士都沒回到部落,風雪裡留守的部落人很艱難,結果唐軍又殺過來了。
面對全副武裝的鐵甲唐騎,那些分散各處的冬營地裡的牧民部落,又哪是對手, 反抗者死,
到處都在戰鬥,或者說是被砍倒一批反抗者後,便只能是投降,淪爲俘虜。
牛羊被擄走,倖存者也成了奴隸。
曾經他們一次次的南下搶掠,滿載着搶來的錢糧布匹還有漢人爲奴,現在,反過來了。
僅有少數部落聽到消息,風雪中趕着牲畜轉移逃跑,有些成功了,逃到更北邊,
而還有許多在逃跑的半路上被追上,俘虜。
黑城。
曾經北魏六鎮之一的武川鎮,建立了西魏北周隋唐的關隴集團,正是從武川走出來的。
宇文泰、李虎、楊忠、獨孤信、趙貴、侯莫陳崇等這些人,都是從此走出去的,在那個風雲激盪的北魏末年,他們征戰打拼,最後創業成功。
不過當年那些人雖然後來建立了數個王朝,但自北魏滅亡,從北周到隋唐,武川一直是突厥人控制的。
而今天,
武川鎮唐軍雲集,城外卻遍立突厥俘虜營。
北伐大帥、中路定襄道行營總管李靖,北伐副帥、東路恆安道行營總管武懷玉,通漠道行軍總管李績,
還有中路副將張公謹、東路副將蘇烈,李績副將竇靜等也來了。
六路大軍,有三路齊聚於此。
諸將見面,個個興高采烈。
這次進攻戰果足夠豐厚,有足夠的理由高興,雖然跑了個頡利,但東突厥這次可以說是脊樑骨都讓打斷了。
“斬首一萬三千餘級,”
“俘虜突厥男女二十餘萬口,
繳獲雜畜數十萬,”
當代州都督張公謹向大家宣佈最新統計出來的戰果後,衆人一起大笑,
李靖這些天風雪中奔走,臉都凍的脫皮,人也彷彿憔悴蒼老了好多歲,可老頭子卻興奮的很。
他帶頭擊掌,
衆人一起擊掌慶賀。
許久,掌聲停,
李靖道,“頡利不知所蹤,沒能生擒,有些遺憾,但這次北伐,仍然是一場大捷!”
無可爭議的大捷,
大唐終於揚眉吐氣了。
而隨着如今頡利的潰敗逃亡,陰山南北被三路唐軍反覆掃蕩,被俘了二十餘萬口,
這還是其它部落首領,爭先向大唐請降歸附,長安的李世民派人飛騎來傳旨,對那些投降部落,接受請降,不得再攻打。
比如控制豐州前套一帶的鬱射設,這位南面設就擁衆五萬帳,實力很強,他就很識時務,直接請求率部歸附,獻土投降,表示跟頡利分割劃清界線。
河西走廊北邊的沙鉢羅汗蘇尼失,也向大唐請求歸附,他也有五萬帳。
這加上早就歸附的突利小可汗,
眼下可以說突厥漠南之地,已經沒啥像樣的抵抗力量了,起碼大汗本部,已經崩潰。
連執失部都已經在執失思力的帶領下,舉部歸附。
另外阿史那思摩這樣的突厥幾朝元老,也歸附了。
之前出使突厥,結果被頡利扣下的崔敦禮、唐儉、龐孝泰、安修仁等使團成員,現在也都被解救,
四位正副使團代表此時也坐在武川鎮黑城的軍議廳中,
兵部侍郎崔敦禮有點瘦,他被頡利送去放羊,在陰山下放了快一年的羊,日子挺難的,不過這傢伙倒是挺硬氣,就算放羊也不會給頡利低頭,相比下他的副使中郎將龐孝泰更倒黴點,直接被送去鐵山挖礦、鍛鐵。
唐儉和安修仁還好,他們在定襄時被扣下並沒多久,雖說尉遲恭進攻時他們沒能走脫,被頡利餓了幾天,可好在頡利很快被擊敗,他們在半路上得解救。
如今回想,四位使者都感覺好像做了一場夢。
“馬上就是新年了,將士們也十分辛苦,聖人已經派使者前來犒賞三軍,”
突厥諸部紛紛投降,接下來唐軍也無須再出動,就暫時收兵罷戰,休整兵馬,下一步如何行動,得等皇帝的旨意。
要是按李績和武懷玉這兩殺神的意思,那就當趁他病要他命,狠狠幹翻突厥諸部,
不過皇帝接納諸部投降,自然也有皇帝的考慮,旨意已經下達,諸將自然也就得奉命。
但不管是李靖,還是武懷玉,甚至是李績,包括他們各自的副將,六員大將,都沒有一人提起要撤軍的事。
他們心裡都明白,還不到撤兵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