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週淮安再次見到義信這個老和尚的時候,只見他臉上愁苦的皺紋都堆在一起,簡直就要滴下水來了。
“還請義軍救我南嶺諸多僧衆一救。。”
老僧義信卻是重重嘆了口氣,雙手合十鞠身沉聲道。
“老和尚何作此言呢。。”
周淮安搖頭道,
“這難道不是你禪門自己個兒整出來的事端麼”
“老衲自知罪過不免,既而貴官早已一切在握,還請稍加寬憫無關之人。。”
義信卻是形容不變更加彎腰極低的沉重嘆聲道
“亦以保全六祖金身爲念,老衲當不勝感激而以求來生銜環爲報。。”
“我又爲什麼要這樣做呢。。”
周淮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
“反正是佛門敗類挑起的是非。。。就坐看着你們去死再收拾殘局好了。。這樣該死不該死都得死了,豈不省時省心哉。。”
“貴官提領重兵而雄踞嶺內,自然是翻覆風雲無所不能爲之。”
義信依舊沉聲道。
“只是貧僧觀得貴官往昔行事,都是章法進據寬嚴相濟,而對貧苦百姓不失仁恕,又爲何不放這些方外之人一些生路呢。。“
“不不,你要明白,你們這羣禿驢究竟有什麼東西值得我這樣去做。。而不是選擇那個最簡單、最省心的結果。。”
周淮安搖頭道。
“我可從來不指望來生而只求當世因果得失。。或者說你們這些自稱方外之人,既受了世人的供養和敬奉,難道有事就想完全逃避和置身事外麼。。”
“這。。恕老衲愚鈍,還請貴官提點一二。。”
義信滿是褶子的麪皮也難道抽動了一下,心中卻是微自鬆了口氣;對方既然是有所要求那就代表着些許轉機了。
“只要能夠保全祖庭和法脈,老身自然不吝所出。。”
“所以不必說什麼來世報答了,就用你餘生光景的服務作爲報償好了。。”
周淮安卻是胸有成竹的道
“此外,禪門徒衆若想要在義軍治下共存得安,我需要你能約法三章。。”
“還請貴官示下。。便是了”
義信的矮小身形愈發佝僂起來,就像是認命般的微微俯首道
“須得你親自表率首倡《百丈清規》,爲嶺外佛門統一節律之要。。”
“理當如此,百丈禪師大德高潔佛法精深,老衲亦心慕已久願以綿力附驥義軍,令世間廣行此佛門節律精要。。”
義信答應起來的很是沉着和乾脆。
“此外你須得留在廣府編撰經典,掛名爲廣府僧統而約束各處禪林,並隨時應召出力。。”
“善也,老衲身在何處又不是修行,修撰經典亦我所願,只是約束禪林和爲義軍出力亦可,這掛名僧統就免了吧。。”
聽到這裡義信點點頭,卻又懇聲道。
“此言差矣,你覺得我會放心讓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傢伙,在我治下行事麼。。”
周淮安卻是不怒而威的瞪了他一眼。
“也罷,那就隨了貴官吧。。”
義信像是破罐子破摔的合十應承道。
“卻不知第三樣約法。。又當如何。。”
“我會下令在嶺表之地統一登籍寺產和僧衆之所,日後但有出家之人須得報聞義軍所屬准許登名,一旦查獲未能在籍的出家之人,都將受罰。。”
周淮安慢條斯理的繼續道。
“此事須得你公開聲明和贊同,並首倡爲效法。。”
“我亦會辦一所佛學院,以你爲首座座師而廣聚大德之輩,以開方便門傳道授業。”
最後周淮安拋出一顆甜棗來
“但是所有經籍教材編列須得經過義軍審驗。。亦勸善濟貧互助爲先旨。。”
“相應僧徒須得在義軍中以做事,教導黎庶開智數載以爲入世修行,方可於在籍寺院掛單駐錫。。”
送別出去找個滿臉愁苦的老和尚之後,周淮安卻是有些計謀得售的笑了起來。
他當然沒有打算把嶺南的佛門都被趕盡殺絕或是一竿子打翻;事實上這種傳承日久而根植於民間的東西,只能明面上的取締而無法徹底根絕。
就算是在後世物質極大豐富和科學極爲昌明的現代社會,佛教信仰之類的東西也是繼續伴生下去;事實上只要世上還有未知的事物和人力所不及的內心訴求,信仰這東西就是無法沉底消滅和取代掉的存在;
所以周淮安也只能通過明明上的嚴厲和決絕態度,來進三退二的退而求其次爭取到對於相應領域的主導權和解釋權;而這個自己送上門來的義信老和尚,顯然就是其中一部分和重要環節;
至少在這個底層人民精神世界極度匱乏的時代,除了義軍能夠提供的有限娛樂(宣傳)措施之外,同樣也需要具有麻醉和安慰效應的改造版佛教信仰,來作爲心靈的填充和緩衝手段。
另一方面則是宣傳效力和代入感的結果;作爲外來勢力的義軍宣傳手段當中,如果再加上一兩句本地高僧大德的附從和贊同之言,接受起來同樣具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另外就是另外這些爲數衆多的大小禿頭,雖然修行的是佛法念的是經書,但是好歹識文讀字的基礎還在,一人給發一本官定式樣的教材,就可以支派到那些屯所田莊裡去,輪流充作啓蒙教育的師資力量;
這麼多人頭的基數上哪怕每年抽出一個月來,按照十二個人數爲一輪,作爲對義軍治下履行義務的話,那也是一筆可觀的師資力量了;
當然了,在具體內容上要剔除掉那些過於消極,或是基本不作爲以待來世的負面部分,和其他與義軍理念相互矛盾衝突的地方。而每人每年只輪到一個月的不同地點駐留其間,也確保了某個特別能忽悠的存在,在一個地方留下過多的影響來。
至於其他後續的部分,周淮安還想通過殘酷的現實教育,把其中還有所良知和熱血的年輕僧衆,全部都改造和影響之後,好覺悟和還俗成爲義軍當中可用的一分子呢。當然了,這會是一個比較漫長的相互影響過程。
處理完這樁事情之後,周淮安就想回到後宅去偷閒片刻,卻又被性送來的一個消息給絆住了。
“稟告領軍,轉運科林從事發來文書,”
一名留司下的經辦低聲道。
“來自安南的石炭船已然抵達西下港,正待交卸呢。。”
“如此甚好。。”
周淮安不由得有些振奮起來。
“速速安排轉運,並且着承發房做好相應的調配計劃。。”
這可是後世號稱東南亞最大,也是亞洲最優質的越南鴻基煤礦舊址;露天開採成本極低,就算是通過海上運河——潭蓬運河運回來的成本增加也沒有多少;而且還完全可以作爲前往安南返程船隻的壓倉物,而附帶海路運輸一些。
有了這些輸送量的初步基礎之後,下一步就可以在嶺外的地盤上推廣煤炭作爲燃料了。不要小看這不起眼的煤炭,在近代歷史發展當中可是被視若工業革命早期的血液和催化劑,就像是鋼鐵工業是支撐工業革命的骨骼一樣;對於提升如今南海縣以冶煉鐵器爲主業的工場集羣,有着不可或缺的加成效應。
畢竟,這可是後世直接可以用在鍋爐和蒸汽機上的優質無煙煤。在冶煉工場當中取代了傳統的木炭和竹炭之後,運營成本還將進一步的大幅減低。
而從小了處說,推行煤炭的民生用途可以有效的取代,傳統熱效比較差且不夠穩定的柴草等常見燃料,又比類似的木炭等中高端燃料便宜的多;除去層層分銷轉發下去的人工和運費,百斤粗加粉碎的煤炭作價約百十文。也不過是同重木炭的十到八分之一,(曬乾)柴草的五分之二,提供的熱量轉化可是要高得多。
正所謂是“白炭千斤,當錢十五緡;黑炭千斤,當錢三緡三百文。。”“柴一擔(兩百斤),做值四百文”還可以進一步加工成熱效比更高更穩定的煤球、煤爐等衍生產品。
因此,完全具有極爲廣泛的民間普及價值,還可以變相保持水土植被和進一步推廣衛生、健康的生活習慣。而且,與後世網絡上大多數“何不喝白開水”,“古人沒有衛生習慣”的廉價鍵盤政治家們所想的不同,
古代的大多數窮苦人家並不是不想喝燒開的熱水,只是大多數時候作爲日常生活所需燃料的柴草,可不是那麼容易獲得的,需要相應的時間和氣力來收集和砍伐;所以只能優先供應取暖和做飯的基本需求,而在日常裡直接就近喝河水或是井水之類的生水解渴了。
因此就算是古代氣候相對炎熱的嶺南地區,對於廉價燃料的潛在需求和市場其實一直存在,並且規模極大。
當然了,鑑於這個時代大多數底層人民,對於按步就幫舊習的強大慣性,以及對新事物缺乏足夠的心理、現實風險承受能力;目前還只打算在具有較好的執行力,而初步形成普遍服從性的各處屯田所裡進行,然後再在城邑當中分批試行。
至於那些地方上的民衆在見到相應“福利”的便利和好處之後,自然就會去試圖學習和應用;正所謂是得不到或者是稀缺的東西,纔是人心中最好的趨向;
若是一味或是一廂情願式的想要將這些物美價廉的“好東西”,通過行政手段強加在他們身上,這些飽受苦難與艱辛的人兒,反而會懷疑、擔心當權者有什麼企圖和用心,而暗中加以排斥和抵制的事倍功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