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團聚,屈淵高興,就備了酒席慶祝。酒後的我,一下子睡不着覺,正琢磨怎麼算命賺錢的事,忽然聽到鄰居傳來了一陣子哭聲。
那哭聲一陣子接着一陣子,似乎是難以停下來,我被吵的睡不着覺,只好請屈淵看看是怎麼回事?
他去了一會兒,就把事情問明白了:緊間壁一個媽媽姓段,那屈淵六十於歲,並世守寡,望靠着一個兒子,叫做段昌。
段昌出外做生意,日久不回,媽媽終日想望,杳無音信。心下記念不過,走到村東面,去求石道明課卜。走到石家門口,卻又有數十人等着他,那裡輪得着媽媽?
媽媽等到晚,只得回來,次日五更又早去,又輪不着。一連七八日,再不能輪着媽媽,憂悶之極,索性起了個半夜,到他門首坐着,等他開門。
因想念兒子,便苦苦咽咽,哭將起來。道明聽見門外有人哭響,便起來開門,叫媽媽進來,問他緣故,媽媽告訴了一番。
他將那課筒兒搦了,禱告天地已畢,道明佔下一卦,便叫道:"阿或!阿呀!此卦大凶!
“你兒子命斷祿絕,應在今夜三更時分,合當在碎磚石下壓死。"媽媽聽說,慌忙還了卦錢,一路哭到家裡,且是極其哀切。
“哦,原來是這樣……”我一聽,覺得奇怪:凡是吃占卜這碗飯的人,一旦測出兇相就應該給出解脫的辦法。
這個石道明,怎麼只是告訴人家兇相,不告訴解決的辦法呢?如果這樣,人家的錢豈不是白白花了?
“那個老太婆挺可憐的,不然的話,先生你給她兒子看看,救命要緊啊!”屈淵竟然會想到了我也是會算命的。
想想自己是寄人籬下,少不得應該幫忙。於是,就讓老太婆過來,把她兒子的生辰八字看了看,將手來輪着,又排一卦,仔細詳斷。呆了半響,便把頭來搖道:
"石先生真是神仙,果然名下無虛。你的兒子果是今夜三更,要死在碎磚石下。"媽媽聽了大哭,昏僕在地。
這些鄰舍們走來看,也有眼淚出的,也有替他叫苦的,也有拿薑湯來救他的,團團簇簇,計較真是沒法。
我一看到了這個地步,微微的冷笑道:"還不至於這麼絕望,應該有救哩!”
這些鄰舍們見我說有救,便都向我齊齊施出禮,求道:"先生,沒奈何,看這媽媽可憐得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便看我衆人面上,救他一救。"
我想到同行是冤家的道理,馬上說:"救到救了,只是石先生得知,要怪我哩!"那媽媽時聽我這樣說,立刻說道:
"這位先生,卻又說天話了,難道石先生知道你做了這事?我要是不說,他哪裡知道?"便向着我拜了兩拜道:"先生,若能救得我兒子,便是重生父母,再長爹孃。"
我一看,既然這樣了,索性幫忙,就說:"你若依我吩咐,包管你兒子不死。"媽媽大喜道:"但憑吩咐,敢不遵依。"
我說:"如此如此,你可速速備辦。"那媽媽連忙應允,一一備下。
只見三更時分,我到她家,貼起一位星官馬,點起兩支大燭,一盞油燈,一碗清水,一個雞子,擺在中堂。
又對媽媽說:"你可剪下一縷頭髮來。"媽媽只得應允,剪下遞與我。我將頭髮縛在木杓上,左手拿了木構,右手搦了真訣,口內唸唸有詞;
接着到門首把大門連敲三下,叫媽媽高叫三聲,道:"段昌!段昌!段昌!"已畢,我自回屈家去。看她應驗何如?
且說那段昌出外長久,想念家裡,心忙繚亂,徑奔回家。飢餐渴飲,一路辛苦,不在話下。因趕路程,不覺晚了。
段昌見色天晚了,入城還有四十里路,如何走得及?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怎生是好?
正憂慮間,忽然飛沙走石,狂風猛雨,滿身透溼,慌忙走入一個破窯內躲避。那雨果是來得猛烈,心裡想,這麼長時間不回家,媽媽不知道怎樣想念我呢。
想罷,已是三更時分,正要閤眼,夢裡神思不安,忽聽得外面三聲響亮,高叫道:"段昌!段昌!段昌!"卻似母親聲音,如何到了這裡?
慌忙出來看時,四下裡又不見些影兒。正要復入窯中蹲作片時,只見一聲響,原來破窯被雨淋倒了,几几乎壓死。
段昌連忙住了腳,唬得魂不附體,叫了幾聲觀世音菩薩,道:"我段昌這時節,想是災星過限,要略遲一會,豈不死在窯中?
“我家老母不得見面,這骨頭也沒處來尋,好不苦也!虧了神明保佑,還有救星,明日回家,大大了個願心。古人說得好:'大限不死,必有後祿。'我段昌後來,畢竟還有好哩!"
十分歡喜,到那碎磚內,尋撥行李,捱到天明,入城到家,見了母親。
那母親見了兒子回來,喜出望外,心裡想道:"這屈家先生果然有些意思。"連忙抱住兒子,哭了幾聲,道:"我的兒,你緣何得早回來?
“我昨日到石先生家買卦,說昨夜你三更時分,該死在碎磚內,因此回家大哭,昏倒在地,虧了鄰舍家,都來救醒。你如何今日得好好的回家?這石先生的課,卻卜不着了。"
段昌道:"不要說起,說也奇怪。孩兒因趕路辛苦,天晚不及入城,且又大雨狂風,無處存身,只得躲入一個破窯內去。
“將近三更時分,夢寐中只聽得母親在外叫我名字三聲,慌忙走出來看,四下裡尋,又不見母親。正待要復入窯中,只聽得應天一聲響,破窯被雨衝倒,幾乎壓死在窯裡。這卻不是石先生課卜得着了?
“只是說我該死,我卻沒死,這又卜不着了。我聞他一課不準,輸銀一兩。母親可去問他討這一兩銀子,完了願心,謝這神明。"
媽媽道:"石先生算不着,不必說起,卻又有一個卜得着的,這個人卻是你的大恩人,你可速速拜謝他。"
段昌道:"卻是那個?"媽媽道:"是間壁屈家客人唐先生。"段昌道:"他是個外來人,卻如何有這靈應?卻是怎麼樣救我的?"
媽媽將夜來演鎮之法,一一說與段昌知道。段昌即忙走到屈家,向我深深的拜了四拜,一面叫了一班戲子,擺起神馬,備下牲醴,又盛設一席,請我上坐看戲。
戲完,到了次早,媽媽向兒子說道:"我同你到石先生家,討這一兩銀子,看他怎麼樣說。"於是母子同往石家討銀。
石先生見了媽媽孃兒兩個,默默無言,滿面羞慚,只得輸銀一兩,付與媽媽去了。心中暗想道:
"我石道明從不曾有不準的課,這課卻如何不準了?好生古怪,必有原故。"私下叫女兒石燕吩咐道:"你可悄悄到段家門首打探,看段昌卻如何得救。"石燕果然到段家相近,只聽得這些鄰舍,飛飛揚揚,傳說段昌夜間之事:
石先生起課不靈,卻虧了屈家客人唐先生這般演鎮,得有救星。那石燕回去,一五一十告訴了石先生。
石先生道:"這小子這般可惡,我石道明怎麼肯輸這口氣與他!"眉頭一展,計上心來,道:"我有處,我有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