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重白玉階梯之上, 是桓公子的玉昭殿，仙氣縹緲，宮闕若隱若現。
丹墀下, 桑桑和其他人一同低着頭站着。
前排走出了十個人, 玉昭殿大宮女正在仔細挑選。李桑桑忽然聽見嘭的一聲, 前面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緊張之下, 變成了一隻大白鵝。
大宮女皺了皺眉, 口中說着：“桓公子見不得這個……”
桑桑猜她想說披毛戴角之輩。
大宮女伸手趕走白鵝仙子：“你先退下吧。”
白鵝仙子失望退下了。
大宮女挑挑選選，就要挑到桑桑這一排的時候，桑桑靈光一動, 她一下子變回了原形，一隻毛髮蓬鬆的小狐狸。
她邊上站着的紫玉目瞪口呆。
大宮女面前的一行人走開, 另外一排人走上前, 而一隻毛茸茸的白狐狸正趴在其他九人之間。
大宮女皺眉, 問向一邊的紫玉：“它是怎麼回事？”
紫玉一下子想明白，桑桑是想要從玉昭殿選宮人之中落選, 他開始滿嘴胡言亂語起來：“啊，這位仙子神力不穩，前些時候吃錯了毒果子，從地仙變回了靈獸，再也沒有人形了。”
大宮女驚詫：“還有這回事？”
紫玉說：“對啊, 可惜她已經上了名冊, 只能硬着頭皮過來供玉昭殿挑選。”
大宮女從名冊中將桑桑的序號“三十三”劃去。
大宮女說：“三十三, 你回去吧。”
桑桑嚶嚶一聲就要跑開, 忽然模糊的視線中出現一雙泛着淡淡神光的雲履, 桑桑癡愣愣地擡頭。
耳中聽到的聲音讓桑桑頭皮發麻，想不到過了幾百年, 這聲音還是能讓她直哆嗦。
桓公子說：“留下。”
他彎腰抱起軟綿綿的一團桑桑，用手摸了摸她蓬鬆的大尾巴。
大宮女嚇得花容失色。
桓公子撓了撓桑桑的下巴，聲音堪稱溫柔：“叫什麼名字？”
桑桑心中害怕，可不由自主仰着頭，舒服得眯起了眼。
她看着桓公子近在咫尺的臉，很想看看清楚，但她的眸子一下變得有些熱，桓公子的臉在她眼中模糊一片。
三昧真火殘留在她眼中，也許生了一點調皮的神志，平日裡桑桑看東西雖然模糊，但也不礙事，但現在三昧真火使起壞來，她就什麼都看不見。
紫玉大聲叫道：“她沒名字！”
桓公子瞥一眼紫玉，然後掃了一眼大宮女。
大宮女連低頭看名冊：“序號三十三。”
“哦？三十三？”他撫摸這桑桑背上軟軟的白毛，意有所指問道：“果真沒名字？”
桑桑連連點頭。
桓公子好像對桑桑的反應有些失落，但他很快又笑起來，他說：“那便叫桑……三三吧。”
他轉頭對大宮女說道：“都散了，只留這一隻小狐狸。”
大宮女一愣，看着她精挑細選的仙婢：“都不要？”
桓公子按按桑桑的小爪子：“這就夠了。”
桓公子懷中抱着桑桑走遠，他走到一片樹林之中。
青帝乃五方天帝之一，掌管春以及百花，仙界沒有四季，這裡的神林鬱鬱蔥蔥，不分時序都開出了花。
桑桑覺得桓公子生性高傲，不近人情，和春風化雨的青帝相差太多了。
青帝倒了什麼黴，生出這樣一個兒子。
桓公子越過開得灼灼的桃花，穠豔華貴的牡丹，還有清冷雅緻的芙蕖，他在一株桑樹下停下了腳步。
桑樹開出了青黃色的花，沒有什麼看頭，桑桑仰頭看了一眼桓公子，發現他看得仔細。
桓公子說：“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桑桑知道，青帝六子，單名一個桓。
但桓公子說：“我是高桓。”
他死死盯着桑桑，但桑桑眼中一片霧濛濛的懵懂。
四周景緻忽然變了，桃花懨懨垂下，牡丹掉落了花瓣，仙池中的水蒸騰了一大半。桑桑夾着尾巴，不安地低下頭。
感受到桑桑的瑟瑟發抖，他收斂了渾身的威壓。
然後他單手抱着桑桑，另一隻手扶着桑樹。
桑樹青黃的花很快成熟，結出了小小的果子，轉眼間，桑樹上已經垂滿了紫紅的桑葚。
桑桑看着高桓摘下一枚桑葚，將它放在她嘴邊。
桑桑小心翼翼地叼了起來，然後吞了進去。
“桑桑，慢些吃。”
高桓正在喂她吃第二枚桑葚，他突然親暱的稱呼讓桑桑嚇得快要把舌頭都咬掉了。
她沒有感到舌頭疼痛，卻的的確確感到了一股血腥之氣。
她看見高桓的手指上冒出一粒血珠。
來不及細想，她用舌頭往手指上一卷，她舔了舔高桓的手指。
小狐狸粉粉的舌尖捲過修長的手指，留下一道淺淺的涎液。
然後她愣住了。
高桓也顯而易見地愣住，他伸着手指久久沒有抽離。
桑桑整隻白狐狸都要變成紅狐狸了，她動作飛快地從高桓的懷抱中逃竄出來，聳着耳朵躲在了樹後。
她簡直要嚇死，害怕高桓又一次要將她打入凡間。
雖然她看不清楚高桓的面容，但她能看見高桓……笑了。
他伸出了受傷的手指，湊在脣邊，含了一下。
桑桑在凡間歷經十生十世，多少風花雪月都經過，她不再是單純的小狐狸，她看着高桓的舉動，只感到毛骨悚然又羞憤至極。
然後她默唸，他是在舔舐傷口呢，桑桑，自己思想污濁了，就不要以己度人。
她又想到了高桓方纔喚的名字“桑桑”。
是在叫“三三”吧。
高桓怎麼會知道她的名字呢。
累累桑葚樹下，有一陣微風吹過。
錦衣玉冠的帝子低頭看着手指，若有所思地站着，一樹之隔，雪白如玉的小狐狸警惕地趴着。
高桓耐心站了許久，他不太想強迫桑桑，他更想要等她自己出來。
但是小狐狸性子傲得很，就是躲在樹後面，一動不動。
許久，高桓嘆了一口氣：“玩累了就回來玉昭殿。”
他說完，捻起一片輕雲離開。
桑桑探頭探腦走了出來，繞着桑樹轉了好幾圈，終究是心不甘情不願地回到了玉昭殿。
大殿門前有禁制，桑桑從正門走不進去，她繞着宮殿走了一圈，終於看到了一扇半開的小門，她從這裡走了進去。
已經是幾百年過去，桑桑早就忘記玉昭殿怎麼走，她有心要辨別路，但是走來走去，許多門都是關着的，她只能順着開着的門一路走到底。
推開最後一扇門，氤氳的水汽瀰漫了桑桑模糊的眼眶。
湯池之中，高桓站了起來，薄薄的寢衣往下滴着水，寢衣溼着，貼在他身上，幾近透明。
桑桑便不得不看見，隱藏在平日單薄少年身軀之下的肌臂線條，還有幾條青筋沿着腹下隱沒不見。
桑桑覺得她應當把眼睛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