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此生孤辰

楚韻如嘆息着繼續講下去:“在當時,他的確威風赫赫,上至太皇太后和皇帝,下至諸民百姓,誰敢說他一個不字。他又用了兩年時間,征服四周的小國,其間用的屠戮手段,更加令人髮指,到後來,有的國家一聽說秦何傷來攻,或是即刻舉國投降,或是王族急忙關門自盡,竟是連抵抗的勇氣都沒有了。秦何傷志得意滿之後,又爲寧昭舉行了稱帝儀式,從此秦王不再是國王而是皇帝了。朝中有臣子學着別國的樣子,上折請求爲秦何傷加九錫,年幼的秦王自然准奏。”

容若挑挑眉,又是加九錫,唉,古往今來,所有的權臣,好象都免不了要走這一道手續似的。

“那摺子也無非是官員們想要逢迎秦何傷罷了。在此之前,他早已佩劍上殿面君不拜,府弟華麗勝過皇宮,出行儀仗遠勝帝王,國家政務,亦只操於他一人之手。秦人皆善戰,卻無半點治國之才。秦何傷雖是世間少有之良將,亦不知政務。佔領雁國多年,秦軍上下,從將軍到士兵,仍然保持着以往的劫掠風氣,看中肥沃的土地,圈起來就是自己的,看中漂亮的女子,搶過來,便是自家的。因爲嫌收稅麻煩,就把全國的稅收包給大商人去收,因爲嫌坐堂審案太麻煩,民間一有糾紛,就不問是非黑白,把鬧事者全族殺光,沒其財產。江河決堤,反正死的是豬狗一樣的原雁人百姓,不用去理會。發生旱災,爲免流民餓肚子做亂,先把災區的百姓殺光。國庫裡糧食不夠了,就先用刀子把吃米的嘴,大大減少即可。爲了讓軍隊保持士氣,鬥志,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百姓,成爲練兵的靶子……”

容若聽得只覺忍無可忍,憤聲道:“百姓就不能起而反抗這樣的暴政嗎?”

楚韻如面露淒涼之色:“所有的反抗,都只會換來更殘酷的殺戮。再輕微的對抗舉動,也必將導致對全家全族甚至全城的屠殺,到最後,忍無可忍的人,唯一的選擇,只剩下自殺。”即使是做爲一個異國旁觀者的角度,講起這段歷史,也讓她感到悲傷與不忍。

容若長嘆:“這種天才將領竟然不明白,這種鐵腕的統治,就算治下臣民全都馴若綿羊,但國家也就此荒敗,永無繁盛興旺之日了?”

楚韻如嘆道:“在寧昭親政之前,大部份秦人的確把舊雁民視做牛羊,而不是子民,據說,立國多年,他們依然習慣把百姓叫做‘雁人’。秦人的男子一出生就被視做戰士,若是生來體弱或殘疾者,則遺棄致死。秦人男子從五歲開始,便由部族發給馬匹和兵刃,以後的所有生計和榮耀,皆靠戰爭中掠奪其他族羣和國家而得。秦人不種地,經商的也很少,大多以物易物。一個好的戰士,便是好的族長了。一個好的將軍,便對是小小秦國的好國主。但他們並不明白,一個好的元帥,不會成爲一片廣大國土的好皇帝。”

容若在心中猛翻白眼,滿人的侵略史,蒙古人的治國方法,編劇還真能瞎編亂湊,不過在表面上,他當然狀若深沉地思考了一陣子,然後慢慢點點頭:“可能大部份善戰的少數族羣都會有相類的歷史吧,用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管理一個族羣,會非常高效。而當這個族羣擴大成一個國家後,就會出現種種問題,早期的秦人族長,不斷對周邊國家發動戰爭,也許並不僅僅是好戰,而是因爲身爲戰士的他們,發現和平一旦到來,他們將不知如何處理國家的種種內政,而自己的價值也不知會體現在何方,只得不斷做戰,用戰爭來掩飾一切內部問題,轉移所有內部矛盾,但這決非長久之法,秦國的版圖擴大,種種國家政務,就必然再無法可以迴避,他也將不能僅以戰爭來帶動全國百姓。”

楚韻如秀眉微蹙:“在秦國長大的優秀將領,天生就是最傑出的戰士,但肯定是最拙劣的治國者。秦國還是小國時,尚可用戰爭來掩飾一切,當國家過於廣大之後,一切問題無法逃避,他過於茫然無措,只能瘋狂地加大殺戮,以期改變一切。

容若嘆息一聲:“那寧昭又是怎麼變成明君的?”

“寧昭被關在深宮中。秦何傷不願再培養出一個蓋世英雄,絕代將材。除了秦人自小便修習的騎射之外,所有的沙場搏殺,用兵之法,都不被允許教導給寧昭。太皇太后重金往別國請來大儒名士,爲寧昭講學。秦人尚勇,從來看不起文人,也不信手無縛雞之力者可以教導出英才,因此只要秦王不涉國政,不習治軍,他也絕不干涉秦王的學習。”

容若右手握拳,擊在左掌心中:“秦王這可是因禍得福了。這也是秦國之大幸啊。”

楚韻如點點頭:“是啊,若秦王不被秦何傷架空,依照秦國的傳統,他依然會在軍隊中長大,依然會不斷征戰,依然會成爲一個除了戰爭,什麼也不懂的帝王。但太皇太后爲他請來老師,有人是一國大儒,有人是致仕的太傅,有人精於權謀,有人擅於理政,在他們的教導下,秦王慢慢學會了帝王之術,他雖不懂兵法,不擅長指揮戰爭,卻懂得怎樣讓最好的將才爲他所用。”

容若長身立起,在室內慢慢踱了兩步:“他在壓力中長大,學會了勾心鬥角,學會了權謀運用,學會了招攬親信,然後,以納蘭明爲首的一批人開始聚集在他身邊?”

“這些內情,我們異國人如何知曉,就是秦國國內,知道全部真相的,怕也不多吧。傳說中,納蘭明本是宮中侍衛,秦王愛他博學多才,文武全能,任其爲京兆尹。秦何傷只重軍權,對管理瑣事之官職向少干涉,所以輕易通過了這項任命。在內,納蘭玉入宮伴讀,成爲秦王近臣,在外,納蘭明持天子密詔,以巧辯之術或誘之以利,或申之以義,暗聯許多低層官員爲皇家效命。後秦何傷入宮見駕,忽然被傳刺駕未成,被御林軍擒下的說法,而駐京軍隊下層變亂奪權,很快平息了騷亂,接受事實,向秦王效忠,此皆納蘭明之功。因此世傳納蘭明是反正第一功臣。之後秦王按周宋國制而定官爵,納蘭明直接授大學士,轉眼便爲首輔重臣。”

容若微微一笑:“果然是厚報啊?”

“當年秦王生死皆在納蘭明掌中,納蘭明若將內情報予秦何傷,必能飛黃騰達,而爲秦王出生入死,則險之又險,隨時有滅族亡家之禍,他能一直堅持到最後,也不負秦王的重託厚報了。”

容若點點頭,忽得輕輕笑一笑:“納蘭明在宮外爲秦王奔走時,他唯一的兒子一直在宮內做秦王的伴讀,太皇太后,皇太后,大長公主呵疼寵愛,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是嗎?”

楚韻如先是一怔,然後是微微一凜,良久,才輕輕嘆息出聲:“好一番榮寵。”

容若臉上似笑非笑,眼中帶着悲憫無奈之色:“所謂天子第一寵臣,真相不過如此。”

楚韻如黯然點點頭,想起納蘭玉神采風華,不覺心中悲涼起來。

容若勉力振作了一下精神:“雁國被秦國吞併,這麼多年來,可有反對勢力一心復國?“

“復國?”

“對啊,就是以反秦復雁爲口號的勢力。”

楚韻如輕輕一笑:“秦人初定雁國,遍地皆是反旗,秦何傷幾番殺戮之後,熱血之士死傷怠盡,百姓聞反心驚,不待官府追拿,即刻自己把人綁了送到官府,唯恐被連累。至此秦國再無一人敢言反。”

“世態炎涼,一至於此?”容若一怔:“一個也沒有嗎?民間沒有什麼組織,武林中,沒有什麼幫會,當年秦國沒有什麼遺臣王族仍心懷故國嗎?”

楚韻如搖搖頭:“縱有,應該也沒做過什麼大事,所以默默無聞,不爲外人所知。”

容若搖搖頭,也不說什麼,只是沉思不語。

楚韻如看着他,耐着性子等了半日,見他還是兩眼直直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終於笑問:“辛苦我給你講了這麼一大通秦史,你那所謂的猜測,可以說來聽聽了嗎?”

“我沒有證據,純屬我自己的推測,我認爲,他是反秦復雁之人。”

楚韻如微微一震:“你認爲他是雁國遺臣?”

容若搖頭:“不,第一,以此人性情之囂張,絕不是爲人臣下的料,第二,當年雁國滅亡之時,他應該還是個小孩子,若說他是雁國什麼名臣之後,或大族遺子,倒是有可能的。”

容若有些得意地笑一笑。這人若不是一個獨來獨往,肆意而爲的劍士,而真的揹負如此悲劇性的命運,註定要進行無望的抗爭,再加上被一幫手下以及沉重的責任所牽制,要找到他的弱點可就容易多了。

再強大恐怖的人,一旦接近他,瞭解他,也就不過爾爾了。皇帝再高貴,再神秘,再高不可攀,如廁時的龍顏尊體,也和百姓一般無二。高手再孤僻再強大,一旦也要吃喝拉撒,也要應付人事紛繁,重重責任,便也從九天神子謫做凡人了。如果想象一下西門吹雪便密的樣子,想必誰也不會畏懼這個劍神了吧。

想當初,那陳近南一出場,何等風範氣度,平生不識陳近南,縱稱英雄也枉然,到後來,卻露出無數的弱點,受無盡的牽制,要對付他,原來只需要卑鄙小人的背後一劍。

容若邪惡殘忍不懷好意地磨了磨牙,死小白,你等着吧。

楚韻如看容若那一副要殺人放火做壞事的表情,不覺一笑:“你怎麼知道,他是反秦之人。”

容若得意洋洋眨眨眼睛:“直覺。”

“直覺!”聽着太監死氣沉沉的複述,寧昭眼中,眸色冷冷。

直覺,誰會相信,這種毫無根據卻直指真相的猜測只是什麼直覺。

納蘭玉到底曾對他說過些什麼?那些人,是不是很久以前,就開始和楚國聯繫?那人一直留在楚國,追蹤容若,又把蕭性德捉走,爲的,真的,只是比武嗎?容若在衆人面前說的那段書,到底有什麼用意?這其中,真的和納蘭玉完全無關嗎?

千萬種思緒,千萬種可能全都擺在眼前,那種從骨髓裡泛出的深深疲憊再一次涌上來,同樣,也再一次被他忽視。

他站起身,徐步走到殿前,夜空中萬丈霞光,在這至高之處,灑了他一身。他是大秦的君主,所以,他不可以有軟弱,不允許有遲疑,不能夠去疲憊,不可能會厭倦。所以,他不能做妹妹的兄長,朋友的知己,他僅僅只是,大秦國的主人。

他仰頭,微笑。笑容淡若柳絲。

所以,他不傷感,不悵然,不軟弱,不猶豫。他是秦王寧昭。

性德等了很久,他看着園子裡的人來來去去,很多陌生面孔一現即逝,每個人的臉容都沉鬱陰冷。他什麼也不問,只是靜靜地等。他不關心那人遇到了什麼難題,也不在乎爲什麼有這麼多人被召集而來。此地無銀三百兩,一哀

他只平靜地等待着,然後在看見那人遙遙走來時,迎上去:“衛舒予。”

雪衣人一怔,臉上竟掠過三分茫然,三分悵惘,三分淒涼,以及一分無奈若非知道性德女兒身,斷無此神態。本該爲他難得的主動招呼而驚異歡喜,最後卻苦笑一聲:“可以不用這個名字叫我嗎?”

性德只用詢問的眼神看他一眼。詢問二字不必

“這個名字代表的從來只有恥辱,這麼多年來,我情願做無名之人,也不願再有人叫這個名字。我告訴你,只因不願隱瞞身份,卻無意在多年之後,再聽人用這三個字來喚我。”

性德淡淡道:“那我叫你什麼?小白?”近墨者黑啊

當世第一劍客額頭的青筋跳了跳,雙手一起開始發癢地想去摸劍。怎麼可以有人,能夠這麼正經這麼冷淡地說出取笑的話,怎麼可以有人這麼隨便一句話,就把他滿心的悵然無奈悲涼寂寥破壞怠盡。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爲你取一個名字,方便稱呼,如何?”沒有性德的味道

他愕然擡頭,怔怔望着性德,茫然不知胸口那倏然一熱的感覺,是爲了什麼,良久,方道:“好!”

性德擡頭,看天邊孤星冷月,俊美不似凡人的面容一片淡漠平靜:“衛孤辰。”

清朗的聲音響在耳畔,雪衣寂寥的男子半晌無言。順着性德的目光,遙望天際最遠處的星辰,好生貼切的名字,他生來便是那天煞孤星般的人吧。

淡淡一笑,倏得仰天一聲長嘯,清越入雲:“好,從此之後,我便叫衛孤辰。”劍一般的星芒在他眼中亮起,燦然生輝地望向性德。

縱然不能拋棄衛舒予的命運,但至少,讓他可以有一個全新的名字,一個,她爲他取的名字,即使,這一生,除她之外,或許不會再有人,用這三個字來喚他,這一世,他也叫定了這個名字。單相思的傻男人,嘆

性德不去看他飛揚的眉宇,平靜地說:“那麼,衛孤辰,我曾對你提過一位周公子,現在我有些事,必須見到她,你能幫我找她嗎?”他的語氣如此平靜從容,平靜得幾至殘忍。不止小白心裡

衛孤辰劍眉微揚,心中和脣邊同時揚起一個帶點冷訕自嘲的笑容,她爲他取名,爲的就是這個嗎?

性德沉靜地再說一句:“見她的理由,純屬私事,我保證,不會藉機逃走,我也可以保證她不會做任何不利於你的事。”

衛孤辰只遲疑了很短的時間,然後慨然道:“好。”

性德點點頭,便再也沒有多看他一眼。

趙承風驚愕的表情,莫蒼然反對的低呼,還有站在後方几個人力爭的諫言,他也通通聽而不聞,視而不見。

他不需要細想衛孤辰只憑他一句保證,就答應他的信任有多深,也不必在乎,在發生突變,遇到難題後,衛孤辰讓他和來歷不明的人接觸,會面對多少壓力多少反對,更不需要去思索,衛孤辰把一個陌生人帶到自己的秘密據點,是冒多大的風險,他只要達到他自己的目的就可以了。唉,何必如此折磨自己

人類的感情的確很有……

漸行漸遠漸無書第七章 叔侄初遇第八章 收徒盛會第六章 所謂武林第九章 驚起戰火有關第二集封面第八章 雪衣寂然有關曹操的爭論第一章 悠悠秦史第十章 處處危機第八章 收徒盛會第四章 真相若何第五章 制度人心第三章 神醫療病第五章 一夜銷魂第九章 莫測之能第四章 似是故人第五章 動之以情第十章 幻夢之論第三章 風波又起有關更新第五章 濟州煙雨第五章 巧破機關第九章 叔侄之間第四章 情比金堅第三章 百口莫辯第六章 暗室之議有關蕭逸的討論第五章 君臣之間第二章 一月之約番外篇 魏宮密事第四章 苦心若何第九章 意外驚變第三章 情利兩難第六章 至親離心第四章 救衛滅衛第四章 人近心遠第三章 黑暗光明第五章 母子隔心第三章 慈母苦心第六章 及時行樂第三章 佳人尋釁第二章 仁慈暴君第四章 人生初戰幕第八章 知己難尋第二章 連場爭鬥人物介紹第一章 寵臣第五章 巧破機關第十章 玉靈小縣第三章 月影湖中第二章 嫣然美姝第三章 漠然神心第五章 一統天下對漢武帝的爭論第二章 仁慈暴君第十章 千金一諾第八章 雪衣寂然有關整理書評區的貼子第三章 慈母苦心第四章 美人捨命第八章 孤辰劍寒番外篇 魏宮密事第三章 驚世一詔第八章 懷思之堂第五章 如山重任第五章 一統天下第一章 鐵骨御史第六章 蒼道之主第四章 真相若何第四章 蘇氏俠舞唐方樑襄甚至蕭峰大俠英雄論第五章 抱打不平第七章 神醫奇方第十章 再起驚變第五章 烈焰真情第三章 楚人歸航第六章 異變再起對漢武帝的爭論第二章 干戈玉帛第五章 洞房之變第二章 飛雪之城第十章 練武之苦第二章 黑獄森然第七章 少年秦主第九章 意外驚變第六章 計防偷窺第九章 暫得自由第三章 巧計連連第九章 突生異變第十章 忽悟奇謀第一章 帝王之交第五章 制度人心第九章 叔侄之間第三章 戲假情真第七章 三日之諾第一章 陳腐思想第二章 孤辰孤心第二章 秦國改制第二章 嫣然美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