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它是鳳凰還是雞,我們只是匆匆的過客,”冷娃心裡想着,不覺已來到了鎮口。冷娃、富民和鬍子走在前面,後面不遠跟着巴石、秀娟和杏花,混在絡繹不絕進鎮的人流中。黑洞洞的城門洞沁出一股股涼氣,讓剛從暑氣燻蒸下進來的人們感到驟然走進了另一個季節,皮膚不覺聳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富民從拱型的門洞,向外望去,前面接着的是一個甕城。所謂甕城,在中國古城格局上有兩個軍事意義:一是守城軍隊的聚集地,另一個是在此地圍殲破牆入城的敵軍。富民在繞來繞去的甕城間走着,想着,按照這樣的佈局,這個鎮子的歷史應該回溯到北魏時期。
無意間,他擡頭看了一眼甕城上方的城垛,隨後裝作若無其事地悄聲對冷娃說:“有人盯着我們哪。”冷娃有意不作立刻的反應,而是拿下帽子,在搧涼的瞬間,向上瞥了一眼。幾個鬼鬼祟祟的影子在城垛上凹形的射箭口閃來閃去,發現有人注視,便倏得消失了。
“媽的,怎麼這麼快就盯上了?”冷娃很不解,“什麼人?爲什麼?過了拉拉河,小分隊就迷了路,就像是一隻斷了線的風箏,那些想我們,拽我們或者是盯着我們的人,都失去了目標,無論是自己人還是敵人都找不到我們了,這會是誰呢?”冷娃像是給自己下了命令,“一定要格外小心,不遠可就是根據地了。”
按照金隊長指的路,冷娃很容易找到了那個叫做“說書人”的茶館。茶館坐落在最繁華的大街上,噹噹正正,正是人流聚散、熱鬧非凡的中心。作爲聯絡點正應着了曝曬之下無陰影的道理,這裡反而成了最安全,難以引起人們注意的地方。茶樓分兩層,典型的中國式木樓結構,一樓擺着七、八張八仙桌朝着一個小小的舞臺,臺上一個說書人,正執一把摺扇,抑揚頓錯講着故事。一個木梯通向二層,上面四周除了幾個單間,零散擺滿了幾張大桌子,正好俯視一樓的小舞臺。小分隊仍然分成兩組,作爲陌路的茶客,前後腳進入了茶樓,在視線更寬的二樓,彼此選好視線內可以照應的茶座坐定。
“先生要點什麼茶?”一個肩搭毛巾,手提瓷茶壺的堂倌,一邊熟練地把倒扣在茶碟上的茶杯翻開,一邊熱情地與冷娃打着招呼。
“臺上正在說哪個段子?”冷娃冷不丁打斷了堂倌。堂倌稍頓了一下,回答:“三岔口。”
“能不能點個‘林沖雪夜奔梁山’?”
“先生見諒,說書人不會這個段子。”
“好吧,那就先來‘三炮臺’吧。”冷娃見接頭暗語準確無誤,便把話鋒轉了回來。
“三炮臺……”堂倌拖着長腔,亮着嗓子高喊了一聲,接着轉身走了。就在等茶的當兒,冷娃迅速地把整個茶樓上的茶客用眼掃了一遍。茶客們有的面對面嘀嘀咕咕交談着什麼;有的專心聽着臺上的說書人,不時擊案叫好;有的津津有味地吃着瓜子;有的則昏昏欲睡,伏在茶桌上消磨時間……憑着打槍練出來的好眼神,和多年走南闖北當交通員磨出來的識人辨物的敏銳,從茶客們慵懶和散漫的目光中,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不一會兒,堂倌端着一個茶盤走過來,盤子上放着三個蓋碗茶杯和一壺沖茶的開水。堂倌在每人的面前擺好茶杯,掀開碗蓋,就在湊近冷娃,俯身倒茶的那一瞬間,輕聲說了一句:“跟着門口那個穿蘭花褂子的女人走。”冷娃彷彿什麼也沒有聽見,用茶蓋慢慢颳了刮茶杯表面因茶水激起的泡沫,側目瞥了一眼茶館門口,一個身着白底綴着藍色點點上衣的年輕女人,手提一個賣貨的小籃子,向進茶館的人兜售着香菸和瓜子之類的小吃。
三炮臺茶濃釅的香味,開始在空氣中悠悠地散開,冷娃半掀碗蓋啜了一小口,一時間菊花、桂圓、葡萄乾、小棗、荔枝幹、揉着冰糖的絲絲甜香沁入肺腑。“跟自己人聯繫上就放心了。”冷娃的背順着椅子背向下一滑,整個身體幾乎癱軟在寬大的太師椅上。他開始悠閒地品着茶,享受着全身心的放鬆。
富民、鬍子還有遠處桌子上的其他隊員們,此刻也像冷娃一樣,被浸泡、溶解在在茶香中,盡情地舒展着暑氣快要烘乾的軀體。
冷娃起身付了茶錢。
“喝好了,各位先生慢走。”堂倌習慣地說着送客的套話。
走到門口,冷娃向穿藍花衣的年輕女人買了一包香菸。在女人特有的那種尖刻眼光的審視下,冷娃端詳着眼前的這位女人。一張說不上漂亮的面龎,卻有着女人們羨慕的容長臉,薄薄的雙脣緊閉着,含着一種桀驁不馴的倔強。雖然身着自家土布織成的布衫,可是在胸前白底點綴着碎藍花的下面,凸現着女人青春的張力。嬌小的身材以及曲線柔和的身段,可以想象出她的輕盈與敏捷。女人接了錢,拿了煙,並沒有引路的意思,反而轉身走進了茶館。冷娃立刻領悟到:這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交通。冷娃並沒有跟那女子走,而是偕隊員們離開茶館,來到大街上,此時已近晌午,人流漸漸稠密起來。冷娃的目光在人羣中搜索着,在街口他再次看到了“賣煙女”的身影,此時,她已換上了一身青色的上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