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嘉定縣城府衙內,蕭雲貴指着地圖向周立春等青浦義軍將領安排起兵事來,這幅地圖乃是西殿測圖典官和白澤堂共同弄出來的,當太平軍攻佔無錫之後,蕭雲貴就命測圖典官開始根據清軍官府內查抄的地圖繪製詳細的上海地區地圖,同時根據白澤堂探子不斷傳回的一些地理消息加以更改,結果發現清軍的地圖都是數十年前的老圖,還好有白澤堂的消息補充,這份地圖才得以完善,上面不但把上海縣城描繪得很清楚,就連後期增加的各國租界範圍也劃分出來。
根據童強勝最後發回的消息,此時上海縣城有清軍綠營兵一千餘人,新建勇營兩千餘人,各國洋兵八百餘人。清軍綠營兵多食鴉片,火器腐朽不堪,勇營多是城內幫會外小,常以幫會分制各自爲戰,火器稀少,唯獨各國洋兵乃清廷以銀錢所僱,兵士多爲南洋天竺人、印尼土人,其餘兵士乃各國流放之人所成,雖爲銀錢而來,但火器精良,進退兵法有據,實乃強敵。
回想了一遍童強勝打探回來的消息,蕭雲貴知道這次攻打上海,他會合青浦的義軍,雖然在人數上稍佔優勢,但青浦義軍的戰鬥力不強,而參戰的各國洋兵居然是清廷僱傭的僱傭軍。想到這裡蕭雲貴不禁咒罵起來,這是誰他娘想出來的招數?洋人本不想捲入內戰的,但清廷中居然有人想到僱傭軍這一招,倒是讓蕭雲貴有些措手不及。
僱傭軍是不顧國家民族利益和一切後果而受僱於任何國家或民族併爲之作戰的士兵,他們可以是罪犯、流氓、冒險家,從古羅馬軍隊中的野蠻人到後殖民主義時期被流放到非洲、亞洲的歐洲囚犯,僱傭兵一直以來都被看作是一羣“要錢不要命”的烏合之衆。在很多人的理解中,僱傭兵給其他人帶來的只有死亡和痛苦,而促使他們打仗的惟一動機就是錢。蕭雲貴估計清廷一定又用海關關稅或是租界的土地權益向外國洋行進行了貸款,否則以現在上海關稅全力要應付蘇杭會戰的局面,吳健章是拿不出什麼錢來請僱傭軍的。
這些僱傭軍既然幫着吳健章剷除了小刀會,自然也可以在金錢的驅使下,向太平軍開火,他們眼中可沒有什麼國家利益,甚至簽了條約的英國都可以說僱傭軍乾的事和英國無關。這一手玩得很漂亮,到底是誰給吳健章出了這麼個餿主意呢?蕭雲貴猜不到,就像先前那個推背圖的謠言一樣,這個看不見的敵人輕描淡寫的幾下就打亂了自己的部署。
原本蕭雲貴和左宗棠已經計劃好,先取蘇州、杭州,以蘇州爲大後方,攻取上海外圍的崑山、嘉定、青浦、松江等地,完成對上海的包圍,最後聯絡城內的小刀會,一舉攻陷上海。但眼下情況有變,小刀會被清廷剷除,上海又有了洋人的僱傭兵助守,要是再等上幾日,還不知道那幕後黑手會如何出招,所以蕭雲貴不得不當機立斷,分出偏師由自己統帶,親自攻打上海,他要的效果就是不按常理出牌,把這鍋水攪渾,直覺告訴蕭雲貴只有這樣,才能讓那幕後之人的部署也被打亂。
蕭雲貴看着地圖冷哼一聲,心裡暗道:“這些印度阿三和印尼猴子既然敢參加僱傭軍?你們要是敢朝老子放槍,老子要你們有去無回!”
當下,蕭雲貴命李左車和唐二牛各領五百太平軍,輔以青浦義軍各一千人,在午後趕往上海縣城城西,一路控制蘇州通往上海的官道並控制董家渡,一路攻打寶山,在寶山建立營壘。蕭雲貴和周立春、周秀英領其餘人馬攻佔虹橋,繼而攻佔徐家彙,圍攻城南。
分拔定後,諸將都各自準備去了,蕭雲貴則提出跟着周立春父女看看青浦義軍的將士。青浦義軍到了嘉定後,太平軍給糧又給錢,周立春感激之餘自然滿口答應。
蕭雲貴便帶着西殿參護跟着周立春父女到了城東青浦義軍的駐地,此處原是城內清軍的校場,只見不大的校場上滿是青浦的義軍。他們多半都是農人,穿着草鞋褂衫,不少人甚至連鞋也沒有,身上的衣裳也是襤褸不堪,手中拿的都是鋤頭、柴刀,甚至有人還拿着扁擔。
蕭雲貴看了看沉吟道:“過些日子蘇州城攻下後,青浦的兄弟們應該就能得到天國正式的號衣和兵器,但目前也只能這樣了。”
周秀英奇道:“西王殿下,何必要等到攻下蘇州城?只要我們能打進上海,軍器、號衣不就都有了麼?”
蕭雲貴微微一笑,這周秀英長得沒洪宣嬌、李璇璣等女好看,但她麥色的皮膚和豐腴的身體倒是極爲青春和健康,配合着她一口糯糯的江南口音,倒也別有一番韻致,只是想法太簡單了。當下蕭雲貴說道:“上海城的清妖雖然不多,但他們一則有洋兵助陣,二則有水路可通,我們一下子是不可能攻佔上海的,我們應當先掃除城外清妖的營壘,步步爲營才能攻下上海,此戰不會很快得勝。”
周立春白了周秀英一眼斥道:“女孩兒家胡說八道什麼?你以爲打仗就是過家家嗎?也不怕西王笑話,一邊待着去,少說話,多做事。”
蕭雲貴笑了笑,看來這年代的女性還是備受歧視的,不管是親生父親也好,還是丈夫也罷,在外人面前總是喜歡壓制自己的女兒、妻子,蕭雲貴着擺擺手道:“周老英雄不必斥責,我看周姑娘是個有心人,她能想到這些已經實屬難得,等打完上海,空出功夫來,多多學些兵法,想來周姑娘也會成爲我天國的女軍帥。”
周秀英本來被父親喝罵,只得畏畏縮縮的低頭,但聽到蕭雲貴的話,眼前一亮,欣喜道:“西王,你覺得我真能做到軍帥嗎?”
蕭雲貴呵呵笑道:“當然,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有恆心毅力,多加學練,帶兵打仗立了大功後,自然做得軍帥。”
周秀英自然是滿心歡喜起來,周立春則苦笑道:“西王莫要寵壞了小孩子。”
蕭雲貴笑了笑轉個話頭問道:“周老英雄,和我說說你們青浦抗糧的事吧,江湖上的傳聞太多,也不知哪個是真的。”
周立春一聽西王想知道自己的光輝事蹟,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呵呵笑道:“那都是被官府逼的。”周立春還未細說,周秀英嘴快倒是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
這周立春本是江蘇青浦縣塘灣鄉人,充塘灣的地保,得人愛戴,多少也算是官府的人。青浦縣屬松江府,清代江蘇的蘇、鬆、太和浙江的杭、嘉、湖是漕額最重,加上官府層層盤剝,百姓苦不堪言。到道光年間,特別是鴉片戰爭後,漕弊更甚,蘇、鬆等處有所謂大戶、小戶的名目,不但農民、佃戶遭受更嚴重的剝削,中、小地主也要負擔大地主豪紳土霸的漕糧而至於破產。聽着周秀英的講述,蕭雲貴明白了,現在的清朝治下,就算你是在富足的地方,一樣的有官府盤剝,一樣的吃不飽飯,一樣的備受欺壓,可笑的是後世的無知青年還以爲蘇浙地方歷來富庶,孰不知正是富庶的地方,被盤剝的機會越多,因爲每個當官的都覺得蘇浙富庶,可以大撈一筆,人人如此想來,蘇浙的百姓就算物產再富也會被盤剝乾淨。
在蘇南地區,正是這種官府和大地主、大富豪的盤剝之下,土地日益集中,矛盾日益尖銳。清道光二十六年正月,江蘇昭文縣和同年七月江蘇鎮洋縣農民先後暴動,攻入縣衙門,搗毀收漕書吏、豪紳、地主住宅,用農具抗擊官兵。其實在太平天國起兵前夕,蘇浙的農民鬥爭的就已經起來了。
太平天國壬子二年春天,太平軍在廣西永安州大敗清軍、進攻桂林的消息傳到蘇南民間來了。這年天旱,農民望眼欲穿,到五月底才得雨,已經誤了插秧時期,正在拼命趕着戽灌還來不及的時候,青浦縣知縣餘龍光卻追徵已免交的道光三十年錢糧,他把全縣地保都叫到縣衙門裡,臉孔鐵青,說:“叫你們去收道光三十年前陳糧,爲什麼不交上來?吃了皇糧不管事!”周立春在內所有地保都面面相覷,免交道光三十年的錢糧,這是朝廷有過旨意的,但沒人敢回答。
餘龍光怒道:“都不出聲,要違抗本縣嗎!”周立春忍不住說道:“大老爺,不是我們不去收,石子裡逼不出油,百姓實在交不出糧!況且朝廷已經免了錢糧,再讓百姓們交也不對啊!”
“是啊!大老爺,周大哥說得對,百姓實在交不出啊!”各村的地保見有人領頭,馬上同聲說道。
“放屁!朝廷旨意是暫緩繳納,如今都咸豐二年了,三年前的糧一定要交!賣男賣女也要交!”餘龍光幾乎是嘶吼着說道。
周立春氣得滿臉通紅大聲說:“大老爺,只有合會借債娘子討,卻沒有賣男賣女錢糧交。”
餘龍光怒喝道:“住口!我們蘇南富庶之地,怎會交不出錢糧來?立刻回去把糧收來。三限不送到,本縣就要派催糧船下鄉,看那一個刁民敢不交!”
周立春和衆地保氣憤憤地出了縣衙門,走到城外,要四散回鄉,周立春把他們叫住說道:“列位兄臺,道光三十年舊糧,聖詔是已經豁免了的,容不得狗官橫徵暴斂;況且現下青黃不接,天旱糧盡,百姓求死不暇,何處得糧交狗官。我們一定不要交!”“有周大哥作主,我們不怕,一定不交!”衆人異口同聲的喝道。於是一限過去,二限過去,三限到了,全縣沒有一人把糧交到縣裡。餘龍光氣急敗壞,就派催糧船開到塘灣。
催糧船一靠岸,公差就像一羣惡鬼,撞進人家,缸罋壇罐統統翻身;拳打腳踢,呵喝農民把糧交出。農民實在忍耐不住了,聚衆起來,把公差痛打,有的就被打死了,逃脫狗命的也是頭破額裂,接着衆百姓又把一隻只催糧船拖上岸來燒掉。周立春見百姓已經動手,還打死了官差,就把他們聚攏起來,向青浦城裡進發,衝進衙門,尋找餘龍光。這時侯,餘龍光也知道怕了,躲在後堂直髮抖。
周立春將他倒拖到西門外,拎着耳朵問他喝道:“老百姓的苦楚,你在衙門裡聽不到,就叫你到城外來聽聽。生了耳朵不聽老百姓的聲音,叫它作什麼用場?”一個年青人跑上去,一口就把狗縣官的左耳朵咬掉了。大家一齊上前,又一頓拳腳,要把他粉身碎骨,正在毆打間,兵勇趕到,才救了餘龍光的狗命。隨後周立春帶着百姓退回鄉里,十幾個鄉村連寨自保,抗拒交糧。
後來清朝換了一個青浦知縣,九月間這人召募一幫廣勇,親自帶來要逮捕立春,他聽到農民聚衆的鑼聲,就嚇得退走。蘇州知府又帶一千多名兵勇前來,紮下營盤,要把農民剿捕。農民們立刻集合起來。拿起鋤、耰、棘、矜等農具,迎頭痛打,把官兵打敗,殺死多人。於是青浦一帶農民反抗鬥爭,就好似燎原的烈火一樣地展開。
蕭雲貴聽得津津有味,點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清妖官府居然如此可恨,下旨免糧也可以不算數,看來清妖這個狗朝廷說話就是放屁,這樣的官府、這樣的朝廷咱們自然要推翻他!”周家父女一起稱是。
眼見日頭已近正午,蕭雲貴吩咐各軍準備飯食,飽食一頓之後便率領大軍往上海而去,只留下一個卒的兵力看守嘉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