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十軍副軍帥曾天誥是曾天養的親弟弟,從金田團營開始,就一直追隨兄長麾下作戰。比起在天軍定都天京前還從未主持過軍務的石鳳魁來,戰場上的經驗顯然就要多的多了。這個廬陵知縣楊曉昀這倉促的獻門計劃,叫他起疑。請求接應的密信一發出來,僅僅給留了一個時辰的時間,顯然,天軍就根本來不及全面調整已有的統一部署。萬一要是詐降呢?
面對曾天誥的質疑,年輕自負,又剛愎自用的石鳳魁根本聽不進去。他有他的道理,時間倉促怎麼了?這正說明了這一切都是真的。自從廬陵鄉紳有感於天軍的仁義,而主動提出來可以勸降楊曉昀,並和楊曉昀接上頭後,對方和天軍這裡的聯繫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再說,西門的主將是餘炳濤,楊曉昀只是協防,對方當然是要尋找到一個最恰當的機會了?機會不是常有的,那要靠碰。
既然說服不了曾天誥,石鳳魁索性順理成章地把曾天誥留在了廬陵,自己帶上衛隊,匆忙而去。
按照統一的圍城部署,對吉安的第一道封鎖是由各地農軍拉成的警戒線,主要是在城外建障設卡,後面纔是各主力軍的連營。
石鳳魁調齊了兩個師的兵力,離開營壘,悄悄運動到西門。照楊曉昀信中的說法,今夜二更天,由於餘炳濤的軍兵連日防禦,疲憊不堪,西門暫時全由他和從廬陵撤進城去的團練守衛。
二更一過,城頭上有幾隻火把在晃動,這是預定的聯絡信號。
“回信號。”石鳳魁命令着。
隨着天軍迴應的火把點燃,西門外壕上的吊橋緩緩放了下來,緊跟着,城門在吱吱嘎嘎的聲音中開啓了。
這難道還會是詐降?石鳳魁感到曾天誥當初的話有些好笑。他一帶馬,手裡的大刀一揮,第一個跨過被推dao的障礙。
吉水,胡以晃晚飯後打過針,就早早的回到自己的房間躺下了。他患的是肺癆,用現在的話講,就是肺結核。天京送來的藥品,在連續使用了一陣子之後,他的病勢明顯有了些好轉。
張遂謀獨自坐在燭光下,看着書。有人說他的近視是先天帶來的,其實不是。金田團營前,張遂謀的家境並不是很好,在勉強讀了幾年的私塾後,就輟學下地勞作。他愛好讀書,一天的勞作之後,凡是能借到的書,不分那一類,他都興致十足地盡加細讀,有時候是藉助竈坑之火,有時候是憑藉月光。漸漸地,眼睛出了毛病。
現在,他在看着羅貫中的《三國演義》。這是他最喜歡的幾本書之一,經常帶在身邊兒,尤其是裡面有關諸葛孔明的描寫,他更是百看不厭。剛吃過晚飯的時候,十一軍白暉懷處送來一個消息,據幾個逃出吉安城向天軍投降的清軍兵勇交代,城裡的餘炳濤部很有可能要準備突圍。
聽到這個報告,張遂謀並沒有太介意。圍城嘛,自然免不了會遇到城裡的對手要突圍,四外早已是森嚴壁壘,各部都是大睜着眼睛,盯着吉安。清妖不突圍還好,一露出頭來,那就是自尋死路。他甚至都沒有把這個事情去告訴一下胡以晃,胡總督的身體剛有些好轉,他不想爲這點兒小事情來打攪總督。不過,他還是派了個人去廬陵,向石鳳魁打個招呼,餘炳濤所處的方向,正在石鳳魁的防禦地段。
“丞相,石鳳魁處有人來了。”一個侍衛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
“哦,什麼事啊?”張遂謀擡起頭來,看了看隨在侍衛身後,正站在門口的一個軍官。
“石國宗接到廬陵知縣密約獻城的計劃,由於時間上的原因,在派我來稟報您和總督大人的同時,石國宗已經帶兵去西門了。”
“獻城?”張遂謀奇怪地看着那個石鳳魁的部下,忽然,他的腦子一大,“你說什麼,鳳魁他居然去打城了?”他嗖地由打椅子上蹦了起來,也不等來人再說什麼,就火急火撩地奔出門去。
胡以晃在半迷糊着。說他半迷糊,是因爲他還在發着低燒,渾身乏力,他的手邊兒還放着本有關天朝土地法的小冊子。可惡的病總是想叫他昏昏欲睡,卻又根本睡不安穩。
在天朝首義的諸領袖中間,胡以晃的身份是不低的。除去首義的六位王,能比他地位高的也就只有秦日綱了。他出身武秀才,團營前,在這些領袖們中間,他的家境是最富有的,爲了金田團營,他不顧家人的反對,變賣了全部的家產充實聖庫。這也就不難解釋最初他在贛北大力推行聖庫制度,無條件地沒收一切私人財產的心態了。
一年多來,贛北的大好局面還是有目共睹的,不過,他所製造的贛北“小天堂”還是沒少受到來自翼王石達開以及天京的東王的責難,贛北在不是很情願地取消了聖庫制度之後,並沒有完全糾正以前的鬥爭擴大化的局勢。在軍事上,他採取的一直是穩紮穩打的戰略,在積極配合東征軍取得浙贛交界軍事行動的勝利之後,主要是鞏固贛中北,而沒有急於南下作戰。當然,這裡面也有他身體上的因素。
現在,贛州收復了,翼王在指揮部隊清剿贛南各地,吉安地區已經是整個江西心臟裡的一顆釘子。在圍困吉安的同時,各主力軍都在利用一切機會拓展自己的空間,小股的部隊也在四下討伐,這個時候是萬萬疏忽不得的。
聽到氣急敗壞跑來的張遂謀一說石鳳魁那裡出現的情況,胡以晃同樣先是一驚,本來就汗津津的身子頓時猶如被水打了似的,半迷糊的神志也清醒了許多。“這是詐降!”胡以晃強撐起身體下了牀,一把扯出枕頭下的寶劍,“這個石鳳魁,他是求功心切。我們的任務是圍城,要的是整個吉安,楊曉昀既然有機會投降,爲什麼不出城來?”
“是啊,我也是這麼的認爲。晚飯後曾有過來的降兵透露,餘炳濤似乎有突圍的準備,兩下一聯繫起來……”張遂謀搖了搖頭,“鳳魁一定是糊塗了。不過,鳳魁既然有搶城的念頭,不會沒有周密的佈置,他是個戰將。”
“不要說了,咳咳……”胡以晃劇烈地咳了一陣,身子也晃了幾晃。他手按桌案,忍了幾忍,拿着劍的手一揮,“要從最壞的地方考慮。馬上通知各部加強防禦的同時,把這裡的機動力量趕緊開赴城北。遂謀啊,我是走不遠了,只好由你親自前去了。一句話,如果清妖竄出了城,無論如何不能叫他們長驅北竄。那是一條清妖的死路,可也是我們的弱點,圍城久了,後方麻痹輕敵的現象不會沒有。尤其是我們的後勤運輸線,一旦被清妖盯上,是個了不得的事情。”
“好,這裡就交由你來坐鎮了,我立即動身。”張遂謀轉身走了幾步,又停住了腳,“胡總督,清妖如果真是藉機突圍,就決不會是小股力量,或是餘炳濤本部。我看一定是城內清妖主力要跑。這樣,一旦事情真的發生,在判明清妖的動向後,除少數部隊繼續圍城,主力要尾追清妖打,直到消滅乾淨爲止。”
“對,這個準備一定要有。我另派白暉懷帶人馬趕赴廬陵,這裡有我和一線的農軍在就足夠了。”胡以晃說着,狠狠地一擂桌案,“但願石鳳魁不要誤了天朝!”
楊曉昀帶着幾個親隨,跑出洞開的城門,站在吊橋邊兒衝着對面的天軍揮手。同爲國宗的石鳳苞一見堂兄一馬當先奔向吊橋,趕緊縱馬搶上前去,攔住了堂兄的馬頭,“哥哥,你是一軍主帥,不可造次,小弟在前面探路。”不由分說,石鳳苞帶着幾十個隨身侍衛就衝過了吊橋。
一切還是那麼安靜,眼看石鳳苞已經進了城門,石鳳魁再也按捺不住興奮,率領大隊人馬擁上吊橋,擁進城門。
穿過甕城,石鳳苞心裡一鬆,他剛想吩咐隨後的侍衛們控制城頭,月色下,半圓形聳立在城門周圍的木柵叫他一驚,木柵後面有明顯在晃動的身影兒。“上當了,快撤!”石鳳苞大喊一聲,隨手一刀砍向尚在他身邊兒,冷笑着的楊曉昀。
石鳳苞的這聲喊叫,頓時打破了寧靜的夜。
木柵後面,城牆上,炮聲、槍聲驟然而起,利箭、灰石、火yao瓶雨點似的丟進天軍的隊伍中,甕城,頃刻間變成了個巨大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