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遂謀一到萍鄉,連南昌都沒有來得及去,在致信胡以晃之後,就開始連連發布命令。前十、十一、十二等三個軍,連同贛北數萬的農軍,再度殺奔吉安府。
由於天軍新敗,各地清軍剛剛大喘了一口氣,心境也鬆弛了下來。誰也沒有想到,天軍短短的時間裡,又掉頭回來了。永豐、峽江、安福、蓮花、永新四縣一廳相繼落入天軍之手。天軍挾重振的軍威,又以一部迅速攻克泰和。
等到張遂謀和抱病的胡以晃在贛江朱山橋渡口相聚的時候,經過幾番爭奪之後的吉水、廬陵也已經宣告佔領。至此,天軍完成了對吉安的四面包圍。
這個擁有坐落於“二水中分白鷺洲”之上,與白鹿洞書院、鵝湖書院並稱江西三大書院之一的白鷺洲書院,出過文天祥、劉辰翁、鄧光薦等大批人傑,還在明建文二年、永樂二年兩榜中,以白鷺洲書院爲主的吉州考生居然囊括了三元(狀元、榜眼,探花)的吉安,不乏幽雅、纏mian的詩意,如今缺少的就是糧食。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裡嘆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江黑雲寒閉水城,飢兵守堞夜頻驚。此時自在茅檐下,風雨安眠聽柝聲。”
……
張遂謀不乏文人的幽默,敵我對峙的戰場上,他還忙於組織人員,教授起圍城的將士們,南宋抗元民族英雄文天祥的詩句在軍中廣爲傳唱。當然,這一定是要飄進終日爲了食物在發愁的吉安的。
文天祥是吉安,是廬陵的驕傲。不過,在現在,更多吉安人記憶中的他,也只是他曾經爲吉安贏得過個狀元的頭銜,作爲學子苦讀的楷模而已。
城裡的餘炳濤早聽煩了這些。如果說作爲一個文人,又在這種特定的環境之下,提起文天祥,或多或少總會應該有些汗顏的話,餘炳濤卻是個例外。他是那種抱定了滿清這個牌位,至死也不會放手的人。文天祥?英雄?他算個什麼英雄?元蒙也好,滿清也罷,還不都是中華之一體?南宋齷齪,前明殘暴,改朝換代理所當然。文天祥不過是朽木而已,做着螳臂擋車不自量力的事情。沒有他們,戰爭早結束了,百姓何至於再兵荒馬亂數年?
面對圍城的天軍的心理戰,餘炳濤不屑一顧。在他看來,沒有文化的士兵和百姓們,早忘記了什麼文天祥還有岳飛,在他們心裡,真正的英雄是當年橫掃一切的滿洲八旗,是平定了內憂外患,給了百姓們幾十年安定、富裕生活的康熙爺、乾隆爺。
說餘炳濤是個漢奸,可能都高擡他了,他其實就是個人渣。
不過,不顧歸不顧,天軍的這種戰術卻又給了餘炳濤靈機一動,他忽然想起了那個從城外逃進來的廬陵知縣楊曉昀。
作爲江西按察使、總理吉安軍務的周玉衡,這幾天頭疼的要死。城裡官倉的糧食沒有多少,供養不起城中這數十萬的人口,不出一個月,餓也要把城餓破了。吉安知府陳宗元、吉安通判王保庸等大小官員,在他的授意下,開始四下收繳民間的存糧,吉安雞飛狗跳,民怨載道。
可是,僅僅這樣又能解決什麼根本問題呢?四外都被封鎖的死死的,就連川流不息的贛江水,也只能除去自己本身之外,載不走任何的東西。坐守一定是個死,跑又怎麼能跑出去呢?唉,贛州要是能來援軍該有多好!
“周大人,這個吉安是不能再這麼困守下去了。”餘炳濤一進周玉衡的衙門,還沒坐下,就急急地說到。
周玉衡看了看餘炳濤。
對這位皇上欽口御封的廣東巡撫,他還是很欽佩的。這個人做事幹練,從不拖泥帶水,是個少見的官員。這也許就是他不能留在治所,卻被遠遠發到廣西的原因吧。自從他一到吉安,打跑了攻城的長毛不說,還一再提醒自己千萬當心長毛的再次反撲。可惜自己都沒聽,反而藉助地主的優勢,限制他的活動地域,把他滯留在了府城。如今想想,要是按照餘炳濤當時的見解,要麼由他去駐守峽江、安福一線,要麼駐守南面的泰和,現在也不會是這麼的被動。
想找機會逃出這個死城,周玉衡都要想瘋了,就是苦於找不到機會呢。現在,他感覺餘炳濤一定是又有了什麼新的主意。不過,他還是沒有直接點頭,封疆大吏守土有責,喪城失地是要被追究的。話還是由余炳濤說更好,將來還有個推辭。
想到這裡,周玉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居然笑的蠻輕鬆,“餘大人有話請講。”
從贛州到這裡,餘炳濤就沒有真正開心過。走到哪裡,都有人拌着他的手腳,叫他難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可是,他也沒有辦法,面對這些地頭蛇,是虎你要臥着,是龍你也得盤起來。
“到了現在,贛州沒有絲毫的消息傳過來,內無糧草供長期堅守,外無救兵前來解圍,再守下去,沒有什麼必要。不如找個機會突圍,保存些實力,也好爲以後打算。”餘炳濤苦笑着。
“聽外面的長毛喊叫,贛州已經陷於長毛之手,會是真的嗎?”
“我看未必,不過是長毛的攻心戰而已。”餘炳濤嘆了口氣,“贛州易守難攻,如果組織、準備充分,守上半年還是不成問題的。根據眼下這裡的情況可以斷定,贛州被圍了。所以,我們必須要突圍出去。”
“是啊,如果任由這麼兩下里同時被圍困下去,最後哪一頭都安穩不了,早晚要被逐個地擊破。”周玉衡點點頭。
餘炳濤知道周玉衡是不想承擔丟棄吉安的罪名,他現在沒有時間,也不想再和這種人兜圈子。“前兩天我的屬下劫獲了城外射給協守西門防務的廬陵知縣楊曉昀的招降信,我找過楊知縣,打算利用這個機會,假意投降,趁長毛疏忽之際,組織突圍。”
“有人招降他?”周玉衡盯着餘炳濤,“既然這樣,楊曉昀還能可靠嗎?眼下人心惶惶,千萬別畫虎不成反類犬,自己砸了自己的腳。”
餘炳濤是個好性子,聽了周玉衡的話,肚子裡在罵,臉上卻是微微在笑,“周大人啊,如果他想投降長毛,早在廬陵就降了,何必逃進吉安來受罪?”
周玉衡尷尬地笑了笑,又想了一想,“現在到處都是長毛,就是僥倖能夠藉此機會出了城,又能朝哪裡去?一旦被長毛再圍追上來,只怕軍心一下就散了。”
“這樣,突圍之後,我率部屬先向北殺,那裡是長毛的腹地,也是他們的後方,反爾應當正是他們的七寸。我一路殺去,長毛必然回師追殺,而周大人就可利用這個機會領兵向西,再折向南,救援贛州。”餘炳濤頗顯大度地說,最後又笑着看看周玉衡,“如果周大人回師贛州解圍成功,這就是奇功啊。”
周玉衡這回是真的有些輕鬆地笑了,“餘大人這個想法是把自己放到了絕境,卻把希望留給了本官,本官意在不言中,話就不多說了,一切照餘大人的統一安排做。”
“好,突圍的事情我來組織,不過,周大人還要做另外一件事情。”
“什麼?”
“周大人要細心挑選一個能支撐吉安局面的官員,留下來繼續堅守。”餘炳濤一咬牙,“絕不能輕易地將吉安交到長毛的手上。”
周玉衡是更欽佩餘炳濤了,這傢伙腦子就是好使,突圍的同時再留下一隻兵馬堅守,突圍之後人馬面臨的壓力也就自然減輕了。“恩,本官想想,想想留誰更合適?”
接替周天養指揮前十軍,負責西、南兩個方向防禦的,是隨同張遂謀一起來的國宗石鳳魁。石鳳魁是石達開的遠房兄長,識文斷字,又頗通曉武功。破安福、下永新,再克泰和及至攻取了廬陵,石鳳魁指揮的十軍和農軍可謂是戰無不勝。困城之後,石鳳魁坐鎮廬陵,利用縣城裡的父老瓦解吉安守軍。隨着時間一天天的推移,偷偷溜出城來,向天軍投降的也多了起來。
當接到廬陵知縣楊曉昀願意獻出西門的回覆時,石鳳魁激動了。在石氏一門中,除去翼王兄弟和石祥楨他不敢比,其他幾十個同門兄弟沒一個能放在他的眼裡。可是即使是這樣,在西征大軍裡,他總是哀怨自己沒有得到翼王的真正重視。在翼王未來親自主持西征之前,他的地位還是蠻高的。東王信任他,在與同樣是國宗的韋俊一同前來提督軍務的時候,不僅給予了自己等同於侯爵的榮耀,還作爲主將指揮一方。可惜好景不長,翼王一到,他的直線下降,甚至連以前是自己副將的韋俊也不如了,哪次大戰都是作爲副將跟在別人的屁股後面。直到來到這裡,他才終於有了體現自己真正才智的機會。
他知道,西門,還駐防着那個曾經在懷德叫林鳳祥望城興嘆,不久前又叫老將曾天養兵敗折戟的餘柄濤,這次有了這樣的機會,不僅可以替林、曾二人一血前恥,更是會令自己名聲大噪。
石鳳魁本來就因爲巡視軍營耽擱了的晚飯也不顧的吃了,他一面派人飛報駐節吉水的胡以晃和張遂謀,一面趕緊調集人馬向城西運動,他要親自領兵進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