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大殿,怎麼能有女人的聲音?
不用百官去尋找,下一刻,唐菁月便着一身明黃色綢緞紫霞裙,迤邐而入。親王妃朝服,端莊而又威嚴,無人在這一刻質疑攝政王妃爲什麼會出現在議事大殿中,在那雙沉穩深邃、如同浸淫宦海多年的眸子注視下,衆人自發的爲她的到來作出解釋:畢竟,是攝政王的義子被毒害了。
而攝政王爺爲什麼憑空冒出一個義子?想來就是和這位剛嫁入攝政王府不久的攝政王妃有關係吧。
唐菁月不苟言笑的走過長長的大殿,最後於景芝皓的身邊站定。她今日妝容甚是濃重陰沉,整體偏暗,與冷麪閻王攝政王站在一起,活脫脫的一對黑麪煞星,相配得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怖畏。
看着唐菁月,景芝皓的心中滋生出無法言喻的沉悶與悔痛。今早在府內,初見月兒的妝容,他便被狠狠的一震。然而,哪怕是他已經有很深的準備,在方纔月兒緩步又極爲穩重的從殿外逆光而來時,他依然再次被狠狠的震懾。
是震懾而不是驚豔。
那一刻,他看到的不是他的王妃向他走來,而是彷彿多年前那道登上後位的身影,厚重霸氣,再無女子能與她相媲美。
這身王妃朝服,果然是入了宮更能顯示出皇家之威。
而她的月兒,比誰都適合這裡。
百官私語:“是攝政王妃。”
“攝政王竟然帶着王妃一起上朝了,這不合規矩啊。”
“什麼規矩不規矩,擺明了王妃也是證人!被害的可是王爺的義子,肯定是王妃認下的義子。”
攝政王妃年紀這麼小就知道爲自己的地位謀劃了,真是不可小覷。
看着面露驚疑的父親,唐菁月扯不出絲毫笑容。每一次見面,都是父女相對時。爲什麼?
“如今證據確鑿,馮夫人更是以死相證此事是右相夫人謀劃。如果右相大人想要證明夫人清白,何不傳尊夫人當堂對質?”
果然是夫唱婦隨,兩個人都是一樣的奸詐。之前景芝皓話裡話外將秦氏看成是這場毒殺案的主謀,而現在唐菁月又是輕重顛倒的將馮夫人自盡之事說成是爲了證明秦氏就是這場案的主謀,真是能將嘴巴被堵住的馮夫人給急死。
馮夫人冤,幸虧沒死成,要不然真是冤死。她自盡明明主要是爲了一人扛下所有的事情,來證明夫君和女兒的清白!指控右相夫人是捎帶的!
但是當下,衆人的焦點自然不會繼續放在馮夫人的身上了。
唐菁月的話說完以後,殿內陷入短暫的寂靜。因爲,右相一黨找不出可以反駁的話來。攝政王妃說得很有道理,右相想要洗刷夫人的冤屈,自然最好是把人叫來當面對質。
被問話的唐季禮死死的盯着唐菁月,沉默。渾濁的眼睛泛黃,而也因此顯得愈加的老謀深算與深不可測。
他已經很明顯的老了。曾經,父親在唐菁月的心裡,是無論何時都高大的身影,不可反駁的威嚴,而數年過去,她還是那樣的記憶,他卻突然地老了。在唐菁月沒有絲毫的準備中,臉上被時光雕刻下了深刻的皺紋,發已成灰。
可是,她卻無法再心疼,而父親,也不會讓她心疼。
甚至,他們即將成爲仇敵……
不,是已經成爲仇敵!
右相大人半天不開口,其身後同盟自然無法按捺。然而想了半天,只能找出一個右相夫人身份尊貴,豈能是隨隨便便被污衊就能上大殿對質的藉口!
說話的這個官員一定是景芝皓拍派去的臥底……他的話音剛落,景芝皓便示意甫一將唐府的小廝打幾下,於是被打得唐府小廝不用人問,就哆哆嗦嗦的將唐夫人身邊的華嬤嬤是怎麼交待他去買毒草的事情,給細細的描述一番。
繪聲繪色。
不去說書真是可惜。
這下,算是有證人證詞了。右相夫人再尊貴,也尊貴不過攝政王爺去吧?如此,能請進宮來了吧?
在唐菁月眼中難掩糾結情緒的注視中,盯着她看了半晌根本沒有在意周圍官員都說了什麼的唐季禮緩緩點頭。他說:“好。”
完後,便讓人去唐府傳秦氏了。再沒有絲毫推脫。
這般乾脆倒是讓唐菁月略微驚訝。她以爲,不論怎樣,父親也該百般維護那個賤人片刻,哪怕是鬆口也應是在他們的緊緊逼迫下。但是沒有想到……
極有可能是臨時找人頂罪,或是藉口生病、上香等逃脫。
唐菁月掩住動作的碰了碰阿皓。景芝皓立刻明意,道:“甫一,跟着去。務必,將右相夫人請進宮。”
“是!”
出人意料的,對此,唐季禮沒有言語半分。
等待秦氏入宮還需要不少時候,官員們可以繼續商討政事,而唐菁月和證人們自然需要退出殿外。
目視着唐菁月一如來時般以鳳凰落梧之姿消失,唐季禮收回目光。還是站得筆直,但是頭顱卻微微偏下。他,心不在焉。
像……
太像了。
腦中忍不住的將方纔那道身影一遍又一遍的重新描繪。沒過一會兒,唐季禮發現自己的視線竟然微微模糊起來。一抹眼眶,手指上沾到了點點溼意。
華容悅。
這位,也是悅兒呢。
忽然間,唐季禮明白了爲什麼景芝皓會娶華容悅爲妻。這個女子之前給人的印象是隻有一張美若天仙的臉,卻讓人不曾想到還能有今天這樣犀利一面。好像一把寶刀,平時帶着鑲滿了五彩寶石的華麗刀鞘,看起來就像是隨手把玩的精美器物,然而等刀鞘摘下露出其中的銀刃鋒芒時,纔會讓人愕然發現這哪裡是把玩之物,分明就是致命利器!
所以,這樣的寶刀很難不被人在意、不被人覬覦、不被人利用。
曾經,他也有過這樣一柄寶刀——那是他的大女兒,過去無人不知的輔天明珠。擁有這樣一柄寶刀,該是讓人多麼得喜不自禁;擁有這樣一柄寶刀,自然也會讓持刀人產生更大的野心。
可是他的女兒並不這樣想。他的女兒愛着一個溫和心閒的無用王爺——當年的景芝皓,在唐季禮的眼中,就是一個廢物。在後宅受到的委屈和爭鬥從來不告知景芝皓,整天裝出一副生命燦爛的模樣。那時,誰人不說唐大小姐風華萬千?可是背後維持着風華萬千形象的辛苦,無人看得見。不僅如此,有時還會暗地裡幫助景芝皓處理貪婪又刁蠻的楊府事宜。
看着那樣的女兒,唐季禮心中只有一個想法:真是太浪費了。
他的女兒足夠優秀,應爲天下母!總有一天,當她站在整個天下頂點的時候,她就會知道她的父親沒有害她!她會知道,一把寶刀……真正的價值。
於是,他做了一些能夠拿捏住女兒的事情,儘管會讓女兒怨恨他,但他至今——都不後悔!
“不知右相大人意下如何?”
“右相大人?”
“相爺?”
唐季禮身後的官員小心的碰了碰,將唐季禮的神思拉回朝堂之上。唐季禮睜閉了眼睛,如今,想那樣都是無用的了。他的女兒,唐菁月。
……
唐菁月退出羣英殿後,無視被綁着只能吱吱嗚嗚的一副急於向她求情模樣的馮夫人,帶着敏蕊和敏枝由宮人帶領進入後殿。
一進入後殿,敏芳就神色驚慌的迎了上來。
“主子,什麼義子?”
雖然攝政王府對於攝政王爺義子被害的消息沒有隱瞞,但是此事根本沒有擴散開來。原因就在於攝政王爺有義子這一事聽起來就極爲胡說八道。而唐菁月這幾天因爲忙得太累,忘了傳遞消息,所以居在深宮的敏芳一直沒有知曉此事。
敏芳今日是和文武百官一樣,被這個消息嚇到。但是與文武百官想比,敏芳的驚嚇更帶着天塌之懼。義子?王爺和主子怎麼可能會收義子!唯一的可能就是對皇上的身份掩飾,可是現在——死了?!
緊緊的抓住敏芳的手,唐菁月咬着牙吐出兩個字:“宏兒。”
最怕的猜疑得到證實,敏芳差點眼前一黑暈過去。皇上?!
“是秦氏!”唐菁月將敏芳拉扯到身前,牙間帶刃,“是馮府下得手,但我不會忘記毒藥是秦氏給的!她們,都必須爲宏兒殉葬!所有人!”哪怕是區區一個唐府小廝。
滿心悲痛的敏芳急忙將唐菁月扶進殿內。後殿與羣英殿的正殿由一條不長的甬道相通,走過甬道便可以直視帝王與直面朝中官員。
一直以來監視着假皇帝並沒有過差錯,於是敏芳暫且專心去服侍主子。
唐菁月詢問這段時間以來假皇帝的情況,敏芳認真回想過一遍後,答道:“都挺正常的。剛開始很鬧,說要殺了王爺,於是不敢讓他上朝。後來他知道自己的情況無法改變後,就乖了許多,也很配合。恩……最近好像有些不愛說話了。其他的,沒什麼問題。”
不愛說話了?
唐菁月想了想:“有外人與他接觸過沒有?”
“奴婢保證沒有。衣食住行都是奴婢一人接手的,上朝時奴婢在旁監視,回了帝寢宮就不會再讓他見任何宮人和官員,周圍也有王爺佈置的暗衛看守。他絕對不會有幾乎和外人接觸。”
“那就好。”
不過,雖然唐菁月表現出放心,但是心裡面還是在意了敏芳剛纔所說的話。假皇帝爲什麼最近不愛說話了?任何改變都不會沒有原因。敏芳肯定不會故意虐害他,那麼之前都已經很乖的配合,因爲什麼又變得不愛說話了呢?
是心裡憋悶還是……
“稟王妃,右相夫人進宮了。”
唐菁月起身,看向門外暖陽:“好!”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