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芳指着那孩子後背上面的紅色胎記直顫抖。
見敏芳哆哆嗦嗦的叫着主子,聲音晃盪驚慌。唐菁月不由得好奇望去,去看那孩子背上的宛若一片傷疤的胎記。
這個胎記唐菁月看不出什麼,但是看敏芳這般失態,定是有秘密。
“這胎記怎麼了?”唐菁月問。
看着那孩子背上她再熟悉不過的胎記,敏芳忽然像是被蠍子蟄了手一般,閃電般將手縮回。她垂眼,閉着眼睛緊緊的繃起眼睛裡的力道後,又重新睜開眼睛看去。見那紅色胎記還是強烈的彰顯着存在感,敏芳直接牽扯着唐菁月走到一旁。
面對着最相信也最爲恭敬的主子,敏芳低聲怯怯又急急的說:“主子,那胎記和皇上背後的一模一樣!”
聽着這話,唐菁月竟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什麼?”
“那胎記!”敏芳幾乎要叫了出來,“那紅色的,好像燒傷一樣的胎記,和皇上背後的一模一樣!位置一樣,大小一樣,形狀一樣,就連顏色深淺都不差分毫!”
敏芳的眼神中竟然帶着驚恐。因爲敏芳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要不然就是這孩子是真正的皇上,要不是就是祥坤宮裡的纔是皇上,可是好似雙生兒的胎記真叫人墜入雲裡霧中。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唐菁月比敏芳要鎮定許多。聽到這個意外的發現,她細細思索。
自然,唐菁月是不清楚皇上的身上究竟有沒有胎記,但是敏芳貼身大姑姑,對皇上的全身上下都瞭如指掌,更不要說一塊如此明顯的紅色胎記。這個時間上,有幾個人有胎記,又能有幾個人同其他人的胎記是一模一樣?
可既然敏芳說了這胎記和皇上背後的一模一樣,那唐菁月便相信。這孩子的身上蘊藏着真正的秘密。
自己想着難免頭疼。唐菁月走至景芝皓的身邊,也不怕在場的人能夠聽到,直接便說了敏芳的發現。
雍翩殿裡,一時寂靜。
沒有人能給出解釋,正如沒有人知道這個孩子的來歷。
可是,景芝皓看向這個孩子的視線卻染上沉重。景芝皓幾乎不敢想,如果面前這個即將迎接死亡的孩子是真正的天宏,那麼他該如何。
如今真正坐在金鑾殿上的人是誰?如今皇室子嗣稀薄到僅剩他和天宏,如果天宏死了,誰……來守護大茂江山?
片刻的寧靜後,景芝皓果斷下令:“救活他!想盡一切辦法,救活他!”
但,再強硬的命令也要順應天命。鬆神醫的確犯難的看向主子,猶豫再三,還是沒有改口:“找不到下蠱人,無解。老奴只能儘量吊住這孩子的性命,最多一個月。”
一個月已經是鬆神醫給出的極限。如果要達到一個月的極限,這期間所要耗費的珍貴藥材無異於每天燒銀票。鬆神醫瞭解宮中的藥材儲備,也瞭解攝政王爺手裡的珍藏,他清楚的知道,這些都維持不了一個月。
南疆毒蠱絕不外露,更是鬆神醫難以接觸的毒術。自從跟在攝政王爺身邊之後,這是第一次,鬆神醫發現自己學藝不精。
神色疲憊的鬆神醫又道:“最好在半個月內,這是老奴有把握的時間。”
一個月已經甚是緊張,又要半個月?
唐菁月發現自己的雙肩因爲緊張擔憂,而繃得失去知覺。
神秘人……究竟在何處。
紮在小孩子後腦勺上面的銀針被鬆神醫每隔一段時間就彈晃一下,就這樣,一點一點的刺激着這個被下了蠱的孩子,直到半個時辰以後,一聲無力的孩童嚶嚀卻帶着衆人巨大驚喜的響起。
“唔……餓。”
同唐菁月第一次在品瑞園和他相遇一樣,張口就喊到餓。
孩子的眼睛仍然沒有睜開,只是略微有些意識。但已經能知道要吃的,必然是好事。
好在敏蕊早已經提前去吩咐蒸煮米露,這會兒端出來,趕忙喂在了孩子的口中。
“不可!”
眼看着就要喂進嘴巴里去,鬆神醫卻忽然伸手擋住了敏蕊的餵食動作。
鬆神醫說:“喂些水便可。這孩子體內都是蠱蟲,喂進去吃食會全被蠱蟲吸收,更不利於這孩子的存活。”
敏蕊端着白滑噴香的米露不解:“可是隻喝水怎麼行?”
自然,一個即將死亡的孩子還不讓吃一些好的,哪怕是傻子都知道這是在加速這個可憐的孩子走向死亡。
可當然,鬆神醫也有自己的考量。他無奈的搖頭:“看他的脾胃也是長期喝水的,哪怕只是稀飯湯水,他的小身板也會承受不了。”
這才真的是進退兩難。要活命,又不能給吃食。
最後,鬆神醫只能說自己再思量思量,今晚就先喂些水。
敏蕊給小孩子餵了一些水後,得不到滿足的小孩就一直喊餓,哪怕是冷酷無情的阿皓也面露不忍。畢竟,如果面前的孩子真的是被折磨成這般奄奄一息模樣的景天宏,那阿皓覺得他實在是愧對大茂的列祖列宗。
“餓……嗚嗚,真、餓……真、餓了……嗚嗚……”
聽到孩子嚶嚶低泣,唐菁月不忍心的轉頭想要離去。可是在轉身的那一瞬間,聽着這孩子要食的泣語,一道閃電在唐菁月的腦中劃過!明亮的光芒猛然一息間將她心底所有的昏暗照個清透。
真餓了?
唐菁月瞪圓了眼睛。
誰會這樣說?誰會在自己無比飢餓,需要用哭喊來要食的時候,用文縐縐的“真餓了”?
真餓……
真餓了……
她恍然憶起那晚在品瑞園,這孩子也是這樣的哭泣。在漆黑的夜裡,在孤寂的氣息中,在悄無聲息的等待裡,沒有主語、沒有稱謂,沒有過一句——我餓或者是我餓了。
誰餓了?
我!
可是這個孩子全是說“真”餓了!
敏蕊扶着唐菁月的胳膊,攙扶的手指被唐菁月緊緊的握住,幾乎痙攣。
不等敏蕊疑惑開口,唐菁月猛然轉身,兩眼含淚的驚詫看向那個黑紫色的孩子。
不……不是真餓了……是朕餓了!
是朕!朕餓,朕餓了。哪怕是僅有一天的帝王時光,天宏也會被所有人教導糾正成爲“我”即是“朕”,“朕”即是“我”!
無論他有沒有再享受到珍饈美食,無論他是否還住在金碧輝煌的宮殿,無論他的身邊還有沒有宮人侍奉,他的腦海已經被深深的打印上:他是皇!
唐菁月真正被這驚天發現震得兩腿發軟。
不,不。
她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一宮之主、天下之王,被人掉包?一個八歲大的孩子,被虐待成她還以爲的頂多三四歲?
不知道主子想到了什麼而渾身無力的敏蕊,用力的攙扶着唐菁月靠近榻邊。只見唐菁月不顧景芝皓的反對,蹲在了榻邊。唐菁月的高度幾乎和躺在榻上的孩子一般。
緊緊的看着閉眼要吃食的孩子,唐菁月湊到了他的耳邊,模仿着宮中奶孃或是嬤嬤的柔聲細語,低聲問:“皇上餓了?”
她自己都緊張的幾乎喘不過氣來。
筆直的視線盯在孩子遮蓋而又顫抖的眼皮上。說出的話就在孩子的耳旁悠悠卻非常清晰。
景芝皓詫異的看向唐菁月,在發現月兒一臉慎重嚴肅而並不是單純的試探時,他也難以自制的看向了孩子,心神緊繃。
這個孩子……會怎麼回答?
所有的人都在屏氣凝神的等待。可是這個孩子卻似乎是因爲很久沒有聽到有人給予他如此的迴應,而很是膽怯的靜默了。
但是他的眼皮仍然像是蝴蝶停立花朵時微微顫抖。
唐菁月更加放緩了語氣,又問了一遍:“皇上,您可是餓了?”
很久很久,久到唐菁月猜測着他是不是不會回答時,這個孩子說:“唔,餓,朕餓了。”他像是已經不會再說其他的話語,而只會說一些語氣詞還有“朕”和“餓”一般,無力的卻又無比準確的說:“朕餓了”。
一瞬間,唐菁月連扶着軟榻起身的力氣都沒有,竟然癱軟在榻邊,簌簌哭泣。
不用唐菁月解釋,殿內所有的人都被震驚了!有誰還會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嗎?
這纔是皇上,真正的皇上!他永遠知道自稱是“朕”,這是他的皇家血脈和尊嚴。哪怕他現在除了餓,再也不知道別的。
景芝皓驚愣住,看到癱坐在地上的月兒,又趕忙將月兒從地上抱起。
將月兒輕柔的放置在牀上,此時,唐菁月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宏兒……那是宏兒!”唐菁月大叫:“那是先帝唯一的兒子!先帝臨死前我答應過他,會保護好宏兒。哪怕宏兒是婉妃的兒子,但宏兒更是一國之君!可是我做出的承諾就像是燃燒的青煙,被風輕輕一吹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景芝皓心頭也正是至痛。可是他仍然要告誡自己保持冷靜,並安慰着懷裡自責至極的女子:“這不怪你,你之前被人害了,不是你的錯。”
可是他的安慰太輕、太無力,唐菁月無法原諒自己。她的眼睛已經通染血紅,櫻紅的脣瓣也被咬得全無血色。
“不,不,是我的錯,怎麼會不是我的錯。如果我當年防備一些,如果我沒有死。你看看宏兒啊,他已經八歲了,卻那麼一點,就像是幾根柴火拼起來的小人……不,是燃燒過後的柴火拼起來的!只要被人吹一口氣就會散掉。他被困在品瑞園、慶芳宮,穿不暖更吃不飽。這是一國之君嗎?這是嗎!”
唐菁月的叫喊讓所有人都自責不已。
皇上被調換和唐菁月沒有一絲關係,有關係、應該承擔過錯的應該是他們纔對。
他們所有的人都沒有發現皇上被調換。皇上是何時被調換的,他們把一個贗品視爲傢伙到底有多久?
景芝皓只能盡力的撫慰着唐菁月顫抖的脊骨,儘量的放輕了聲音:“宏兒不會死的,鬆神醫會治好他的。你太累了,休息一會兒,睡一覺後會好很多。”
唐菁月死死的掐住景芝皓鼓起肌肉的胳膊,咬着牙道:“是那個該死的神秘人調換了皇上!那個人會南疆毒蠱,他定然是南疆部落的人,潛入皇宮是爲了報仇!”
這句話一說完,唐菁月自己都是一怔。將幾則關鍵的線索串聯在一起,她說的,竟然絕不可能只是猜測。
聞言,景芝皓更是立刻緊起眼眶。
五年前,景芝皓同護國公一起前往南疆作戰,打敗南疆。而也是在五年前,皇上的奶孃暴斃,皇上的表現反常。
一個會毒蠱的人,爲什麼藏在皇宮裡,又爲什麼會將皇上掉包,並且對真假皇上都下了蠱蟲?
報仇……
景芝皓立刻摟緊了唐菁月的身子。這種猜想連對唐菁月爲什麼會被神秘人陷害也做出瞭解釋。因爲華容悅正是護國公的孫女!
景芝皓本身武功高強,周圍又有暗衛守護。神秘人想要找景芝皓報仇可謂是難於上青天。護國公同樣是自身有功夫,而且前朝行程更在重重皇宮侍衛的守護之下。唯有唐菁月,不會武功,更是入宮便會停留在人員雜亂的後宮,再加上身爲護國公孫女的身份,自然會成爲神秘人下手的重要目標。
不僅是唐菁月和景芝皓二人反應快,敏芳敏蕊和甫一也很快的將所知的一切聯繫到一起,迅速的得出了令人震驚而又可解一切謎題的答案。
唐菁月速道:“抓住晴音!”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