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事重提

秦悅迅速掃了一眼齊之畔,他的舉止從容得當,並非被人脅迫。

雖然燕桓口口聲聲說公何宇是府上的客,實則是將他軟禁在府中不見天日。他待她……便更爲苛責,先是將她當做幼犬一般,閒時逗弄撫摸;而後將她當做近身婢子,閒時消遣取笑;如今更是將她當做暖牀之人……每每吮吸親吻,簡直是羞死人了!

今日見了齊之畔,又看到顏柳話中有話的模樣,沉積在心底的逃跑念頭瞬間死灰復燃。

秦悅笑道:“請顏小姐隨我來內室。”

她分明是對着顏柳說話,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盯着齊之畔。趙辛站在秦悅身後,便是未曾覺察到她的情緒。

顏柳心上了然,面上笑得歡喜,“多謝姑娘。”

及至燕桓的居室,顏柳尚未得到通稟,便迫不及待地推門。趙辛未曾預料到她敢如此大膽,連忙快步而入。

恰在這一瞬間,齊之畔飛快地走過秦悅身側,便是要寸步不離地跟着顏柳。

哪知趙辛忽然回身,兩個近侍快步上前,將齊之畔擋在門外,“請顏小姐一人入內。”

秦悅只覺掌心一片冷汗,她的雙手緊握成拳,在趙辛的目光下緩步而入。

趙辛將門板扣上,隔絕了室外的一切目光。入門之處是一扇薄薄的屏風,趙連負手而立,指了指屏風前的椅子道:“顏小姐請坐。”

趙連說罷,又對秦悅道:“殿下喚阿吾姑娘近身侍候。”

秦悅與顏柳皆是一驚,倒是顏柳率先反應過來,收斂了不該有的情緒,轉而提着裙裾在屏風之前坐定。

秦悅的心中思緒萬千,她忽然想到,慶元王殿下極有可能將計就計,假裝昏厥,虧她還日日擔心他醒不過來!

她悠悠轉到屏風之後,但見那人氣色極佳。他長髮散落,帶着些許溼涼,似是剛剛沐浴過後。他百無聊賴地靠在榻上,見她進來,墨眸中多了戲謔的情緒。

秦悅撇了撇嘴,卻未發出半點聲音。

“慶元王殿下安好?”屏風之後悠悠傳來女子的喜悅之聲。

燕桓聞言,抿了抿脣道:“有勞顏小姐掛念。”

燕桓說罷,卻是兀自趴在榻上,側目瞧了秦悅一眼。

她知趣地走到他身旁坐下,將他如瀑的烏髮輕輕攏至頸邊,轉而十指微微用力,在他的頸項按壓起來。

“顏小姐謀殺朝廷命官,膽子倒是不小。”燕桓忽然道。

秦悅的指端忽然一顫,便是令慶元王殿下不悅地“嘶”了一聲。

只聽屏風後“咚”地一聲,似是顏柳跪在地上,聲音顫抖道:“殿下……我實在是……走投無路了。”

“顏祿宦官之身,自是無後,顏小姐日後定是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又何必這樣着急?”燕桓問道。

哪知屏風之後的女子忽然顫得更厲害,“閹人本就不比尋常男子,我名爲他的養女,實則爲他泄憤的賤婢。他膽小怕事,偏又暴戾嗜血……”

顫抖着的聲音漸漸變爲哭泣,“數年以來,我不過是慘淡度日,每每遭受毒打凌/虐,早已遍體鱗傷。”

顏柳說到此處,便是掀起衣袖,“請殿下明察。”

趙連只看了一眼,目露隱忍之色。

燕桓只覺身後的小手亦是顫抖得厲害,他側目看她,卻見阿吾面色慘白,不知所措地坐在他身旁,眸光中竟是失了色彩。

他陡然想到,北齊皇帝遲榮便是個喜歡凌虐美人的怪胎,聽聞管寧的死狀極爲悽慘,全身上下的瑩白肌膚皆被人用利刃緩緩割開、滿是血色,顧盼生輝的一雙美目更是被人活生生剜了去。

秦悅亦是想到了管寧姐姐,而今聽到顏柳淒厲的哭聲,竟覺得渾身戰慄不止。

忽然有人扳過她的雙肩,不由分說將她按在懷裡,她惶恐地攬住他的頸項,垂着眸子呢喃道:“殿下。”

軟糯的聲音自她嫣紅的脣瓣緩緩吐出,柔柔地貼着他的單薄衣衫。那張溫潤小嘴,數日以來令他欲罷不能,教他每每與她碰觸,便不由自主地輾轉流連。

自從那日墜馬,竟是有些時日沒有吮吸她的柔嫩芬芳,實在是……想念得緊。

他不由將她抱得愈發緊,在她耳邊輕聲道:“我在。”

顏柳聲淚俱下地控訴了許久,彷彿聽到屏風那邊有細微的聲音,她猜想慶元王殿下亦是對她有幾分憐憫,繼而緩緩道:“自從來了連江城,他愈發肆無忌憚。我便是從那時開始投毒,每日在他的飯菜中加入些許硃砂,及至數日前……他因阿吾之死,迎着烈日跪了數個時辰,卻是毒發不止,回府不久便身亡了。”

顏柳說罷,依舊靜靜跪在地上,卻聽對面那人道:“顏小姐的身世雖然可憐,但是……與我何干?”

“殿下!”顏柳未曾想過他竟冷峻至此,“我聽聞御史大人不日將親至連江城,請殿下幫幫我……”

燕桓輕撫懷中小人兒的脊背,見她呼吸漸漸勻稱,不似方纔那般恐懼,又道:“我爲何要幫你?”

“虞國公滅族的真相,殿下就不想知道麼?”顏柳忽然起身,隻身衝向那扇屏風。

趙連見她如此,卻是迅速上前,一隻手便將她按在地上,“顏小姐以下犯上,是嫌命不夠長麼!”

哪知屏風之後的人忽然道:“將她帶下去。”

顏柳還欲說些什麼,便是被趙連單手擒住,拖出了內室。

秦悅渾身僵硬地抱着燕桓,只覺他比她更加僵硬。自從方纔顏柳說到“虞國公滅族”,她便感受到了他的不同。

分明還是平素冷漠的樣子,可是他的心跳驟然加速,“撲通撲通”的,像是要從胸中迸發而出,令秦悅心悸不已。

她悄悄擡起眼,見他目光深沉,那沉寂之中,滿是她看不懂的戾氣與憤怒。她輕輕捧着他的臉,氣息輕柔,“殿下?”

她什麼都沒說,卻好似說了千言萬語。

燕桓低頭,恰好看到她的容顏近在咫尺。他從未這般仔細看過她,她竟是生得一雙靈動大眼,瞳仁中水波盈盈,其中三分擔憂,三分動人,三分清透,還有一分,卻是不同於其他女子的疏離。

她擔憂他,卻又怕他?燕桓低頭,額頭抵着她的額頭,鼻端貼着她的鼻尖。

“我的樣子很可怕?”他問她。

“像是要殺人一般。”她終於鬆了一口氣,“現在……並不似方纔那樣。”

“若非阿吾在我身邊,真想殺了顏柳。”燕桓的聲音平淡無波,“我將要做的事,不需要她來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