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漢清淺

分明是他豢養的愛寵,而今一刻不在身邊,竟然覺得渾身不適。

衆屬臣還在討論那檔子田賦之事,燕桓卻不由自主向薄薄的屏風望去。但見畫兒上的蝴蝶振翅欲飛,就像是小阿吾想逃又逃不掉的樣子。

她這些日子已經乖巧了許多,不再吵鬧着要出去。牀榻間的服侍更是令他飄飄欲仙。每日晨起,晚睡,她便如小娘子般伺候他更衣,還頻頻送上香吻。

這感覺真是美妙,用文錦的話說:真他孃的舒服,老子要爽死了!

想到這裡,燕桓只覺面上一熱,他是皇子貴胄,阿吾是北齊貴女,他怎能這樣對她說話?可是那粗鄙又直白的感覺,卻是直擊他心底。

“殿下是否有些不適?”趙連只見殿下滿面通紅,而今正是七月天氣,仍舊熱得厲害。

燕桓並未迴應,卻是扯了扯胸前的衣襟,這纔不覺煩悶,“今日就到這裡。”

忽然聽到屏風後“砰”地一聲,衆人面面相覷,哪個不知曉殿下的屏風後藏着佳人。上回議事足足兩個時辰,殿下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黑,忽然起身道:“囉嗦!”

然後急不可耐地走到屏風之後……

胡英乾笑一聲,只聽屏風後一陣重物倒地之聲,緊接着有女子的微弱喘息。

待殿下回來,衆人卻是坐立不安,也不敢看他。

唯有顏柳大膽道:“胭脂甚美。”

文錦當即哈哈大笑,惹得衆人頻頻向殿下望去,見他滿臉紅粉馨香,竟是忘了擦去。

殿下近來心情極好,並未苛責衆人。因而他方纔那句“今日就到這裡”,實在令人想入非非。

殿下不發怒的日子,縱是外面暴風驟雨,落了一身寒涼,竟然也教人心上如沐春風!

屏風之後,玲瓏坐在軟榻上慌了神,故而方纔“砰”地一腳踢到了邊上的小几。她心虛地望向阿吾姐姐,卻見她蹲在書架下面,對她做了個“噓”地手勢。然後不慌不忙地將地上翻看過的文書放了回去。

待衆人一一散去,燕桓才走到屏風之後,恰好看到阿吾正在熟睡。她一隻手握緊團扇,另一隻手卻是扯着玲瓏的衣袖。玲瓏見了家主,哪有不起身跪拜之理,卻被阿吾牽住衣袖,“砰”地一聲坐在榻上。

玲瓏不知所措地望向殿下,急得眼淚在眼眶中直打轉兒。

燕桓瞭然,方纔的聲響竟是這小傢伙在胡鬧,他輕輕舒展她的五指,而後將她的小手包裹在掌心,柔聲道:“阿吾抓錯人了。”

玲瓏如釋重負,頭也不回地逃了。

秦悅這才悠悠轉醒,揉了揉惺忪睡眼,“殿下?”

他將她的身子帶入懷中,“可是昨夜累到了?”

她羞澀地“嗯”了一聲,惹得他不由低笑,“那還一個勁地喚我用力些?”

秦悅愈發無地自容,若不是她日夜想着出府,何必那樣委身於他?

自從上年臘月至今年七月,共有十三次間使、刺客襲城的記錄,即每月大致有兩批人,因爲打探她的下落而殞命。

這些秘事,並不是她平常批閱文書所能看到的。秦悅心底冷笑,燕桓果真是不准她參與軍事、海防、刑房,以及連江城外的諸多政要之事。

譬如上年臘月,一水之隔的連江城主上官浩擇婿。公何宇由此入仕,是爲連江城裨將。

今年一月,公何宇迎娶連江城主之女上官妤,卻因賓客酒後墜馬而亡。一時間壞了喜事,竟是連洞房花燭也誤了。

那墜馬的不是旁人,乃是禹城守將吳拙。

秦悅豈能不知吳拙,他便是當日謀殺武德將軍、逼得他們逃亡白水城的偏將軍吳拙!他死得蹊蹺,便是連仵作也未查驗出所以然來。

若不是哥哥所爲,吳拙何以身死?若是哥哥所爲……哥哥是否也同她一樣“以色事人”,否則他怎麼可能娶了心思歹毒的上官妤?

文錦那樣喜歡他,他竟然“以色事人”,秦悅不由笑出聲來。

“在笑什麼?”燕桓的手指落在她脣邊。雖說阿吾近來乖巧聽話,可是他時常覺得她在出神,似乎總在琢磨着什麼見不得光之事。

譬如此刻,她分明在他懷裡,分明含羞帶嬌地看着他,可是他總是覺得,她的心裡有他看不透的地方。

秦悅笑了半晌,這纔回他的話,“既是教殿下用力些,而後怎的蜷縮了起來?”

燕桓呼吸一滯,她竟然在嘲笑他!他知曉她聰慧,不想男女之事上,她亦能舉一反三。自從當日-他逼着她吮了他的指,阿吾倒是無師自通一般,學會了錦鯉吸水的秘術,每每收放自如,換着花樣將他緊緊包裹起來,卻害得他時常情難自禁,竟是被她扼住了要害。

她這一笑,卻愈是惹惱了他,不由分說攫着她嫣紅的脣瓣便發泄了一通。

秦悅也不反抗,任由他動作,及至最後褪了衣衫,見她渾身上下無處不是青、紫痕跡,燕桓這纔不甘心地將她抱在懷裡,“算了,終究是捨不得你。”

秦悅沒有說話,卻在心裡長吁一口氣。慶元王殿下的體力,實在好到有些可怕。白薇說男子逢八而進,若說燕桓何時體衰力竭,可能只有等到三十二歲以後。

秦悅掐指一算,竟然還有十幾年光陰!

白薇又道:“皇室貴胄,少不了些延年益壽的法子,八十歲御女也不在話下。”

君不聞,十八新娘八十郎,蒼蒼白髮對紅妝。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

秦悅當即想以頭搶地,一了百了。可是她終究只得接受他在房事上頗爲勇猛的實事,況且他也常常詢問她的感受,也算得上是兩相契合。

“阿吾可知今天是什麼日子?”他低頭問她。

文書上不是寫着七月初七麼?可她此時的身份,是在他藏於金屋的姣姣,哪裡應該關心日月星辰,時光流轉?她只需關心他便夠了。

秦悅搖頭,“我只知道,今日是我搬入這裡的第一百二十三天。”

她知道,她該像大多數閨閣女子一般平庸。

她該不問世事,只顧着撒嬌討好家主便可。

燕桓也並未多說,只是牽着她的手道:“該用膳了。”

他大步向前,她便在他身側晚他半步。她知道,府上的侍妾沒有資格同家主並肩。

她的話在他腦海裡盤桓了整整半日。他的阿吾,如今已經是被他掩蓋了光華與鋒芒,養在內室,不得見光。她甚至不知年月,不問時間,就這樣在他的禁錮下日復一日地重複單調的生活。

到了夜裡,星光明朗異常,玲瓏指着最亮的那一顆星道:“阿吾姐姐,那是北辰星嗎?”

隱約聽到阿吾的聲音,“是呀,北極謂之北辰。”

“是不是在極遠的北邊?”玲瓏又問。

“嗯,很遠很遠,就像我的家一樣遠。”

“難道這裡不算是阿吾姐姐的家嗎?”玲瓏愈發好奇。

“有我愛的人,愛我的人,還有自由……那纔是家。”

手中的書卷“啪”地一聲落在地上,燕桓再也聽不下去,轉身走入院中,狠狠吻住她。

她早已滿臉是淚,如江河洪流般噴涌而出,肆無忌憚地落在他口中,又苦又鹹,教他煩悶地說不出一個字來。

秦悅自小被父母嘲笑五穀不分,彼時她是無憂無慮的小公主,哪裡會關注天地農時?

她雖生而富貴,可是她知道,春日裡播下一袋種子,秋日裡會收穫很多很多果實。燕桓說人法地,地法道,道法天,天法自然。所謂種因得果,也應是天地自然,萬事萬物運轉之道。

她時常在想,既是燕桓想得如此通透,連治理城池也效仿天地運行,順而不逆之道,可爲何偏偏對她不能平心而待,一定要她生長於他的掌心之中?

她忤逆,他便愈發捏緊;她乖巧,他便徐徐放鬆。他強她弱,她以卵擊石無異於自尋死路。唯有曲意逢迎,才能順他而生。好在她的身上,還有他所喜愛之物。僅這一點,她便還有翻身之機。

所謂陰陽交融,也不過是此消彼長,誰說她一定會處於劣勢?

“阿吾。”見她又在發呆,燕桓執了她的手道:“近日怎麼總是神遊天外?”

秦悅望着他的眉眼,他竟有幾分悲憫失落之色,倒是難得。他曾對她說,她不經意間的話語,是橫在他心上的一根刺。其實秦悅也不記得什麼時候說過後悔遇到他,說過她要回家。

他只是抱着她一遍一遍道:不準離開我。

再這樣下去,她會憋悶死的。他會拿捏她的七寸,恐嚇她,威脅她,她焉能束手就擒,沉溺於他的強勢欺辱?

秦悅不由笑了笑,“我又在神遊天外?”

“是。”他親了親她的額頭,“可是阿吾說,你發呆的時候,便是在想我。”

想你?騙你的話竟也當真,秦悅不由覺得好笑。你當然不知道,我恨不得逃之夭夭。她也學着他的模樣,摩挲他的眉眼,“我不記得了。”

“記心這樣差?”他低笑。

“近來有許多事情都不記得了。”秦悅撫着額角道:“頭痛得厲害,可能是摔壞了。”

他撥開她的手,脣瓣輕輕貼上那一處粉色印記,“會好的,不準胡思亂想。”

一想起那日-她食海鮮中了毒,從榻上滾落下來,磕得滿頭是血,他仍是心有餘悸。

可秦悅依舊蹙着眉搖頭,“真是不記得了。”她思索了一會兒,擡頭看他,“或許有朝一日,阿吾會連殿下都不記得。”

燕桓的眸子顫了顫,雙手緊緊包裹着她的小手,不肯放開。

秦悅又想了一會兒,笑道:“會不會連我自己都不記得?”

她笑容明媚,卻看得他心上一片冰冷,“阿吾,不準亂說。”

暗夜裡忽然浮起一片明亮的花束,如同數千螢火蟲飛散開來,又如星光炸裂一般。秦悅稍稍擡頭,卻是蹙眉道:“殿下又在殺人。”

平鋪直敘的語氣,倒是落實了他莫須有之罪。他扶住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眸子解釋道:“那是煙花。”

她歪着腦袋看他,“騙人。”

“七夕節的煙花。”他柔聲道:“我們出去看看。”

她搖頭,“不要。”

“阿吾從前最喜歡看煙花。”燕桓牽着她的手,也能感覺到她的抗拒。

“隨我來。”

馬車之上漆黑一片,秦悅歪歪斜斜地倒在他懷裡,一遍一遍道:“那不是煙花,是你在殺人。”

燕桓低頭,手指在她臉頰上臨摹她的容顏,明暗交替的花火時隱時現,偶爾能看到她明亮的眼,時而空洞,時而晦暗。

白薇說,阿吾額上的傷口並無大礙,只是最近的情緒有些反覆。她沒有生病,可是白薇也診斷不出緣由。白薇說,她鬱結難消、意志消沉,近日最好能多陪她散散心。

燕桓又何嘗察覺不出她乖巧服貼情緒下的反常。他的阿吾,如同一塊羞見人世的通靈寶玉,從前養於富庶的北齊皇宮之中,汲取日月光輝,養得一身嬌美溫軟姿態。

每當她在他面前褪了衣衫,他甚至不知該首先看向何處。是她璀璨如明星似的眸,還是浸了蜜糖般甘甜的脣,亦或是新雪初落,山巒之上的一片雪白?而後有一抹硃紅綻放其上,教他不由自主低頭吮吸舔咬,欲罷不能。

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小阿吾,而今在他手上損傷了些許容貌,她哪裡還會高興得起來?

因着額上那條未愈的疤痕,她便是日日躲在內室不肯見人。便是夜裡一番顛鸞倒鳳,依舊用手遮着自己,不讓他看她的臉。

她從前最喜愛夜市繁華,而今卻是不肯出門,說是什麼既不想看見旁人,也不要旁人看了她。

在燕桓看來,她額上的小傷非但不曾有半點醜陋,反倒是教他的阿吾增添的幾分人間煙火的味道。

從前的她太完美,但凡他對她有些許心思,都會覺得自己骯髒齷齪,褻瀆了她。而今雖是折了她的鋒芒,卻終於教她完完整整屬於他一人,旁人再也沒有覬覦她的機會。

幸得她年紀尚幼,竟不自知她是何等惹人愛憐的嬌俏模樣。

再等上幾個月,等到他替她消了額上的小小疤痕,恢復從前的容貌。再與她日夜肌膚相親,教她學會日後只取悅於他一人……待到阿吾及笄的那天,他便會送她一份大禮,教她不再躲在陰晦的府衙花園。

他的手不乾淨,殺過人沾過血,因而阿吾對他時常有些恐懼。可他終將是頂天立地的男子,他能答應她任何事情,可是要他做一個文弱無能,連她也抓不住的男子,他卻不能。

秦悅見他亦是神遊天外,眯着眸子揣測了一會,柔聲道:“殿下,不要讓旁人見着我,好不好?”

燕桓只道她仍是不肯見人,卻忽然因她眸子裡的淚光心痛起來。他明白了,那一夜在馬車的一番荒唐,終究教她難以接受。

他日夜出行,皆有暗衛左右相護。從前沒有阿吾的時候如此,而今有了阿吾亦是如此。

可是阿吾不喜歡這樣,分明是兩人肌膚相親、耳鬢廝磨之事,可每次都有暗衛守在四周。他們雖然看不到,卻又不是聾的,終是教阿吾不能徹底解開心結,心無旁騖地與他敦倫一回。

再說這七夕佳節,本就是妙齡男女相會的私密之事,口脣相交之時的溫軟細語,又怎麼能被別的男子聽了去?

燕桓心上一動,輕輕吻了吻她的眉眼,“今晚,你我便是芸芸衆生之中的普通男女。”

“好。”她擡臂攬住他的頸項,若是真的這樣,該有多好。

河上的畫舫遊船飄然而過,節日的煙花蔓延在天際。秦悅哪裡會分不清呢,他的信號燈迅猛而急促,轉瞬即逝,可煙花卻是緩慢舒展地擴散開來,教全城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

臨河蜿蜒曲折的夜市比平日裡更爲繁華,燕桓下車之際,卻是伸出食指,向天空而指,秦悅大抵可以猜到,他應該有原地待命的意思。於是輕輕挽住他的臂膀,就這樣順勢靠在了他懷裡。

燕桓微微側首,便吻住了日夜思念的軟糯小嘴。沒有了暗衛的尷尬,阿吾竟是越發地綿軟,毫無顧忌地迎合於他。

又有一束煙花散落,他終於離開她的脣,她卻以團扇遮了面,“殿下帶我去街市看看好麼?”

她的眼兒勾着他的魂,哪裡是團扇能夠遮住的。

燕桓以爲,她這一句“殿下帶我去街市看看好麼”,說得甚妙。

此番不是他陪她,而是他帶她。阿吾終於知曉,他纔是那個掌握方向,站在她身前的人。他走到哪裡,她只需跟着便好。

若是有她想去的地方,大可這樣軟綿綿地求他一番,他又怎會不應允了她。

忽然之間,多日來的陰霾一掃而空。燕桓不由揚眉輕笑,執起她的手便向前走。

秦悅以團扇遮面,亦是微微笑了。這些日子他一直在疑惑,是不是燕桓識破了她的身份,抑或是當日聽到了算命人所說的那句話?

“我所言句句屬實,公主殿下好生思量,難道要囿於小小的連江城耗盡此生?”

聽此人的口音,並不是連江城之人,也不是齊人,那麼極有可能不是哥哥和林姐姐派來的。

況且當日,那算命人望向她身後的一瞬間,便是驚愕地睜大了眼,似是根本未曾料到慶元王殿下會突然出現。

慶元王深居簡出,便是連城中百姓都不認得他,算命人又如何能一眼就認出他來?

如燕桓所說,那日-他不過是一時興起,忽然想給她買些小食。可那算命人的神情實在突兀,就好比深諳慶元王的行蹤,知道他根本不會出現在市井一般。

而那算命人三番兩次與她接觸,不過是在一次次地取得她的信任,因爲她不一定會跟他走。

是的,她不會貿然隨了他走,因爲他的身後,是她更爲陌生的慶平王燕栩。

所謂無心插柳柳成蔭,燕栩,竟然是你!

那個白衣如雪的出世妙人,竟然有如此心思!

直到此刻,秦悅已經徹底明白那姻緣簽上的內容。

朝爲堂前龕:她是北齊天子含在口中,受世人膜拜的碧玉寶珠。

魂落翠華山:阿吾因她而亡,魂歸翠華山中。她卻因爲阿吾而生,不再是北齊公主。

玉珏成雙對:玉珏本爲雙數而佩,可燕栩當日卻只有一枚隨身,而後贈予了她。那麼另外一隻玉珏在哪裡?是不是在玉屏郡主手裡?

這是不是說明,她與玉屏郡主將是一樣的命運,縱使曾經被燕桓所喜愛,卻終會離他而去。

華表不可瞻:華表及桓表。燕桓一生都會立於宮廷宇內,高不可攀,她永遠只能與他遙遙相望,卻無法與他相守。

燕栩,你可是要告訴我這些?還是你想告訴我,你能幫我脫離燕桓,一如曾經的玉屏郡主?

秦悅參透其中奧妙,卻是步伐一滯,悲從中來。

那一夜,燕桓捂住她的眉眼之前,那算命人已經吐了一口血,發不出聲音,可是那嘴型卻像是在說:後會有期。

燕栩既是想告訴她如此多的事,怎麼可能半途而廢?

世人評論南楚皇帝窮兵黷武也罷,好色成性也罷,可他的兒子們,各個都不容小覷!

“阿吾,小心腳下!”燕桓低聲喚她,然後將神遊天外的小人兒橫袍抱起。

秦悅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趴在他的懷裡心虛道:“多謝殿下,否則今日恐怕又要傷了臉面。”

燕桓嗤笑,“怎會突然軟了腿腳?”

秦悅難爲情道:“實在餓得厲害。”

燕桓聽罷卻是道:“恐怕是饞得厲害。”

“嗯。”秦悅靠在他頸窩道:“又被殿下看穿了。”

“想吃什麼?”他終於放下她。

“炙烤肉串!”秦悅歡喜道。

“那是什麼?”燕桓問。

“用竹籤將生肉穿起,放在火上炙烤,而後輔上佐料。”秦悅將團扇往他懷裡一推,而後摸出幾個銅子來,“我可以勻一半給殿下!”

齊贏曾說過,男人最風流的時刻,並不是在牀榻之間的勇猛無雙。而是陪着心愛的女子徜徉街市,她看中什麼,你便立即買來送了她。定會教她一顆芳心暗許,幾番魂牽夢縈。

燕桓彼時頗爲不屑,心道你還不是孤家寡人?

而今看到小阿吾這般熠熠生輝的眼神,到底是有幾分明白了齊贏的話,只是可憐齊贏一介風流浪子,最終也不過是個孤獨的風流浪子罷了。

秦悅牽了燕桓的手,便引着他向那炙烤牛肉的攤位而來。那男子見了秦悅倒是一愣,“數日未見,夫人怎會破了相?”

此事乃是慶元王心上的一根刺,容不得別人置喙半分,燕桓當即陰了臉,目光深沉地落在他身上。

秦悅倒是並未留意到身側之人的變化,卻是用團扇遮着額,“又錯了!我未曾綰髮,哪裡來的夫人!”

那老闆遍又笑了起來,“失敬,失敬。我只是見着姑娘與小郎君甚是般配,今日又是七夕,想必是……”

慶元王殿下聽到“般配”二字,面色瞬間柔和了幾分,“哪裡般配?”

老闆的眼睛掃過二人緊握一處的手,笑道:“這容貌儀態,□□氣度,無不般配。”

燕桓這才笑道:“有些道理。”他回頭看向身邊的小人兒,卻見她的一雙眼都盯在那肉串之上,竟是絲毫也未曾覺察到他的喜悅。

美食麪前,阿吾果真是不肯多看他一眼的。燕桓瞬間有些失望,一腔怨氣無處發泄,待那老闆烤好了肉串,他卻是從中挑了一支遞給老闆道:“你先嚐嘗。”

秦悅一怔,有些難爲情地看着燕桓,她知曉他素來謹慎,可是這般公然挑釁,教老闆日後如何做生意?

那老闆抿脣而笑,反倒是將肉串遞給身後之人道:“父親,餓了吧。”

秦悅這才發覺,老闆的身後有一個約莫五十餘歲的老者,他正坐在地面的席子上蜷縮成一團,似是病了。

秦悅知曉這老闆是北齊人,再聯想到征戰不休使得老人家帶病在身,頓時有些難過。

那老者接過竹籤,當即將那牛肉食盡……

秦悅牽着燕桓的衣袖便走。

“阿吾怎麼了?”燕桓笑問,“本王今夜不殺人。”

若是不走,他或許又要殺人了!秦悅心道:那烤肉老闆的父親不是旁人,不就是當日墜河的算命人嗎?

一個北齊男子,會有一個口音難辨的楚人父親,怎麼可能!

一切的巧合都不是巧合,那些能夠吸引她的,皆是早有預謀的一番籌劃。

待二人食盡了肉串,燕桓的眼睛卻在那竹籤上訂了許久,“這裡有字?”

秦悅心上緊張,卻仍是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見竹籤的末端刻着兩個小字,“玉華”。

燕桓打量了一會,不明所以。

可秦悅心中卻入明鏡一般:玉珏成雙對,華表不可瞻。他同她怎麼可能般配?一切都是陰差陽錯,一錯再錯。

秦悅怕他起疑,卻是笑道:“我猜玉華恐怕是他的夫人,且夫妻二人甚是恩愛。”

“何以見得?”燕桓問她。

“殿下不是還將阿吾的名字刻在金牌上嗎?”說到這些,她微微臉紅。

燕桓盯着她,卻是出了神,每當他看到遲悅二字,便會不由自主地心上一暖,反覆咀嚼摩挲她的名姓,彷彿她在他面前一般。

“若換做是我,見到你的名字便魔障了,哪裡會架在火上炙烤?”他低頭吻她,兩人嘴裡帶着些胡椒味兒,教她害羞地躲閃。

“殿下容我先飲些香湯可好?”秦悅偏過頭去,佯裝羞赧。心中卻是笑道:你日日將我架在火上炙烤,當真是魔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