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錢婆子?”白振祥不太在意地問,“哪個錢婆子?”

蜀葵仰首看着爹爹,道:“爹爹,就是金雀橋那個牙婆錢婆子啊!”

“牙婆?”白振祥一愣,“她去咱家做什麼?”

蜀葵伸手拽住了一根垂下來的細柳條,似乎是給自己尋一些依仗。她擡頭看着爹爹的眼睛,認真道:“我在大門外面,聽到錢婆子和我娘說東京蔡太尉府要買絕色的丫鬟,出價六十兩銀子。”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父親,故意把重音放在了“絕色”和“六十兩”這兩個詞上。

白振祥皺着眉頭,把女兒的話在心裡細細過了兩遍:按照大宋朝的行情,一般的小丫頭市價是四兩,就算是生得好或者善於女紅庖廚,也不過十兩二十兩。京城蔡太尉府買絕色丫鬟,開價就是六十兩銀子,這不明擺着是給蔡太尉買房內侍候的丫鬟麼!

中牟縣距離東京不算遠,也算是消息靈通之地,即使是白振祥這樣的布店夥計,也能猜到當朝蔡太尉的年齡——蔡太尉的小女兒便是深受皇上寵愛的蔡貴妃,蔡貴妃在宮中盛寵不衰二十年,所出皇子平王趙曦今年都十四歲了,已經離開京城去了地處西北的封地甘州——這樣一算,蔡太尉怕是已經六十歲了!

想到孫二孃要把蜀葵賣到蔡太尉府侍候老邁的蔡太尉,白振祥簡直怒火填胸,藏在袖內的雙手緊緊攥了起來。

見爹爹沒有說話,蜀葵想了想,低聲道:“爹爹,我娘去得早,我從小沒有親孃疼愛,已經夠可憐了,你不要讓娘賣了我……”說着說着,想到沒了親孃,在後娘手底下討生活的辛酸,蜀葵鼻子一酸,眼淚頓時涌了出來。

見女兒流淚,白振祥頓時有些慌亂,忙用袖子給蜀葵擦去眼淚,連聲哄着:“蜀葵,你放心,不管你娘怎麼說,爹爹是不會答應的!”

蜀葵聽到爹爹這樣說,這才稍微放心了些,仰首看着爹爹,眼睛裡猶自蒙着一層水霧:“爹爹,千萬別把我給賣了,等我長大,我會孝順你,會待秀林好的!”

她抿了抿嘴脣,又斬釘截鐵道:“爹爹,娘她若是敢把我賣了,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她!”

白振祥正在生氣,聽女兒如此倔強,倒是可笑可憐,不由氣得笑了:“你這丫頭,胡說什麼呢!放心,有爹爹給你做主!”

一陣帶着寒意的夜風倏忽而過,簡直要吹透蜀葵身上的薄夾衣,她冷得打了個哆嗦,低下頭,把柳條上新發出的嫩芽一粒粒掰掉,淡淡道:“爹爹,我說到做到。”

白振祥嘆了一口氣,擡手撫了撫蜀葵的單薄的脊背,低聲道:“這件事交給爹爹,回去別聲張。”蜀葵這孩子的性子像她死去的親孃,瞧着溫柔和順,其實性子最是倔強。

蜀葵答應了一聲,心裡依舊在默默計較着。

聽到外面是丈夫的聲音,孫二孃滿臉堆笑打開門迎了出來:“相公,你和蜀葵怎麼纔回來?我早就把粥煮好了,也把秀林接了回來,就等你們父女倆了!”

見後孃如此熱情,蜀葵笑了笑,沒說話。

白振祥也沒說話。

不過白振祥一向都不愛說話,所以孫二孃也沒有覺得異常,依舊熱情地絮叨着,親自侍候丈夫洗了手,又招呼着蜀葵盛粥,叫兒子白秀林出來給爹爹見禮,一個人製造出四五個人的熱鬧,忙碌得很。

白秀林是個挺單薄的小男孩,雖然才六歲,卻已經在學堂讀了一年多書了,他一本正經地出來給爹爹行禮:“見過爹爹!”

見自己這寶貝兒子規規矩矩給自己施禮,白振祥的心暖乎乎的,笑道:“秀林,在家裡不必多禮!”

白秀林笑了笑,又擡頭看向端着托盤從廚房出來的蜀葵,叫了聲“姐姐”。

蜀葵胡亂應了一聲,用托盤端着四碗粥進了堂屋,擺放好後又去了廚房,把剛帶回來的六個鹿家包子放在竹簸籮裡。

見孫二孃餾好了幾個高粱面饅頭放在一邊,她便另拿了一個竹簸籮,把這幾個高粱面饅頭放了進去。

一時全家人開始吃晚飯。

孫二孃把盛放鹿家包子的竹簸籮拉到自己面前,就着油燈細細觀察了一番,終於把兒子愛吃的雞碎餡包子給挑選了出來,遞給白秀林,柔聲道:“秀林,這是你愛吃的雞碎餡包子!”

白秀林接過包子,咬了一大口,覺得鮮香美味,笑嘻嘻道:“謝謝娘!”

孫二孃笑眯眯地又揀出了一個鱔魚包子遞給了蜀葵:“蜀葵,你也吃一個吧!”

蜀葵接過包子,默默吃了起來。

孫二孃爲了維護自己的慈母形象,這纔給了蜀葵一個鱔魚包子。不過給了蜀葵一個包子之後她就不肯再給,守着那個竹簸籮,眼看着兒子把其餘四個包子全吃了,這纔拿了一個高粱面饅頭自己吃了起來。

蜀葵沒有說話,拿了一個高粱面饅頭慢慢吃着。

她早就習慣後孃這樣明明偏心得要死,還要在人前假裝對自己慈愛,並不放在心上。

孫二孃見蜀葵這樣,忽然有點心虛,便一臉慈愛看着蜀葵:“蜀葵,你弟弟是咱們白家的獨苗,將來得靠他振興白家光宗耀祖了,你這當姐姐的,可要幫扶弟弟呀!”

蜀葵望着後孃嫣然一笑,話裡有話道:“娘,你待我好,我也會待弟弟好的!”你若是害我,我也不會放過你們母子!

孫二孃看着蜀葵燦若春花的笑,不由一愣,總覺得蜀葵這話不是好話,笑也不是好笑,有些瘮人,強笑了笑,道:“那敢情好!”

用罷晚飯,蜀葵麻利地收拾了碗筷抹擦了桌子,到廚房刷鍋洗碗收拾去了。

白振祥、孫二孃和白秀林三口在堂屋裡閒坐。

這時候外面風聲似乎更大了,颳得院子裡白楊樹的樹枝“咔嚓”作響,愈發襯出了屋內的溫馨恬靜。

堂屋東側靠牆放着的方桌上點着一盞油燈,白秀林坐在方桌北邊就着油燈臨帖,白振祥坐在方桌南邊喝茶,孫二孃坐在靠西牆放着的椅子上納鞋底。

孫二孃忖度着蜀葵一時半會兒不能從廚房出來,便打算和白振祥開口。

她從鞋底上拔出錐子,把針紮了進去,低頭含笑道:“秀林今年快七歲了,學堂馬先生說他很有出息,是個讀書種子,將來必能高中,讓咱家早些給他準備銀錢,供他好好讀書進學呢!”

白振祥放下茶盞,垂目道:“供秀林讀書,憑咱家的家計,你我齊心,倒也不是難事。”

孫二孃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娓娓道:“哪有那麼簡單,除了給先生的束脩,還得備下給秀林買筆墨紙硯的銀子,還得備下將來給學官送禮的銀子!再說了,咱家現在的房子還是租的,起碼得攢銀子買處自己的房子吧?將來秀林考中,進京的話得需要盤纏吧?說來說去,都得銀子啊!”

白振祥沒有說話,擡眼看着孫二孃,等着她往下說。

孫二孃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道:“巷口賣豆腐的孫家,由錢婆子做中人,把十四歲的大閨女賣到金大官人府內五娘房裡侍候,得了十五兩銀子,孫家一下子就給他家的大小子娶了親!”

“賣絨線的董大娘,把她小女兒賣給了運河上的行商爲妻,自家得了二十兩銀子,女兒也有了好去處,要不然母女兩個都要餓死了!”

說着話,她覷了白振祥一眼,見白振祥端坐在那裡,油燈的燈焰微微晃動着,使他的臉顯得時明時暗,看不清神情。

孫二孃想了想那白花花的六十兩銀子,心裡熱乎乎的,那熱氣簡直從她的四肢百骸裡透了出來,她柔媚一笑道:“今天錢婆子來咱家了,說京城太尉府過來採買的童媽媽明說了,若是挑中的話,一個丫頭賞六十兩身價銀子!”

白秀林聽到這裡,心中很是擔憂姐姐,擡眼悄悄看了父親一眼。

白振祥緩緩放下手中的茶盞,眼睛盯着孫二孃,斬釘截鐵道:“不管別人怎麼樣,反正我白振祥不賣自己的閨女!”

他放下茶盞,盯着孫二孃道:“傅掌櫃家和我家門當戶對,傅家的傅英很好,既然傅家有意,待傅家再央媒人過來,就把蜀葵和傅英的婚事定下來吧!”

白振祥的話如同一記重錘擊在了孫二孃的胸臆間,險些令她吐血。

孫二孃低下頭,半晌方緩過一口氣,笑了笑,作勢繼續忙活自己手裡的活,心中卻在思索着對策。

蜀葵不知何時過來了,扶着門框立在門檻外,一臉平靜地看着在門檻內坐着的孫二孃。

就着昏暗微弱的油燈光,她清楚地看到孫二孃的手在微微顫抖。

蜀葵知道,這件事不會就這麼過去,接下來的日子她一定得小心。

她略一思索,擡起頭時已是一臉甜蜜的笑:“我在廚房煮了冰糖梨水,爹,娘,秀林,你們誰要喝?”

白秀林見孃親面賽嚴霜,爹爹一語不發,忙開口爲姐姐解圍:“姐姐,我要喝,給我來一碗吧!”

蜀葵笑着答應了一聲,轉身去廚房盛冰糖梨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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