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翔躺在牀上,苦思冥想。
忽然一個”人物”閃進他的腦中, 他想到了他的一個名叫馮小軍的同學。馮小軍和他是老鄉,跟他們家相隔有十里地遠,中專畢業後,馮小軍沒讀大專,跟他哥哥來北京務工來着。
只是,自己沒人家聯繫方式。陳翔拿出隨身攜帶的本子,上面記着另外一個名叫樑剛同學家的電話,他在老家的時候,聽家人說過那個叫樑剛的同學也在北京,而且跟馮小軍一起。
現在已經很晚了,陳翔決定等天亮了,再找個公用電話打到樑剛家裡,樑剛家人肯定知道樑剛在北京的電話的。等他聯繫上樑剛後,就去他們那裡住。有了這個想法後,陳翔心裡踏實了許多,這心一踏實下來,立馬感到腿痠體乏,一會兒便睡着了。
這是2000年的秋天,天有些兒涼,陳翔沒有手機, 第二天早早起牀後,他穿着單薄的衣服走到招待所服務檯處,詢問哪裡有公用電話。”公用電話就在招待所旁邊的小賣部,出門右拐就到。”值班的中年男服務員告訴他。 陳翔道了謝,來到公用電話亭,花了一塊多打了個長途,從同學樑剛家人那裡獲悉到樑剛在北京的手機號。
陳翔撥通了樑剛手機後,心裡很激動,像落水人抓住一個稻草一樣,把個電話抓得緊緊的,卻故意將聲調弄得很平穩:“樑剛啊,我是陳翔。”
“哦——陳翔啊,咦——你這是北京號打來的。你也在北京啊?!“電話那頭樑剛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兒感到意外,也難怪樑剛感到意外,他們中專畢業後,就幾乎沒聯繫過。 ”嗯,我到北京好幾天了。我表哥家在這邊,他讓我過來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工作。“陳翔故意讓聲音聽起來有點快樂的調調。
”哦——你表哥做什麼的啊?“電話那頭傳來樑剛好奇地聲音。
”他自己開個文化公司,有印刷廠。“陳翔故意說得輕描淡寫。其實他就希望樑剛問起他這個”表哥“,因爲他自己沒有什麼可炫耀的,這時候,唯有這個當老闆的表哥可拿出來故弄玄虛一番,以打消樑剛疑慮和擔憂。 ”好啊,你什麼時候過來啊。
“樑剛不知陳翔的真實境況,熱情問道。 ”我看看時間吧,你跟我說下地址,我先記下。“陳翔迫切的要得到樑剛他們的地址,卻不露聲色地問道。
”好的,你記一下。”朝陽區團結湖**小區*單元*號,你坐公交731過來。到了找不到,給我打電話,我接你。“
“好的,好的。我今天下午要是有時間,我就過去看你們。”陳翔按捺住激動,爲自己的打算做着鋪墊,其實,他下午是必然要過去的。他恨不得現在就過去,但他感覺自己不能表現得那麼急迫。
就這樣, 陳翔問清了樑剛住址,又問清了公交路線後,他踏踏實實地找個吃飯的小攤位,買了個包子和豆漿,又踏踏實實地吃飽肚子。吃完飯後,陳翔立刻回到招待所辦了退房。
陳翔不曉得樑剛說的那個地址到底有多遠。他想還是早做準備早點出發好,到了地兒什麼都好說。 陳翔沒有跟他的表哥表妹打招呼,直接去了他同學那裡。
後來想起來,他沒有絲毫不禮貌的歉意,他爲這個決定感到暢快。 到了馮小軍和樑剛住的地方,他才知道,他這兩個中專的哥們,原來在北京住的房子,比在家裡還差:和陌生人住一起,五六個人的宿舍,又小又擠。
陳翔顧不得這些,這個公用宿舍現在有個多餘牀位,他來得正好,月租才50元。 由於陳翔之前給樑剛打電話說過有個表哥在北京,因此,他帶着行李到馮小軍和樑剛的住所後,他們倆對他倒熱情,也不問他爲啥不住他表哥那裡,只當陳翔是以爲他們這裡工作好找,想和他們一起工作來着。 簡單安頓後,這三個老同學便聊開了。
陳翔得知馮小軍和樑剛在一家櫥櫃廠上班,設計圖紙。他也打算去,可是,馮小軍告訴陳翔要會畫CAD圖才行,陳翔不知CAD是什麼,他身上還剩300多元,他決定報個電腦培訓班,學一學那個能確保自己找到工作的叫CAD的玩意兒。
陳翔咬咬牙,花200元報了個CAD輔導班,但,由於平常還要吃飯開銷,沒等學完,他的錢就快花完了。陳翔沒法開口問同學借錢,但,又不能讓家裡給寄。
他來北京的500元還是家裡把驢子賣了纔有的,現在他那個遙遠的土坯房家裡,肯定是一分錢也拿不出來的了。 現在, 陳翔每日只能買兩個饅頭,就着榨菜充三頓的飢。但,即使這樣,僅剩的30多元也只花剩下5元了。
”怎麼辦?怎麼辦?“陳翔心裡暗自着急,卻又毫無辦法。 一次他從培訓班回宿舍的路上,經過一家包子鋪前面,實在餓得難受,看見賣包子的女老闆正在給客人裝包子,恨不得衝上去說:“給我兩個包子吃吧。”然而,他終究沒有上去。
“必須想辦法先借點錢。”陳翔用手壓着餓得快要吐苦水的胃,像是自言自語,又似“自我命令”的嘀咕道。 陳翔上了通往他表妹處的公交車。他曾暗自發誓,一輩子也不會再來這個鬼地方的,可是,現在沒有人逼迫他,他卻是主動回頭。他實在無處可借錢。
是的,在生存面前,他就像一頭困獸。現在首當其衝的就是要設法解決生存中的第一個難題:吃飯問題。 然而,陳翔也知道,他那個表妹是不會輕易把錢借給他的。
但是,理性告訴他,除了那個令他厭惡至極的表妹可能會“借錢”給他外,他休想從任何人那裡借來錢。同學雖然經濟上比自己好點,但如果開口問同學借,難免會讓同學起疑,他曾“炫耀”過,在北京他有個富有的表哥。何況,他也清楚,他的同學經濟狀況不比自己好多少。至於他那個表哥,是絕對不會借給他分毫的。
果然不出所料,當陳翔站在他那親表妹面前,跟她說明來意之後。只見他表妹用眼狠狠地橫掃了他一眼說道:“你是我什麼人啊,問我借錢。還借兩千元!” 陳翔早有接受刁難和難堪的心理準備,不過他沒想到他表妹會問得這麼惡俗。
陳翔壓住泛化到胸口的噁心感,用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聲音說道: “咱是親老表啊,咱不是親老表嗎?” 顯然,這不是他表妹想聽的。陳翔頓了下解釋道:“我要去學CAD製圖,我現在什麼都不會,沒法找到工作。等我學了CAD,找到工作了,我立馬把錢還你。”
陳翔盯着他的表妹,希望她有一點言語反應,這樣,他好知道說什麼能“投其所好”。現在,他不得不放下他那高高的自尊去設法迎合他深深厭惡的親表妹。 然而,他失望了。
他表妹裝着沒聽着似的,走到桌子旁,拿起一串鑰匙說道:“我要去上班了。”
陳翔急了,追到門口,伸手攔住她道:“你看,我這不也是爲咱將來考慮嗎?我現在什麼都不會,什麼本事都沒有,也不能自己掙錢。只有等會學會了,能工作掙錢了,咱才能一起過日子啊。你說呢?” 這句話顯然起到了巨大作用。只見他表妹看了看他的臉,音調柔和很多:“你學CAD怎麼要花那麼多錢?”
“嗯,你要是沒有,先借我1000也行,我先交一半,等我學差不多了就去找工作。”陳翔見他表妹有所鬆動,趕緊“趁熱打鐵”道。 “好吧,我借你1000元。”說着,表妹從錢包裡點出1000元遞給陳翔。 陳翔恨不得立馬把錢裝進口袋,卻故意慢慢伸出手接過來說道:“等我學好了,我就來還你。我先走了。”
“天冷了,我給你買件棉襖。明天再走吧。”表妹留他。 “不了,不了——我有襖,我走了——”說着,陳翔像避瘟疫似的趕緊開溜,飛快地向車站方向跑去。
“我給你買衣服,你吃了飯再走——”他表妹追着他喊道。 “不了,晚上還要學習,我先走了。”陳翔頭也不回地走了。後面緊追他的表妹,吐出的熱情灑落在秋日傍晚的餘輝中,無人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