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七章

折竹本來是打算一直向南,到南詔去。現下臨時變了行程,卻沒想到趙周行竟然能夠追過來。

她們本不該是同路,而且她一路走來,並沒有發覺後面有人跟蹤。

對於折竹來說,去哪個方向都是可以的,因爲她本就是漫無目的的,或者說她的目的還沒有定下來,所以只是四處走走,走遍這片神州大地也是無妨的。

然而趙周行的方向卻不該是西方。

折竹想不通趙周行到底爲何要改變方向,換言之,她不明白爲何趙周行會追上她,她們之間本無瓜葛,只是於茫茫衆生之中偶然相遇罷了。

折竹不明白,卻不會問。這些事情都是趙周行該去考慮的事情纔對,而她,只要趙周行所做的事不要妨礙到她,那麼,對方就算追隨她到天涯海角,也是與她無關的。

她本在拭劍,那也確是一把好劍,值得被悉心呵護。這世上,有什麼是不值得被悉心呵護的呢?

劍身雕刻着繁複古樸的花紋,層層疊交,似有龍盤於上。劍刃無鋒,到末端時忽然收住,卻又堪堪挺於半途,不曾交匯,末端一點鋒平,便似被人憑空削去一塊一樣。劍首雲紋,系一珏。

這是一柄文劍,可是被折竹拿在手中的時候,卻分明覺得它是殺伐所向,無所披靡的。

當趙周行推門而入看到這一副畫面時,這就是她唯一的感覺。

折竹扔在拭劍,動作不變,神色不變,眼神都未曾變過。變得是趙周行,她從門外走進,坐於桌前,心思翻覆,卻終究不知如何開口。

或許是這樣的折竹令她無法開口,也或許是她來之前就沒有準備好。

但是無論什麼樣的理由,終歸無法驅散這一室的寂然。

寂然的好像窗外忽然飄下的細雪,無聲無息,融化在溼熱的空氣之中。

折竹也就在這時收了手中的劍,起身準備關窗,手扶上窗戶的時候卻頓了一頓,所有的動作就彷彿停在了那一刻。

趙周行走過去,站在折竹身後越過她頭頂去看,外頭的雪已經飄了有些時候,地上是層層化開的水,水又結了冰,終於在上面鋪了層紗薄的雪。而在這層雪上正站着一個少女,看年紀與折竹差不多大,只是披紅掛翠,身上穿的好不精彩。

少女本來正看向另外一側窗,許是察覺到這一側的目光,便將頭偏了過來,一對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櫻桃小口咧開一個甜甜的微笑。

這個笑容不是爲了趙周行出現的,因爲少女眼神的焦點全然不在趙周行這裡。她看的是折竹,這個微笑自然也是給折竹的。

趙周行一雙犀利鳳眸,自然是看出了這點,心裡不由得慶幸總算有話題了,於是問道:“她是什麼人?”

折竹的神色忽然就變得很奇怪,她神色這般奇怪已非初次,趙周行卻仍然不明白其中原因。她回頭看了眼趙周行,道:“一位朋友。”

“折竹的朋友,不知道叫什麼名字,能否爲我引見一下?”

“不需要。”折竹說着合上了窗。

趙周行還沒來得及問爲什麼,這件房的兩扇門忽然被齊齊推開,方纔那個少女頗有些盛氣凌人地在門口環顧了一圈室內,看到折竹立刻撲了上去,“折竹折竹!我想死你啦!”

折竹任由她抱着,表情冷淡。少女伸手捏了捏折竹的臉蛋,正要發表一番言論時,眼角餘光這才發現屋子裡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於是主動放開了折竹,轉而對趙周行道:“你是誰?”

“我……”趙周行還沒答出口,少女已經截斷了她的話,“我知道了。我叫一羽,這家客棧的老闆娘是我奶……娘,咳,今天有空就來看看,沒想到在這裡碰到折竹。”

所謂無心栽柳,一羽這一番話並無任何其他攻擊意思,卻硬是把趙周行噎了個半死。趙周行怔了怔,纔有些尷尬的接道:“是嗎,一羽姑娘和奶孃的感情還真是好。”

一羽“哈哈哈”笑了三聲,臉上笑容突然一抹,不再去理會趙周行,拉着折竹往榻上排排坐了,頗有些關心之意地問:“此次折竹出來,可有找到?”

其中語焉不詳,略過許多內容,但是折竹是聽得懂的,搖頭答:“不曾找到。何況,尚有許多地方未去。”

“日子還長,不急於一時。”說完便換了話題,什麼在哪裡見到了什麼有趣的人,有趣的事,皆是些閒話。

趙周行初時還覺得尷尬非常,這兩人關係非比尋常,看來親密無間,說話時她深感自己被二人拋棄在外。可待接受了這種局面,靜心聽時,就覺得一羽所說,無不獨到。

便如那偷兒盜財,若是常人來看,肯定都是偷的錯,一羽卻說那個小偷家貧如洗,上有老母,去找事做呢,人家嫌棄他長得醜且矮,又做不得乞丐,只好去做了偷。又說他偷錢時被發現了,從來只有失主一個人氣喘吁吁地追趕,要是旁邊的人肯幫個忙,什麼小偷抓不住?

趙周行越聽越覺得神奇,細細思量,便覺得這個叫做一羽的少女似乎很不簡單的樣子,彷彿這天下間沒有她沒去過的地方,沒有她沒見過的事。聽她說起大漠黃海,滄浪水渺,如同身臨其境,話之所到,目之所及,大千世界,雖未曾見,已然盡入眼底。

趙周行不由聽得入神,竟就在窗口呆立了許久,待月至中天時,一羽喚她,她才恍然回神,正欲告別離去,卻忽然想到什麼,不由遲疑了一下,終是把心中疑問問出:“一羽姑娘從何得知我的名字?”

方纔一羽叫她名字,喊的分明就是趙周行。若是折竹告訴她的,那也該是趙靈纔對,這一羽恐怕不是普通人。

一羽嘻嘻笑着把趙周行推出了門,兩臂一張抓過兩扇門板掩了大半,才神秘兮兮地道:“這天下間無奇不有,我知道你名字有什麼好奇怪的。你那晉天觀裡頭,有個叫做聞人玄的,知道的恐怕比我多吧。”

趙周行笑道:“如此說來,一羽姑娘定然是傳說中的高人了。”

一羽卻伸手在兩人頭頂比了比,“我可不是什麼高人,你比我高多了。”

這是刻意避開不言,趙周行也還識趣,心下縱有諸般猜測也都不再多言,道了別回了自家房間。

一羽看她人已經全然不見,這才關好門,又在裡頭鎖了,回頭一看折竹,一張粉嫩的脣色被血染得鮮豔,滴到衣襟前,那黑色的布料在燈光下竟都透出些隱約的殷紅來。

一羽從袖中掏出一個瓷白小瓶,倒了兩粒晶瑩剔透的珠子出來,給折竹餵了。而後掐了個訣,手上浮現一道金紅光芒,又化作數個符文,隨着她的手勢沒入折竹體內,幫助折竹穩住情勢。

做完這些,一羽語帶責難地問道:“她身上怎麼會有那種東西?”

折竹不語,過了半晌,道:“他來了。”

一羽誇張地張開嘴,“敖朔方?他怎麼會知道你在這裡。等等,之前我感覺到的那個該不會就是他吧?”

折竹點了點頭。

一羽滿臉的不可置信,“他這是違反了規則!他想害死你嗎?就算最後他勝出,我看他怎麼回去交待。”

“他若想要我死,就該親自上門了。”折竹語氣淡淡,似乎並不將此放在心上,“我累了。”

一羽嘆了口氣,轉身去開門:“我去打水。”

“不必。”折竹攔住她,而後像是解釋一樣,道,“今晚不必。”

說完,用個小法術除去了身上的血跡。

一羽從門口折回來,在桌旁坐了,“那好,你睡吧。我在這兒守着,萬一那傢伙趁你晚上睡覺來害你怎麼辦。”

折竹無奈:“不會。”

一羽不信:“他都有膽子在一個凡人身上做手腳,還有什麼不敢的?”

折竹解釋:“按例,加害凡人思過三百年。殺害同族是死罪。他不敢。”

一羽還想反駁,結果想了半天,發現折竹這句話確實沒什麼錯的,只好把話咽回去。可她心思從來活泛,轉的靈快,轉念又想起趙周行,“他爲什麼要把那東西下在趙帝身上,難不成這一路趙帝一直都是跟着你的?”

折竹點頭。

一羽“哼”了聲,“趙帝不會知道你身份,那她跟着你做什麼?就算她想要你輔佐,可是你不選她不是一樣沒用。”

“我也想過,但未想通。隨她便是,總歸與我無干。”

“與你無關?敖折竹,你就只會說這一句話嗎?她哪裡與你無關,她體內的東西對她來說沒有任何影響,但是隻要靠近你,你就會變成現在這幅模樣!你這個樣子,怎麼去找?哈哈,只怕敖朔方現在笑的正開心呢!”

“鳳一羽。”

折竹只叫了一羽的名字,語氣也還是依舊,一羽卻知道方纔的話惹到她了,氣焰瞬間消弭,氣呼呼地嘟起嘴,坐在凳子上扯了會兒桌布,又不知道想到什麼,嚯然起身,就要出門。

折竹忙喝住她,“坐下。”

一羽動作一頓,“我不坐。”

折竹有些無奈,“那就站着。”

一羽“哼”了聲,“不站!”

“你要如何?”

“哼!當然是去收拾收拾那傢伙。”

“不準。”

一羽用力一跺腳,“這不準那不準,你怎麼這麼囉嗦。”

折竹想了想,“你不妨幫我一個忙,回去將我父王的赤碧玉牌借來。”

一羽誇張地瞪起眼睛,“折竹,那是你爹,我怎麼借。”

“那就坐下。”

“誒,你——”一羽“你”了一半不知道說什麼好,終於泄氣,咬牙道,“好好好,我去給你借。反正是去你家,借不來我還能偷。”

說完也不管折竹對那個“偷”會有什麼反應,自化作一道流光從窗口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