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大軍勢如破竹, 朝中人心惶惶。值此之時,久病臥牀的皇帝突然宣佈病癒,一襲明黃衣衫坐在寶座上, 神色冷冷, 一點看不出來之前病過。
“北疆戰事緊急, 諸位愛卿可有什麼妙法退敵?”趙周行瞄着摺子, 底下大臣中的話一個字也沒聽。他們自己倒是爭論的十分開心, 不一會兒,又各執一言,吵鬧起來。
“啪嗒”一聲, 摺子掉在了地上,崇德殿中霎時鴉雀無聲。
鄭福海悄悄撿起那本摺子, 放回案上。”
“諸位愛卿說的有理。”趙周行開口打破沉默, “朕欲派遣一人前往北疆應敵, 諸位可有人選?”
左相季正卿率先站出,“臣有一人。此子乃……”
右相文修明忙打斷他, “臣也有一人。”
趙周行示意他們說下去。
左右相自趙周行即位前便不大對付,兩人明爭暗鬥,有三十年之久。
趙周行聽他們兩個剛開始還文縐縐你說一句我說一句,過了一會兒就成了菜市場。幫忙說話表明立場的紛紛出列,一場大戲照常出演。
絲毫沒有要打仗的樣子。
趙周行端坐於上, 看他們演得比京城戲樓的摺子戲還精彩, 倒是饒有興味。
這戲演了一半, 忽見禁軍頭領翟信匆匆步入, “報!皇上, 有人求見。”
“是什麼人?”趙周行問道。
“是一名年輕男子。此人氣度不凡,只說要見皇上, 再問他,就一句話也不說了。臣等無能,攔他不住,只好前來通報。”禁軍頭領話音剛落,他口中那人已經走了進來。
此人看年紀二十出頭,生的端正,提着一柄□□,徑直往前走去。
殿內禁衛藏在暗處,已紛紛握緊了手中兵器,屏息凝視,不敢放鬆。
那年輕人卻在距趙周行十步之遙時停下,單膝點地,“草民請戰。”
趙周行心中出奇,“如有意願行軍入伍,卿大可等徵丁時,主動前往。卻爲何與朕來說?”
“草民懇請掛帥出征。”
此話一出,殿中一片譁然。
這是何等狂妄膽大的要求。
趙周行卻做了一個更膽大的決定,“卿若是能證明自己的能力,朕便準了。”
季正卿立刻站出反對,“皇上,萬萬不可!”
其餘大臣難得一致,異口同聲,“萬萬不可!”
趙周行環視階下,“既然如此,諸位愛卿中,可有人能擔此大任?”
左右相一齊站出,“臣有人選!”
“好。”趙周行笑道,“明日安排三人在武場比試,勝者封折衝將軍,從三品,掛帥印,即刻出徵。退朝。”
趙周行下朝後先去了御書房,招來鄭福海,“去,請……朕竟然沒問他的名字,請他來就是。記得叫人備些點心……朕覺得有些餓了。”
鄭福海應下。
片刻功夫後,那位“義勇之士”便到了。
趙周行請教過名字,知他叫做朱重,一番大加讚賞後,又板起臉來,“朕雖然喜歡你的大膽,但若是明日比試沒有贏過另外兩人,朕便要你的人頭。”
趙周行這話當然不是玩笑,如果朱重令她顏面掃地,她便治欺君之罪。
朱重也曉得其中利害,於是諾道:“朱重定不負聖命。”
趙周行本想與他表示親近,但一想男女授受不親,便失了三分興致,只命他在宮中住下。
第二天,趙周行與朱重同往武場,旁人看的是聖眷隆恩,須知趙周行只是做做樣子。
左相與右相舉薦之人,皆是出身世家,精通武藝,祖輩上少說也出過幾個將軍。因此少年意氣,看來頗有些志滿意得。
反觀朱重,面色冷凝,也看不出個一二……趙周行轉過頭去,吩咐鄭福海,“可以開始。”
規則是抽出兩人先行比試,勝出者與另一人再比。三局兩勝制。
抓鬮的是趙周行,她抽了一張條子,是朱重,再抽一張,是周遠——左相季正卿舉薦之人。
兩人進了場子,朱重在兵器架上選了一杆雁翎槍,周遠挑的是一對鐵瓜。
兩人見禮,接着便陷入對峙之中。
時間分秒過去,他二人看似輕鬆,實際精神緊繃。可惜旁邊看熱鬧的一干人等,只覺得無聊透頂。
趙周行招呼鄭福海過來,悄聲問道:“怎麼回事?”
鄭福海搖搖頭,“小的不知。”
趙周行又問流茉。
流茉不願待在宮中,但也沒有回崑崙,一直在京中。今天聽說有人比武,這才蹭着皇帝的面子,進來一觀。
聽罷趙周行的問題,流茉解釋道:“他們在觀察對方的實力。”
趙周行“哦”了一聲,“能不能讓他們不觀察?”
“殿下這是着急了。”流茉說着輕輕一動腳步,將一塊小石頭踢進場中。
緊張平衡的氣氛一下被打破,周遠舉着兩枚鐵瓜,率先衝了上去。
朱重先是退了幾步,拉開距離後,才握着雁翎槍,與周遠纏鬥起來。
兩人你來我往拆了數招,一枚鐵瓜忽的從周遠手中脫出,衝着趙周行飛了過來。
流茉眼疾手快,接住鐵瓜丟在了地上。
禁軍統領高聲宣佈:“第一局,朱重勝出。”
朱重走到趙周行身前,“讓陛下受驚。”
趙周行沒話找話稱讚了他一番,第二局很快開始,朱重再次勝出,三局兩勝,周遠落敗。
接着與另一人裴舜比試,朱重依然勝出。
趙周行心裡樂開了花,破格封了朱重正三品,點兵八萬,又封周遠、裴舜正五品,爲校尉,次日擺酒踐行,隨軍出征。
季正卿一邊暗罵周遠不爭氣,一邊歌功頌德,趙國有此良將,定能退敵千里。
於是君臣一團和氣。
當晚有雪。
趙周行坐在暖閣裡批摺子,沒留伺候的,只門外留了鄭福海把門,估摸着也已經迷糊睡了過去。
趙周行起身打開窗子,風裹着雪撲面而來,冷得她從頭到腳打了一個哆嗦。她去拿披風,一轉身卻發現屋子裡多了一個人。
“什麼人?”
那人向前走了幾步,竟是朱重。
趙周行正驚訝,朱重忽然拿出來一樣東西。
一枚雕工精緻的玉扣,上乘的白玉,臥着蟠龍。
非常安靜。
有那麼一瞬間,趙周行以爲自己聽見了雪花落在地面的聲音。她仰着頭,盯着那張認識不到兩天的臉,許久才從喉嚨裡擠出一個字,“啊?”
朱重翻手收回蟠龍玉扣,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折竹。”
趙周行終於反應過來,正要說話,外間鄭福海聽見動靜以爲叫他,揉了揉眼睛,問道:“皇上可有吩咐?”
趙周行猜他又睡着,“沒事了。”
鄭福海應了聲,靠在門口又迷糊過去。
不過這一問總算叫趙周行反應過來,她看向朱重,“你這樣子倒是奇怪,我更喜歡你以前的樣子。折竹,你不會是怕我不能娶你,所以特地變成男人吧?……不對,你到底是男,是女?”
朱重,或者說折竹,思考了一下,回答道:“雌的。”
“……”趙周行憋笑憋的滿臉通紅,好不容易喘一口氣上來,“爲什麼是‘雌的’?”
折竹並未回答這個問題,卻提出了另外一個要求,“派流茉出使西晉。”
趙周行眉頭一皺,“爲何要出使西晉?”
折竹微微偏了頭去看趙周行,發現她還是猶豫未決,便道,“軒轅尤僅此一女。”
一句話點透趙周行。
流茉原名軒轅流珽,取自“星流霆擊”諧音,意迅捷勇猛。她的父親乃西晉大將軒轅尤,只因軒轅尤與趙奉曾有些私交,西晉的老皇帝便查了軒轅尤全家。軒轅尤無法,便讓一個下人將流珽偷偷帶至趙國,託付給趙奉。
趙奉爲□□珽被西晉的人找到,更名爲流茉,當時新入的一批宮女,皆賜流字爲名。流珠便是那時入的宮。
待流珽十歲時,青玄老人遊歷至京,趙奉就將流珽託付給青玄老人,從此留在崑崙學藝。
而西晉那老皇帝沒幾年就駕崩了,新帝登基後追諡軒轅尤“忠威”,並派人四處尋找流珽。
晉帝有彌補之意,此時如遣流茉前去,或可結盟,或可借兵。
但——
“此事還需流茉同意纔可。”趙周行多少爲難,她與流茉的關係本就不是簡單的君臣可說得清的,趙國舉國,趙周行可以指派任何一個人,唯獨流茉,有些麻煩。
折竹沒再說話,忽去書案上拿了沏茶的杯子,耍了一手“玩杯子”的絕技,重遞給趙周行。
趙周行看那杯中盈盈閃閃,終是疑問:“上次我就想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折竹摸了摸杯沿,“此乃天帝所賜,一杯可祛百病,兩杯可駐紅顏。”
“那我喝了豈不是和聞人合一樣,變成個老不死的,嘖……”
“三杯可得長生。”折竹一時會錯了意,以爲趙周行如同人間帝王一般,願長生不死,他喝下杯中酒,“此酒餞行。如得勝歸來,再祝凱旋。”
“朕便等你凱旋。”趙周行一飲而盡,忽笑道,“別忘了我還要娶你。到時我要派禮官把你從元武門迎入承乾宮中……”
趙周行描繪了一番大婚的場面,言辭間極盡奢侈。
折竹等她說完,卻只說聲告辭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