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十七章

三枚白棋。

趙周行看到這三枚白棋, 立刻就想起了臨行前做的那個似真似假的夢。

她相信聞人合,也相信他所解的夢。現在那被拿走的三枚白棋突然如此真切的擱在她的手心裡,趙周行驚訝之餘, 也有些懷疑。

她見過方朔, 也知道從自己南下時, 這個人就一直跟着自己了。無論是投宿的客棧, 還是過路歇腳的茶攤, 都能看到這個人。

如果方朔真的就是她所要找的那位高人,爲什麼一路上遲遲不肯攤明身份,卻要等到現在才說?難道他對自己也有什麼顧忌和疑慮?

還是說他根本就不是夢中的那個人, 這三枚白棋只不過是用來騙她的?

趙周行沒有再繼續想這個問題,因爲她想不通。她想不通是因爲她相信聞人合, 相信聞人合不會將如此的細節透露出去。所以她不知道方朔到底真的是那個人, 還是有什麼特別的手段得知了她的夢境。

“嗆哴”一聲劍響, 門外流珠流茉擋住了王府前來的丫頭,“什麼事?”

那丫頭叫心蕊, 本來是伺候老王爺的,十分聰慧知機,眼下端了一盤子南方的水果點心之類的站在門外,被人攔住只是瑩瑩一笑:“聖上現在可歇下了?”

流茉點頭。

心蕊一雙秀手將盤子遞到前面,“那我就不進去了。這是咱王爺念着聖上初次來西南, 特地叫人準備的。待會兒要勞煩二位姐姐送進去給聖上嚐嚐。”

流茉並不認得那盤子裡的東西, 便有些懷疑, “這都是什麼?”

“當然是好吃的。”心蕊笑道, “二位姐姐如果喜歡, 待會兒接風宴上大可吃個痛快。”

流茉見她說的真誠,稍微放下戒心, 應了這樁差事。等心蕊走遠了,才敲了敲門,道:“殿下可睡了?”

“進來吧。”趙周行的聲音從門內傳來,“你們在外頭說了那麼久,我就算睡了也要醒了。”

二人於是一同進了房間,見趙周行對着幾粒圍棋發呆,流珠口快道:“公主想下棋了?”

“你什麼時候見我下過棋?”趙周行道。

“陛下的心思我怎麼會知道,只不過看見棋子,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圍棋。”

流珠最後一個“棋”字剛剛說出口,忽聽流茉輕斥道:“什麼人!”

她這話也纔剛剛說完,窗外就跳進來一個人,白衣加身,劍眉星目,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正是方朔。

方朔進來並不理會嚴陣以待的流茉,徑自走到趙周行面前,雙手一揖,“如此算是物歸原主。”

旁人聽不懂這話,趙周行卻明白。她尚有猶疑,開口問道:“是你?”

方朔點點頭,“如今趙國內外憂患,新帝登基不久,難穩臣心,草民特來相助。”

趙周行眉頭微皺:“那你如何得知朕之所夢?”

方朔笑了笑,說:“草民不敬,偶得一點託夢還魂之術,便將此術用在了陛下身上。否則陛下又如何得知草民這個人。”

“這麼說,是你叫朕做了那樣的夢,這三枚白棋就是你的信物了。”趙周行淡淡笑道,“不知那託夢還魂之術有什麼奇妙之處,朕倒是很想看一看,開開眼。”

趙周行雖未明說,但這話的意思已很明白了,她不信任方朔,所謂開開眼,只是希望藉此試探對方。

方朔道:“陛下想怎樣看?”

趙周行略一思索,“讓朕這兩名侍女與朕做同樣的夢,待明日早起,朕同她們對過,如果真的一樣,朕便相信你所說。”

方朔胸有成竹,並不推辭:“遵命。”

“啾啾”,王府裡的鳥兒叫了兩聲。

一羽繞着小小的水榭踱着步子,轉了兩圈,忽道:“鎮南王府的氣派不小。”

折竹倚坐一旁,品着王府的香茶,聽到一羽這話,點了點頭算作答。

一羽望着湖面下一尾尾紅鯉,嘻嘻笑道:“這九州大地,各方名人我都見過。單說趙國,皇室裡雖然已沒什麼王爺,但是異姓王就不止一個了。除了這個鎮南王之外,還封過一個並肩王。

“這並肩王叫做秦峰,確是個人物。當年跟着趙□□皇帝南征北討,立下赫赫戰功。趙國的江山,一半是他打下的。西北南三國一聽到他的名字,就要聞風喪膽、屁滾尿流。秦峰封王后,雖然不再鎮守邊疆,卻也無一人敢犯趙。

“若說依我來看,秦峰坐這趙國的江山也沒什麼不對。”

一羽話說到這裡忽然停頓,她轉身走到折竹對面坐下,抿了口茶水,接着說到:

“可惜秦峰封王不過十年,就死了。”

折竹晃動着手中的茶杯,檐角的影子跟着水波皺起,許久才說:“怎麼死的。”

“秦峰年輕時背部中了一箭,箭上帶毒。毒是致命的毒,結果卻叫他從鬼門關逃了回來,只是傷口總是時好時壞。封王之後,他不再出徵打仗,箭傷也不再復發。誰知一日舊疾突發,就死了。”一羽說到此處,話語裡也多了些惋惜之意,“我見過他,也知道那箭傷怎麼回事。那處箭傷雖然厲害,但是再怎樣發作,也不至於一下子就要了他的命。”

這裡面定然要牽扯出許多齷齪算計,折竹也明白,但並未阻止一羽,只是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一羽卻沒有要在這件事上深究下去的意思,她繼續道:

“秦峰死後,留下了一個八歲大的兒子。這個兒子沒有他爹的汗馬功勞,自然不會承襲他爹的王位。□□皇帝卻封他爲安慶王,賜了江南一塊封地。那孩子整日泡在名馬美人裡,成了有名的閒散王爺。

“只有一點可惜,這安慶王爺府上美人無數,竟沒有一個給他留下子嗣的。幸好他府上有一個年紀較大的侍妾,因爲從未得寵,沒有遭到無端陷害,這才生了個小郡主。”

安慶郡主。

折竹不似一羽,喜愛行走人間。因此她對這些事並不十分了解,但是那位安慶郡主她多少還是聽說過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自小寵愛頗多,這位郡主對於郡馬的選擇實在嚴苛的過分,結果過了十八歲都沒有嫁出去。安慶郡主出生時,趙祖皇帝退位,趙奉登基。

二十歲時,趙國北部受擾,安慶郡主封安慶公主,送往北國和親。

安慶郡主和親不到兩年,安慶王離世,年七十有九。

又一年,安慶郡主產下一子,起名爲玉,冠北涼姓,叫做慕容玉。

三年後,趙後謝若水產下一女,名爲靈。

趙靈長到七歲時,先帝已年近半百,趙奉心知自己再難有兒嗣,又不能平白將江山拱手與人,於是破百代先例,立女爲帝。

不出十年,趙奉駕崩。趙周行年紀輕輕,尚未生出取而代之的野心,就已被推上了那個位置。

折竹思量着這許多,面上仍一派淡然,道:“慕容玉,敖朔方。”

一羽聽她說這兩個名字,已明白過來,“慕玉就是慕容玉。敖朔方同慕玉化名而來,現在又故意接近趙帝,打的絕非什麼好算盤。”

“走。”折竹長身站起,她身量不高,氣勢卻凌厲,此刻竟顯得有些溫和。

一羽有些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你已打算走了?”

折竹點點頭,果然轉身就走。

一羽仍留在小榭中,層翠後偶見下人匆忙往來,手裡或捧或拎着一些東西,匆匆爲宴席準備着。

一羽看的出神,灰撲的衣衫中突然顯出一抹華貴的顏色,快步向這邊走來。

衣上繡蟒遊若龍,是傅梓洲。

一羽並不願同傅梓洲打什麼交道,只因這世子大人就在不到半個時辰前還準備把她投入大牢。她現在還能悠閒地坐在這裡,是託了趙周行的福。

但傅梓洲已看到了一羽,也知道一羽同樣看到了自己。這麼一來,一羽想走也不行了。因此她還是坐在原地,等傅梓洲自己過來。

傅梓洲很快就走進了水榭中。

“好巧。”傅梓洲說。

一羽笑了笑,從凳子上站起來,“好巧。我正準備走,世子大人就來了。正好這裡風景不錯,世子大人可以好好欣賞。我就不奉陪了。”

傅梓洲被噎了一下,也不惱,問道:“那位折竹姑娘怎麼不在?”

一羽頓住腳步,回頭瞪他一眼,“我怎麼知道。”

傅梓洲笑道:“我見二位形容親密,猜測兩位應是至交好友。哪知道一羽姑娘你也不知她在何處。”

一羽哼了哼聲,說到:“你這對招子倒厲害。折竹已走了,去哪裡我不知道,不過現在她肯定已出了王府了。你要是找她有事,快些去找,說不定還找得到。”

“我來找折竹姑娘,只是因爲覺得我二人有幾分投緣。此刻折竹姑娘既然不在,說明緣分未到,不可強求。”傅梓洲說,“待會兒宴上還望一羽姑娘賞臉前來。”

“那就看心情了。”

一羽走了。湖心的水榭裡已沒了她的蹤影,她卻突然從一扇敞開的窗子跳了進去。

趙周行正坐在這扇窗子裡,她面前的桌子上仍擺着那三枚棋子。

一羽已走過來,坐在了趙周行的對面。她無視劍拔弩張的氣氛,對趙周行道:“那個方朔不是什麼好人。雖然他這次救了你的命,但是你不應該相信他。”

一羽想了千萬種可能,卻萬萬沒想到趙周行只是問了她一句話。

“一羽姑娘可知道這三枚棋子?”

一羽當然不知道,所以她只能搖頭。

趙周行道:“我也不知道。但有一個人可能知道。”

一羽奇道:“誰?”

“聞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