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聲有點機械地轉過頭去,發現剛纔那個氣急敗壞的聲音竟然是來自那個醉得像個活死人的李展言。若不是她熟悉李展言,若不是她發現李警官的表情還很“生動”,換了另一個人,一定會在這片寂靜裡被這位警官大人嚇破膽。
紀暮的所有動作,便因着李展言這一吼,停頓了下來。
紀暮想起兩年前的某個夜晚,因爲一場死別,一場生離,他拉着李展言在一家酒吧裡醉得死去活來。他問:爲什麼林妙聲要離開我,爲什麼她不肯接受我……
李展言也想起兩年前的某個夜晚:
那一晚,李展言比臨時接到緊急任務還要累。不僅要回答紀暮的十萬個爲什麼,還要陪這個拳擊高手過招,好不容易折騰了一整晚將紀暮送回去。第二天中午他去探望紀暮時,發現這個王一樣執拗,王一樣強勢的男人竟然高燒不止,口中兀自唸叨的始終只有兩個人:一個是奶奶,一個是妙妙。
後來,李展言跟清醒後的紀暮打賭:“你猜一猜,你高燒的時候叫了多少聲奶奶?”紀暮說:“我才燒昏頭多久啊,大概叫了三四十聲奶奶吧。”
“一百零五次。”李展言一口氣報出了這個數字,“紀暮,你是不是非常愛你奶奶啊?”
“嗯。我從小對奶奶非常的依戀。”
“可是,你還叫了另外一個人的名字,大概有兩三百次吧?”李展言努力做出回想的狀態,具體的數字他自然統計不出來,但從發音的頻率來看,起碼是奶奶的一倍還多。那麼,紀暮是不是更愛那個叫妙妙的人呢?
紀暮沒有回答李展言的話,當時的反應和現在這番有些相似,都是瞬間收緊了全身的骨骼和肌肉,若石化狀,瞳孔縮成一個小原點。
“紀暮,你似乎比我的想象中更愛林妙聲。”李展言曾經這樣總結。
不,是比我的想象中更愛她。紀暮現在已然清楚這個答案,清楚了,確定了,反而有些茫然無措。
他看着自己空空的手,又沉默了一陣才扭頭問李展言:“我究竟該不該放手?”
他的眼是看着李展言的,似乎是在問這位明辨是非的警官,但同時也像是在問自己。
林妙聲跌跌撞撞從直達電梯裡走到十五樓,每一步都像踩在不真實的雲端。這裡的燈光太刺眼,這裡的人太鮮豔,這裡的音樂太喧囂,這裡的……
她的出現,突兀而不和諧,不過很快便被眼前的熱鬧給淹沒了。沒有人認識她,除了服務生過來做她的導引。
她舉目無親,想問:夜風,你在哪裡?卻發現內心酸澀,難以啓齒。
她謝絕了服務生的好意,跟着導示圖標去了衛生間,然後眼淚便不受控制地出來。這一刻,在目睹這些喧囂時,她才深刻地覺得自己像一棵沒有根的浮萍,漂浮在這灘泛着七彩的死水裡。
孤獨。爲什麼會那樣孤獨?
林妙聲打開手機的通訊錄,一個一個地翻閱,卻找不到這個時候該將電話撥給誰。她想傾訴,想大聲地傾訴,可是該說給誰聽呢?
孤獨有時候就是你翻閱所有的通訊錄卻找不到一個可以通話的人。
總覺得都有不合適的理由。
她將手機放回口袋,雙手撐在洗手檯上,面對鏡子裡那個寂寞得幾乎失去顏色的自己:林妙聲,你要有志氣。你不可以在這種地方躲着哭泣。
忽然,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
這個時候竟然有人打給她?
一定是紀暮!
他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她毫不猶豫地按了接聽鍵:“有什麼事?”
話語裡的寒氣簡直能禦敵於千里之外。
吳家輝停滯了一下,小聲地問:“妙妙,你今天跟天虹的人,談得……沒事吧?”
林妙聲將手機從耳畔撤回來,仔細地看了看稱呼,原來是吳家輝。
原來不是紀暮啊。
一時間不知是失望還是慶幸,總歸再次百感交集,然後就“嚶嚶”地對着手機抽泣起來。這個突然的變化嚇到了吳家輝。本來他也就找個話頭聽聽林妙聲的聲音,沒想到竟然將人家給“惹”哭了。
看來,她今天跟天虹的人談得,很不好啊。
“妙妙,你別哭,你怎麼了?”吳家輝曾經爲不少男女打過感情的官司,男人或者女人遭遇感情都很容易失控,他現在已經對如何理順當事人
的心理情緒有經驗了。
果然,在他的循循誘導之下,林妙聲的抽泣聲慢慢地止住了。
“我過來接你吧?”吳家輝小心地試探,“你現在的地址是?”
“唐朝酒店,十五樓。”
“原來你在這啊,我也在這附近,我馬上過來。”
“我去電梯口等你。”
巧合就是用這般有緣與無緣來解釋的。紀暮在樓下的餐桌邊聽李展言說了一席吐槽他的話,備受刺激,決定還是先找到林妙聲。於是,紀暮和李展言一道來到十五樓,卻逛了一圈都沒發現林妙聲的影,再次見到夜風等人失態的玩樂樣,心裡頭更是火苗直竄。於是,很不客氣地找到工作人員,親自去了監控室,他就不信林妙聲一個大活人還能蒸發了。就算是蒸發,也得由他來親眼目睹那個過程。
監控畫面從一個娛樂點切換到林妙聲可能出現的娛樂點。
仍舊沒有。
他掏出手機,撥打林妙聲的手機。
系統提示:您撥打的用戶正在通話中,請您稍後重播!
紀暮“啪”地一聲將手機丟得老遠,正忿忿着的時候,監控畫面裡忽然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紀暮仔細看時,發現是從洗手間那邊出來的,難怪,剛纔找了一圈沒找到。不禁有些暗暗嘲諷自己的擔心。
分明就是多心。
然而就在他的自嘲還沒有結束的時候,他發現電梯裡出現了另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監視着的妙妙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地撲過去,一把抱住那個人,將頭埋入那個人的懷裡。
紀暮再次石化在監控室裡,他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卻一眼就能看出這其中的溫柔與信任。她剛纔的那個擁抱姿勢,絕對是完全的信任與倚賴。
一剎那心痛,一剎那妒恨。最後,妒忌和憤怒的火苗壓倒那股心痛的情緒潮,噼裡啪啦的,熊熊燃燒起來。
吳家輝,你想跟林妙聲在一起?
林妙聲,你想跟吳家輝在一起?
紀暮恨恨地想:癡人做夢!
紀暮將下巴繃成冰雕般的錐子形:沒門!
紀暮站起身,一把打開監控室的門:連窗戶也沒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