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粥尚溫

若不是冰妤出了國, 又會怎樣?後面的話因爲說閒話的人和聽閒話的人走遠了,站在暗處的夏星湖聽不清楚,但用膝蓋想也知道, 無非就是什麼“哪兒輪得着她夏星湖”這類的話。

夏星湖的父親夏秋冬早年混跡在十八線小城鎮, 是個一窮二白的窮小子, 直到長到快三十歲, 乘着改革開放的春風, 南下打工,攢了點身家,便琢磨着從小生意做起。他雖無人教導, 也沒甚受過高等教育,卻憑着天生一股敏銳和拼勁, 硬是在A市闖出一番名頭, 並且得到了文家老太爺的賞識, 把二女兒嫁給了他。

夏秋冬靠着文家的人脈地位,加上自己多年積累的財富, 一躍成爲當地有名有姓的青年富豪。

他有財,卻沒勢,在許多人眼裡,夏秋冬地位有如贅婿。

在夏秋冬眼裡,恐怕也是這麼想的, 只是孩子沒跟着文家姓, 名頭好聽點罷了。

文家外公也知道, 夏秋冬這個人, 敢闖敢拼, 敢想敢做,若真讓他入贅, 他在世時還好,他若是故去,怕是誰也壓不住,倒不如就開個口子,在有生之年重點培養培養孫輩,晾夏秋冬也翻不過自己的兒子去。

夏星湖若是跟着文家姓,那幾個長舌婦也就說不出那句話來。

可偏偏她不是的。

在他們這圈人裡,駱冰妤與夏星湖雖是同輩,卻與陸泊言一般,和她差了足有六歲。若是都成年了才認得對方,也不過是幾歲之差,可他們是長輩們看着長大的,當一個成了少女,另一個還是孩子時,便分出了區別。

更何況,駱冰妤和陸泊言都如此優秀。

夏星湖一口飲盡杯中餘下的牛奶,已微涼的牛乳氣味微腥,令她秀氣柳眉輕蹙,而後又舒開。

駱冰妤回國與否,本不與她相干,何況這當口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很不必如臨大敵。

說起來,她對此事的反應還不如蘭琳大呢。

又處理了一會兒工作的事,經理說已到下班時間,並告訴她陸泊言已經來接。

倒勤快。

夏星湖今天是坐家裡的車過來的,眼下陸泊言來接,相必原定來接司機沒來。坐誰的車不是坐,她雖然不太想和他過多單獨相處,倒也坦然上了他的車。

“早上忘了問你,昨晚睡得好嗎?”

“還不錯。”

陸泊言昨天晚上又在書房加班,倒省了她找理由去睡套間的工夫,讓她得以在熟悉的大牀上一覺到天亮。

但,她睡得好不好,早上看她氣色不就知道了?就算當時忘了,事後回想起來,也就一通電話,或是一則簡訊的事,巴巴等到下班時間來問,有點奇怪。

陸泊言看她一眼,見她經過一天的工作,仍然神采奕奕一如清晨,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昨天下午,她情緒就不對,昨天晚上還有短暫發呆的反應,讓他很是擔心了一下,生怕複診書上“恢復良好”的內容是誆他的。

不過看來是他想多了。

陸泊言暗鬆了口氣,轉而問起她工作上的事情,比如今天有沒有特別的事情,恢復工作習不習慣之類的。

夏星湖實話實說應了幾句。

氣氛還算融洽。

快到家時,夏星湖接了個電話,她溫聲細語,語氣透着明顯的歡快。

掛斷後,陸泊言順嘴問她句:“誰啊?”

夏星湖笑了笑:“黎影。”

陸泊言覺得名字有點熟,具體的長相卻在記憶庫裡對不上號。

剛好車開進車庫,停下,夏星湖沒更多解釋,先打開車門下去了。

總歸是妻子的閨蜜之類的,陸泊言沒再問,緊跟着下了車。準備和夏星湖一起吃飯時,卻又被一通電話叫走。

工作需要,不好推辭。他無奈地放下手機,對夏星湖說抱歉:“我得去一下,晚上不能陪你吃飯了。”

夏星湖很理解:“嗯,少喝點酒,早點回來。”

她今天格外可人,陸泊言想親親她,來個愛的告別吻,夏星湖卻已經轉身,向人吩咐:“一會兒做碗粥,確保十點後隨時能喝。”又細細囑咐每樣原料要怎麼處理,芝麻要研得細細的等等。

陸泊言對着妻子認真的背影張了張口,終是搖頭一笑,自去換衣出門。

等陸泊言的車駛出大門,夏星湖獨自坐在餐廳,一邊吃飯,一邊給黎影打電話。

“這事兒不太好辦。”

夏星湖也不着急:“好辦我自己就辦了,這件事還得勞您大駕。”

那頭默了默。

“想清楚了?”

電話那邊,黎影似乎剛把一支菸叼上,聲音壓在脣縫裡,咬字含糊。

夏星湖也頓了頓,末了,垂眸低語:“儘快吧。”她要確切知道,那兩個孩子跟陸泊言是不是親子關係,纔好應對。

陸家這邊瞞得她死死的,而明顯站在丈夫那邊的孃家人,她暫時不想相信。孃家本就一地雞毛,恰好弟弟面臨高考,文夢雲忙得腳後跟打後腦勺,一個多月時間,躲一躲就過去了。

黎影沒再說什麼,確認了她的決心,就中斷通訊。

夏星湖泡了澡,抹完全身的護膚霜,簡單地給自己做了做睡前按摩,正準備上牀,卻有一股曖流從體內淌出來。

她渾身一僵,不得不又洗了一次。

做好措施,躺在牀上,夏星湖聽着陳紅吩咐把空調溫度打得高一點的聲音,朦朧睡去。

這夜,她難得地做了夢,夢的內容光怪陸離,無數搭配詭異的鮮亮色塊在夢中向她襲來,把夢中着一身白裙睡衣的她染得五顏六色,她在夢中舉起雙手,纖白的手掌心裡,滿是鮮紅的色彩,刺目而腥鹹。

像油漆,又像血液。

不出意外地被驚醒,伸手一摸臀後,果然已經洇溼了一小片。

摩挲着開了牀頭燈,正欲叫人,喉間乾渴,她難耐地咳了一聲。

陸泊言卻從隔間裡跨過來:“怎麼了?”

意識還未完全甦醒,夏星湖全身都軟得沒有力氣,她接過他遞來的溫水,啜了小口在嘴裡含着,慢慢嚥下,完全滋潤了嗓子,才問:“現在幾點了?”

陸泊言順手拿起牀邊的電子屏鬧鐘看一眼:“快一點半。”

夏星湖本身有些神經衰弱,特別不喜歡鐘錶的滴噠聲,因此她們常住的臥室及套間裡,都只有電子鐘。

“哦。”

她擱下水杯,支起身來,掀了被子下牀,陸泊言眼尖地看到鵝黃褥子上的一片未乾涸的血跡,心道:原來如此。

夏星湖才穿好鞋子站起來,他就俯身去拆牀單,讓她腦子裡嗡了一下。

“你……幹什麼?”

陸泊言手上動作不停,自然應道:“拆去洗啊。”

夏星湖忙阻止:“別!”

他動作一頓,疑惑轉頭:“嗯?”這種事,讓傭人去清理總是怪怪的,他先把重點部位清理掉再找人整體清洗,不是往常的慣例嗎?

夏星湖卻仍覺得不妥。

她月事向來準時,從前並不常弄髒牀褥,這次大概是產後停了一段時間後初次來潮,所以來勢洶洶,在她沒能做出準確預估,準備不足的情況下才弄了出來。以往確實是這麼處理沒錯,但在時隔一年多之後,她和陸泊言之間橫着幾欲崩裂的問題之後,他還當着她的面要收去親自洗,她只覺得羞得不行。

夏星湖伸手揪住牀單的另一端,想說“你別動,我來洗”,但生理現象並不能以她的意志爲轉移,只是輕輕的一個動作,腿間濡溼感更強,甚至有一些溫熱的液體沿着大腿蜿蜒而下,她不由夾緊了雙腿。

陸泊言只一眼就知道妻子現在正處在什麼窘境,看着她極漂亮的杏眸睜得大大的,有幾分驚恐,不由軟了心思,手上動作一鬆,柔聲說:“你別動。”

嗯?

夏星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人打橫抱起,她不由輕“啊”了一聲。

陸泊言大步走進浴室,輕輕放她下來,幫她調好水溫,見她還怔愣着看着自己,終於忍不住摸了摸她秀髮,吻了吻她額頭:“我不動,你先弄好再自己處理,行麼?”

夏星湖垂眸:“好。”

陸泊言含笑出去,帶上了門,她才捂了捂狂跳不止的心口。

這個男人,還是如此輕易地就撩動她的心絃。她閉了閉眼,快速脫掉弄污的衣物,開始清洗。

熱水微燙,對於處於生理期的夏星湖卻是正好,她在熱水的沖洗裡慢慢平定了心跳,決定在事情完全弄清楚前,一定要和陸泊言保持距離。

他太迷人,她怕自己迷失在他的溫柔裡,然後就任他說什麼是什麼。

她匆匆洗換過,出了浴室,臥室及套間空空如也,陸泊言不知道去了哪裡,她心中繃着的弦微鬆,卻又難免有點悵然。

不多一秒,也不少一秒,夏星湖把牀上的污漬簡單處理掉後,陸泊言推門而入。

她回身,見他臉上笑意宛然,將手中托盤放在一邊的小几上:“粥還溫着,我加了點紅糖,喝一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