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心虛

夏星湖喜靜, 只因她聽力極好,員工小聲說話,隻言片語都飄進她耳朵眼裡。

仔細一想, 她跟陸仲天, 倒是很少單獨出現在人前過。

思及此, 她往旁邊挪了半步, 又拉開些距離, 跟他介紹起自己“早已看中”的畫。

來之前,夏星湖已經讓員工挑了幾幅出來,有近代名家, 也有當代新秀,倒也不露怯。

陸仲天認真聽她說完, 卻露出無奈的神情:“你看着辦吧。”他對這些是真沒研究, 在他眼裡, 還不如顯微鏡下的細菌來得好看呢。

夏星湖指了一幅:“這個怎麼樣?”

雖說藝術品,多是作者離世了才值錢, 但這位大家隨着年齡漸漲,近年來已少有作品流出,還是很值得收藏的。

陸仲天笑道:“這是你們老院長的作品吧?”

夏星湖也笑:“是。”

肥水不流外人田麼。

“行。媽會喜歡的。”

二人三言兩語敲定了,指揮人妥當打包好,直接派了車跟着陸仲天送到陸家老宅去。

老宅年前剛重裝修過, 空放了一個季度通風, 二老也才遷回去不久, 要不然也不至於連老宅的掛畫還要讓大病初癒的夏星湖來挑。

送走一行人, 夏星湖鬆了勁頭, 才覺得腰有些發酸。

她輕輕揉了揉腰際,走回辦公室。

離下班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 來都來了,不如把昨天沒看完的材料接着看看再回去。

結果一看起來就忘了時間,等被經理助理敲門說下班時間到了,陸家的車來接了,她才發現,竟然已經這麼晚了。

正收拾東西,夏星湖就接到了黎影的電話。

這麼快?

那邊卻只是報告進度:“東西都拿齊了。”

“嗯?”

黎影啞着嗓子,笑了聲:“下午去擡畫的人裡,有我的人。”

夏星湖拿着手機,實在不知說什麼好。

連她這邊,都有對方安插的棋子嗎?

黎影先道歉:“不是故意監視你的,過了這個月就讓他辭職。”

夏星湖無語了一會兒,提起包往外走:“你拿了大哥的樣本?”

黎影笑,仍是那種玩世不恭的調調:“一次到位。”

既要查明孩子是不是陸泊言的,又懷疑孩子是陸仲天的,不如直接拿陸仲天的樣本。

專業領域黎影說了算,夏星湖沒再問,約好出結果了再聯絡,就掛斷電話,坐了家裡來的車回去。

事情有了進展,夏星湖心情莫明好了點,經過下午的工作,人也有點餓了,路過家有名的店,想到這家的魚做得極好,就停下上去。本只打算叫個招牌魚帶回去吃,不意遇見了蘭琳正在這兒吃飯,跟她在一起的,都是年齡相當的那圈人,多少都有些交情,見着許久不見的她,紛紛拉着不讓走。

蘭琳初時倒沒留她的意思,見着大家盛情難卻,也說:“你就說跟我在一起。”

夏星湖看到除了蘭琳,還有幾位是病前就有來往的,想到自己想要重新走入社會,也就沒再推託,打電話叫司機先自尋地方吃飯休息去,晚點再來接自己,就順勢走入了太太團。

席間,有人旁敲側擊問起她的病情。

夏星湖還是女孩兒時,因着美貌多才,頗受矚目,尋着了陸家作夫家,不知羨煞多少旁人,誰知過門不過兩年,住在醫院裡倒有過半時間,那些人心裡難免有些感慨,除了感慨,有些心不正的,還有點幸災樂禍。

病得住了一年多,這得是要命的病症吧?但兩家人瞞得嚴實,蘭琳做爲她最好的閨蜜,嘴裡也是半點口風不露。

看陸泊言新掌了家族企業的大權,正式場合卻連個女伴都帶不出來,不是沒人動過腦筋,只是陸泊言看着溫和可親,實則滴水不漏,妻子病重,他一干應酬能推就推,不能推的,也都單身赴宴,更博得了深情專一的美名。

陸家探不出什麼來,夏家更問不出話。

夏秋冬孤身一人,連個老家老母都不見,文夢雲再是鬆散,在女兒的事上也把嘴管得牢牢的。

眼下見到了正主兒,太太小姐們都禁不住心裡那份八卦的勁。

夏星湖剛一露面,就有人不露痕跡地將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見她臉色雖然不好,略帶憔悴,卻打扮得精心,頭髮和妝都是精緻的,穿着一身時興的春衫和鞋,包雖是舊物,卻是有些年頭的經典款,有眼尖的認出來,這款包是陸家太太季安瀾拿過的。在座的都是人精,不過一眼,就能知道夏星湖甭管病得重成什麼樣,缺席了多少大小場合,她這個陸家繼承人太太的位置,目前來說還是坐得穩穩的。

聰明的不再多問,偏有幾個心大的,卻覺得夏星湖是在逞強。

只是他們的孃家和夫家,都比不過蘭琳和夏星湖兩人的夫家,只得把話都埋在心裡。

問病情,夏星湖只說好了,再往下問,就問不出來。

反正病都是三分治七分養,夏星湖人好端端的坐在這,不是好了也是好了。

東道蘭琳又站在她一邊,大家試探過一回,也就轉了別的話題聊,一餐飯倒也吃得盡興。

席上,蘭琳是最知道夏星湖情況的,剛吃過沒一會兒,就親自把她送回車上,叮囑她到了家給她個信,看着她的車開遠。

夏星湖回到家中,卻發現大廳裡點着大燈,她推門而入,就見一桌早已冷卻的佳餚,而陸泊言坐在一旁,似是候了她許久。

見她進來,他轉過頭,眸色未明,語氣平常:“回來了?”

夏星湖唔了一聲,心中想道:這是在等她回家吃飯?

她被蘭琳留下吃飯的時候,一時見到太多人,腦中正重新構建起社交關係的網,忘了要提前通知他,是入席上了幾道菜後,纔想起這樁事,卻也只是給陳紅去了信息。

她想着他忙得很,那個時間就算他晚上沒有應酬,也必在路上,不便打擾,反正他若是回家,陳紅總會告訴他她不在家吃晚飯的事,他若是不回家,也就沒必要說。

此時看着明顯在等她回家吃飯的陸泊言,她卻沒來由的心虛。

可她爲什麼要心虛?

她是跟蘭琳和其他友人一起吃的飯,又不是和什麼人幽會,她纔不需要心虛。

該心虛的,是曾明晃晃地拿加班當幌子,其實去看極有可能是私生子的陸泊言。

這麼一想,夏星湖略微慌亂的心瞬間大定。

外間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響,司機林伯開上自己的車離開這兒,回自己家,別墅的裡裡外外頓時安靜下來。

夏星湖走過去,坐到他對面,隨手把包放到旁邊的椅子上。

她未語先笑:“對不起,我怕打擾你開車,就沒跟你聯繫。你知道的,我病了好久,路上遇到蘭琳,還有一幫小姐妹,大家看到我好了,就一起吃了個飯……”

她又笑了笑,杏眸裡盛滿了柔情蜜意:“我跟陳紅說了,想着你若是回來,她一定會告訴你,怎麼,你們沒碰上嗎?”

陳紅是住家的,算是營養助理,一手張羅夏星湖的日常飲食,週末才休息。但看來,她現在不在這兒的樣子。

夏星湖一開口就服軟道歉,又一臉開心地說跟朋友出去吃飯,陸泊言心裡縱然再有不快,此時也消了大半,還有一半,他壓住了說:“聽她說你遇到朋友,會晚點回來,我就放了她一晚上的假。”他話鋒一轉,又說,“無論如何,你有事也應該第一個告訴我。”

他們纔是夫妻,現在又這麼方便,哪有讓別人傳話的呢?

這話有點重,他有些懊惱,怎麼就這麼沉不住氣,又怕她不高興,誰想到,夏星湖卻笑意更盛:“好,我以後一定注意。那麼,泊言哥。”

她叫出了從前年少時的稱呼,成功勾起他昔日感覺的同時,聲音輕軟如春草般地問出一句話:“你有事,也會第一個告訴我的,對不對?”

陸泊言極快地應道:“當然。”

夏星湖笑容未變,心裡卻閃過一句:當然是,還是當然不是,還不是由着回答的人說了算。

她略等了等,見陸泊言沒有坦白從寬的意思,笑道:“你還沒吃吧?我把菜熱一熱。”

陸泊言卻止住她的動作:“你別動。”

夏星湖不解地擡眼望他,他語氣才真正平和起來:“你也忙了半天了,去休息吧。”

夏星湖遲疑:“那你……”不是還沒吃飯嗎?

陸泊言提起牙箸,當着她的面夾起一筷子菜放進嘴裡,細細嚼碎嚥下,說:“天氣不冷,不必熱了。”

他又說:“那是給你的。”

夏星湖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就在她身前不遠處,有一隻細白骨瓷燉盅,她打開蓋子,甜香味撲鼻而來,裡面淺棕色的湯汁有八分滿,出鍋久了,溫度正好飲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