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盡雜亂的心緒,再定睛瞧了瞧水面的倒影,宣綾靖微微合了閤眼瞼,才輕聲道,“北曄大人,上次讓素鳶還去靜穆王府的玉佩,大人可仔細查看過了?沒有什麼損壞吧?”
尉遲曄謙和的眸色微一深,明白了宣綾靖此話的深意,知道她是在問他可明白了那紙條的意思,忙作感激之狀道,“已經看過了,完好無損,北曄還未尋個機會親自感謝郡主呢。”
說着,尉遲曄拱了拱手,作揖一謝。
宣綾靖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不必多禮,才微微側身,想要將尉遲曄稍稍引往一旁,讓悠月能與文越尋個短暫獨處的機會,接着道,“那玉佩是頗有靈性之物,我倒是擔心損了其內的靈性。”
尉遲曄正要隨着她往旁邊略走幾步,忽的從身後的假山之中跑來一名楊國公府的丫鬟,道,“幾位貴客,戲臺賀壽要正式開始了,幾位可要回西苑入座?”
幾人同時循聲回過頭來,又同時點了點頭,戲臺賀壽,開始時,還是都要到齊了,中途悶了再離開倒是沒什麼。
那丫鬟立時側身,恭敬道,“那幾位請隨奴婢這邊走。”
說完,便前頭帶路而行。
宣綾靖與文越行走於前,連悠月與尉遲曄則微落步在後,素鳶與梓靈則更是落後幾步的遠遠跟着。
四人一路無聲,反倒是連悠月十分滿足於這般靜靜走着,她就這樣緊緊地跟在文越身後,每一步,都踏着他踩過的步子。
尉遲曄不動聲色地瞧着面色微紅,明明有些怯意卻又不時擡頭偷偷瞧一眼眼前的背影的連悠月,而後,微微落在文越背上的視線思量間有些沉了下來。
……
而在清池對面不遠處,有一間頗高的閣樓,站在樓上,便剛好可將清池附近的這一片假山樓臺盡收眼底。
此刻,那閣樓處,正有一處窗戶微開,對着的方向,正是清池、四角亭這一片。
而瞧着宣綾靖他們一行漸漸走遠,直至消失,那微開的窗戶才緩緩合上。
閣樓內,臨窗處,正擺放着一副茶具,而此刻,慕亦弦正坐在茶案旁,神色淡然沉寂地飲着茶水,看不出絲毫情緒。
而在這時,閣樓外也正有丫鬟恭敬問道,“殿下,大公子讓奴婢要告知您一聲,西苑戲臺要開始了。”
慕亦弦並未答話,阮寂從淡淡應了一聲,“殿下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而後,才從窗邊回來,坐在另一旁,卻並不飲茶,沉聲道,“都走了,並沒有什麼深入地交談。”
“嗯。”慕亦弦好整以暇地將茶水飲盡,才淡漠起身,向着閣樓外走去。
臨到閣樓下,慕亦弦才又寂然吩咐道,“你先回去吧,讓桑莫加快速度。”
“是。”阮寂從抱拳應聲,而後利落退去。
……
西苑門前,丫鬟將宣綾靖一行引到,便退了出去。
楊國公府的整個西苑很大,除卻正對戲臺的幾個座位,是給太后皇帝以及諸位殿下和今日的壽星以及西殊的使臣外,其他的便都是隨意擺着,畢竟下午的戲曲只是給諸位賓客解悶,不比晚宴的正式,所以也就沒有那麼多身份排位的嚴格。
除了戲曲開場時,爲顯禮數和恭敬都要到場外,其他時刻,便也可隨意。
宣綾靖略略瞧了瞧最前面一排,幾乎都還空着,想是都還在別屋暫歇,等到開場纔會到來。
但中間的座位基本都已經坐滿了各家各戶的人,而且居多都帶着各家適齡的女兒,儼然也將這壽宴當成了結識皇室權貴的機會。
她的爹爹,雲凌倒不知何時已經到了,正坐在前排郡王的位置上,靜靜飲着案上的茶水。
宣綾靖一行就近挑了個最後的座位坐下,連悠月緊坐在她身旁,而旁邊依次,則是文越、尉遲。
宣綾靖剛坐下不久,便見着慕亦弦獨自一人踏步而入,走到最前排一處,剛好坐在了雲凌將軍旁側。
而後,二人似乎有淺淺的交談,只可惜她離得太遠,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但她知曉雲凌將軍就算犧牲自己也不會泄露北彌消息絲毫,倒也沒有什麼緊張,反倒是仍舊有些不安慕亦弦暗中的動向。
片刻,宣綾靖才緩緩從慕亦弦身上收回視線,視線回落間,卻下意識地瞟了一眼文越,才發覺阿越師兄竟然也在看着慕亦弦。
只不過,此刻的師兄,俊朗溫和的面上滿是悠然自在,紅潤的脣畔噙着春風般和煦的笑容,完全難辨其中真意,儼然一副輕鬆寫意、頗爲享受的樣子。
宣綾靖眼瞼微縮,心頭疑慮忽起忽伏,阿越師兄和慕亦弦……這兩個人,暗中究竟各自再動什麼心思?
再回收視線,卻正好劃過正夾在她與阿越師兄中間的連悠月,那一張緋紅似霞的小臉,交錯着羞赧與竊喜的滿足。
不多時,太后與諸位殿下還有楊國公等人終於到了,衆人同時起身見禮,太后雍容親和地讓大家不必拘禮後,戲臺才正式鳴鑼開唱。
整個西苑一下子熱鬧起來,衆人的視線都集中到戲臺中央,或不是低頭交談幾聲。
宣綾靖從身前的案几上拿了一塊點心慢慢嚼着,似看非看地瞧着戲臺上的動靜。
連悠月這才終於尋得機會,不怕被旁人注意到,攥了攥手中早就絞得鄒巴巴的錦帕,身子微微傾斜向文越幾分,囁囁道,“公子的傷……好,好了嗎?”
連悠月的聲音很小,掩在戲曲聲與衆人交談聲中,只堪堪左右二人聽到。
宣綾靖自然大略聽了個清楚,但卻聽不太清阿越師兄的回答。
但瞧着連悠月放鬆開心的笑容,大抵也知師兄回的是什麼。
隨後,聽到連悠月喜悅地道,“太好了……”宣綾靖便更能肯定師兄的回答定是好了。
又是停頓了片刻,連悠月才又帶着幾分擔心和猶疑道,“公子的臉和頭——”
可她還未說完,話就突然斷了,緊接着,宣綾靖又聽到她道,“哦,好……”
看來,是阿越師兄突然說了什麼打斷了連悠月的話,可宣綾靖不由有些好奇連悠月方纔是想問些什麼,難道師兄的臉部與頭部也受過很重的傷,才讓連悠月不放心地追問嗎?
可據她所看,師兄臉上、頭上也沒看見什麼傷痕,若真是有什麼疤痕傷了師兄那張俊逸非凡的臉,可真就可惜了。
宣綾靖有些走神地笑了笑,不由想起尚在無蜺山與師父學藝時,師兄曾經的那一句戲言,“阿靖、阿九你們放心,就憑師兄這幅俊朗非凡的容貌,江湖賣藝,也定養得活我們師兄妹幾人。”
宣綾靖正走神間,便又聽見耳邊傳來一句低如蚊蠅的聲音,只是這時,這嗓音隱約帶着顫,似乎羞赧到了極限。
“公子上次匆匆離開,又贈送了我那好看的鈴鐺,我還未能回贈公子什麼呢。”
宣綾靖聽清這話,又見着連悠月緊緊握着帶着五音鈴的那隻皓腕的舉動,頓時明白了她問出這句話時羞澀的小心思,果不其然,隨即便聽見連悠月越發羞澀的嗓音,顫顫道,“這,這是……我親手繡的……荷包,公子……若不嫌棄……能不能……收下?”
就在宣綾靖十分好奇師兄會不會收下時,耳後忽的傳來一道聲音,“郡主,太后請您過去一見。”
宣綾靖回身一瞧,竟是太后身邊的儺娘,微微挑目瞧了瞧前排,她才點了點頭,起身隨着儺娘向前排走去。
連悠月被宣綾靖這忽然起身的舉動嚇了一大跳,險些丟掉了手中微微探出的荷包,怕被人瞧見,慌慌張張地縮回了手。
文越脣畔浮現一抹安撫的笑容,瞧了瞧連悠月,卻再未提荷包之事,而後藉着轉向連悠月的視線,微挑的瞧向了正向前走的宣綾靖的背影。
眸光一瞬間閃過一抹複雜的光芒,而後又只剩先前的溫和淺笑。
而連悠月本就是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才拼命按捺着羞澀說出了口,被這一打岔,頓時泄了氣,也不敢再提。
尉遲曄雖一直看着戲臺,但卻一直斂着心神注意着身旁人的動靜,自然也注意到了文越正與連悠月交談着什麼,可連悠月本就與他隔着一人,根本聽不清什麼,而文越雖然就在他旁邊,可隔着一張小小的擺放茶點的桌案,他也沒能聽清什麼。
難道這西殊的使臣和連姑娘認識?連姑娘可是北彌人啊……
尉遲曄也有些奇怪這二人的關係,不由細細打量了一番這二人的神色。
但看連姑娘一直垂着頭,怯生生的,而文越神色看似溫和,但卻對誰都是這般,只是禮節性的笑容,這二人也不像十分熟悉的樣子啊。
尉遲曄不由有些疑惑地從這二人身上收回視線,而他的視線微微劃過正站在太后旁側,不知在說些什麼的宣綾靖,才又回到了戲臺上。
被太后喚去的宣綾靖見禮了太后後,便被太后關切地問了問近日的身體狀況,看似隨意地問了問那幾日出行萬佛寺身體可還受得住,沒再受到什麼驚嚇之類的,才囑託幾句注意身子後讓她離開。
而坐在太后身後的方長玥自從她出現,便一直不滿地瞪着她,宣綾靖不由有些詫異,除了萬佛寺,她好像並沒有得罪過方長玥吧,莫不是方長玥將之前慕亦弦丟下她一人入宮回稟的事歸咎在了她身上?
瞥過方長玥的瞪視,宣綾靖向着太后福禮告退,又特意繞到雲凌身後請了個安,才往回走。
回去的途中,路過方長玥身邊,被方長玥憤憤地瞪了一眼。
宣綾靖視若無睹,回以一笑,才繼續往回走去。
此刻,連悠月與文越都是一片沉默地看着戲臺,沒再說些什麼,見着她回來,連悠月滿面喜悅地拉着她坐下,十分雀躍滿足。
瞧着她這番好似只僅僅坐在師兄身旁就開心滿足的單純模樣,宣綾靖忽的感覺心頭一直壓着的沉重也稍稍輕了一些竟似乎因那純粹而乾淨的笑容而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