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宣綾靖喃喃自問,卻得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不由怔怔看着眼前的慕亦弦,一模一樣的俊美容顏,一模一樣的孤冷氣息,一模一樣的清淡嗓音,這麼多一模一樣,可爲什麼,不一樣的偏偏會是燭心鐲……
她可以篤定,上一世,在未到那個小村落之前,慕亦弦的手上從無飾物!
所以之前,無論她看到多少次慕亦弦將手探進袖中摩挲手腕,她只以爲那是他的習慣,從未聯想到過燭心鐲。
她一直以爲,燭心鐲應該還在那個神秘的小村落中。
可現在,燭心鐲卻已經一分爲二,甚至其中的一枚,正戴在慕亦弦的手腕上,同一枚,同一處,左腕。
同一枚?
宣綾靖被自己腦海中浮現的這三個字震住!
而後,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聲音道,“殿下,你摸摸手鐲內環可有刻字?”
慕亦弦沉冷地看向了她,她甚至可以從他那純黑的瞳眸中看清自己此刻眸中的複雜。
有什麼壓抑的光澤在蠢蠢欲動,卻又莫名有些畏縮怯懦……
慕亦弦細細瞧着眼前的少女,面上明明虛弱沉靜,可在問出這一句話時,那一雙素來清透又疏離的眸子,卻突然閃過熠熠光澤,好似突然在一片死寂冰涼的月華里淌過了一條清溪,注入了些許聲息。
慕亦弦微不可查的斂了斂劍眉,幽瞳裡的深邃如煙如霧擴散開來,他本不準備告訴她鐲內所刻的字,可看着她那一瞬間的聲息,他卻情不自禁地說出了兩個字,“凝洄。”
他看不出眼前的少女聽到這兩個字時,究竟是欣喜還是失望,可他卻能發現,她那雙驚鴻一現的熠熠光澤消失無蹤了,那雙眼眸,清透又沉寂。
宣綾靖聽到“凝洄”二字,而不是她當初所刻的“雲夕玦”三字時,她發現自己莫名的鬆了一口氣,可卻怎麼也回想不起自己方纔情不自禁問出那個問題時,內心更期待的是什麼。
不是心頭那個荒誕的猜測,宣綾靖才鎮定下心神來。
自嘲地暗暗笑了笑,她才斂盡所有心緒,看向慕亦弦,淺聲道,“臣女依稀記得古籍上說此鐲內有字,才讓殿下看看,讓殿下見笑了。殿下日後若是能尋得完整的燭心鐲,還請殿下能讓臣女一觀。”
“無妨。”慕亦弦淡聲應道。
二人又是寒暄幾句,慕亦弦剛說要走,衾香卻恭敬走近風亭口,道,“奴婢參見殿下、參見郡主,郡主,太后身邊的儺娘姑姑來了,說是聽說郡主您醒來,特意代太后來看看您。”
“快請。”宣綾靖示意素鳶進來扶她,才送慕亦弦離開,又迎着儺娘入了殿。
儺娘一進來,便是漾着一張笑臉,關切又和善,“太后整日惦記着郡主您呢,好在郡主吉人天相,終於醒了過來,不過這身子還是要注意調養,太后特意讓奴婢送些藥性溫和的補品來,郡主您看看,可還有什麼需要的,您只管說,太后可是下了命令,一定要將您的身子調養好。”
“夕玦謝太后關懷,怪夕玦自己身子弱,讓太后費心了。”宣綾靖在素鳶的攙扶下微微行了個禮,才讓衾香送儺娘離開。
回了房,宣綾靖眉眼中的笑容才淺淺淡了下來。
之前太后待她的好,都是表面上的功夫,可剛剛,她卻從儺孃的話語中聽出了幾分示好的意味。
太后,是在拉攏她?
不由地,宣綾靖想起昨日況太醫偶然一提的連安王出使西殊之事,這其中必然有所關聯,而與這兩件事都關係的,必然是祝勐離開東淵帶走南海鎮顏珠的事情。
現在已經半月過去,若她再去打聽,確實太過招人耳目,想要細緻地知道當時究竟發生了何事,看來,只能找尉遲曄了。
想到尉遲曄,宣綾靖不由地搖了搖頭,況太醫只要將那話傳去,尉遲曄恐怕會比她還急纔是。
她如今身體虛弱,自然不能多動,只能好好躺在這欣沐軒修養,等着一位一位心思各異的人前來拜訪。
果然,午時剛過,欣沐軒外再次來了訪客。
來人卻不是尉遲曄,而是雲凌老將軍,宣綾靖怔怔地呆了半晌,看着明顯蒼老了數十歲的雲凌,心中愧疚噴薄而出,卻啞口無言,只能說着自己無事的話語來寬慰雲凌。
待送走了阿玦的爹爹,連安王的管家沒過多時也到訪了,聲稱連安王出使前特意囑咐過要關注郡主,特代連安王前來探望郡主,亦是送上了些許補品。
又是一個時辰過去,宣綾靖久等的尉遲曄才終於到了。
衾香通報道,“郡主,靜穆王幕僚代靜穆王前來慰問郡主安康。”
宣綾靖斂了斂有些懶散的眉眼,如常吩咐道,“請靜穆王幕僚風亭暫坐,先前風亭的茶應該涼了,你去新沏一壺來。”
衾香領命退下,宣綾靖才讓素鳶扶着她走向風亭。
尉遲曄見她到來,立時起身相迎,眼底深處雖是洶涌着急切的探尋與隱隱的震驚,嗓音依舊如故的溫潤,“北曄見過月寧郡主。”
宣綾靖示意他坐下,也不多繞口舌,略帶深意地笑了笑,不言不語。
此刻的風亭,只有他們三人,衾香被她支去備茶,無人打擾,正是交談的好時機。
可明明是交談的好時機,宣綾靖卻噙笑不語,尉遲曄亦是毫無怪異的閉口不言。
可在這沉默中,尉遲曄卻毫不遮掩地打量着宣綾靖,又偶爾不着痕跡打量過素鳶,眸光忽起忽伏,良久,才忽然好似確定了什麼,深深收回了視線。
而恰在尉遲曄收回視線時,衾香端着剛沏好的茶回到了風亭。
“郡主,茶沏好了。”衾香低眉垂眼,恭敬道。
宣綾靖看着尉遲曄這番變化,暗暗笑了笑,才吩咐素鳶接過茶盞,讓衾香去安置那些來訪之人帶來的補品藥材。
衾香走後,宣綾靖淺淺飲了一口茶,才意味頗深地開口道,“確定了?”所言的簡短三字,頗有些莫名其妙,但她知道,尉遲曄能明白。
素鳶詫異地頓了頓,尉遲曄卻淺淺從素鳶眉眼中收回視線,而後溫煦地晃了晃手中的茶,輕嗅了嗅,“還有些疑惑。”
“什麼疑惑?”宣綾靖問道。
尉遲曄眸光微微一沉,灼灼地盯着宣綾靖的面頰,一字一頓道,“不是易容?”
宣綾靖輕淺一笑,搖了搖頭,同樣鄭重回道,“不是。”
尉遲曄瞳眸立時一縮,幽芒閃爍片刻,終於沉寂下去,恢復了溫潤如玉。
素鳶疑惑地瞪了瞪又在打啞謎的尉遲曄,尉遲曄卻不溫不火地回了一個溫潤的笑容,沉穩自顯,眸中卻瑩潤着淺淺柔光。
宣綾靖安撫地遞給素鳶一個淺笑,才又看向尉遲曄,沉默片刻,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能嘆息道,“不覺得荒唐麼?”
“確實有些荒唐。”尉遲曄少有認真地點了點頭,眉宇間還殘餘着絲絲沉吟與驚詫,而等他所有的驚詫全全掩下,他才噙笑感嘆道,“原本沒想過如此離奇,倒也沒覺得,現在細想起來,郡主扮阿玦扮得確實不像。”
扮阿玦?
素鳶聽到最後一句,終於聽懂了眼前二人究竟在說什麼,不由震驚地看向了尉遲曄,難道就因爲昨晚長公主那一句話,就讓尉遲曄想到了如此荒誕的事實?
不由地,素鳶怔怔地道,“臭小子,你怎麼看出來的?”
聽到臭小子三個字,尉遲曄面色瞬間一黑,片刻才又恢復如常,回想起被轉告的那句話,不由地咳了咳溫聲道,“阿玦從不會叫我尉遲,只有長公主曾說我的名字太麻煩了,就只用尉遲二字稱呼我,可我從況太醫那裡聽到的幾次轉告,阿玦對我的稱呼都是簡短的尉遲二字,昨晚聽到況太醫那一句話,我才注意到了這些。”
“就因爲這些?”素鳶不信地哼了哼。
尉遲曄轉眸看向素鳶,嗓音清雅,“那當然……不是。”
說着,尉遲曄的眸光忽的有些回味,泛起了淺淺的溫潤光澤,“其實郡主所傳的那句話,還涉及了一件事情,一個承諾。五年前我離開北彌之時,曾言再回之時必要告訴一個人一些話,而那時曾託付於長公主,若我不幸身死,請公主代我轉達,而公主也答應我,她若也不幸,在臨死之前,定會幫我轉達。但你與阿玦同樣一直在長公主身邊,阿玦若是知道,你也該知道纔是啊?可阿玦告訴況太醫的話,你應該不懂吧?”
雖然知道告訴太醫此話的就是長公主本人,但她確實不知道那句話是什麼意思,聽得尉遲曄此問,素鳶忙的搖了搖頭,卻在觸及尉遲曄眸中的波光時下意識避開。
宣綾靖卻知尉遲曄的意思,因爲,尉遲曄的話所要轉達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素鳶。
那是一首他離開北彌時,在靡思河畔,倚着一顆柳樹,隔河遙望素鳶執著練劍的身影時,吟下的一闕相思曲,那曲中,充斥着濃濃的憐惜與愛慕,只是那時北彌危在旦夕,素鳶又被仇恨蒙心,尉遲曄才言迴轉之時再親自告知,並與她定下了那個承諾。
尉遲曄更是知曉,自從五年前,素鳶就一直伴在長公主身邊,若真臨死,素鳶不可能不在身旁,還需輾轉她人轉告。就算素鳶不在身旁,長公主託雲夕玦轉告,那素鳶此刻也不可能完全毫不知情。
而方纔趁衾香去沏茶之時,尉遲曄明裡打量着她,卻又打量着素鳶,很明顯可以發覺素鳶對轉達內容應是毫不知情。而剛剛他又藉着解釋當面問了素鳶一遍,更是應證了他的猜測。
素鳶的毫不知情,就表示着……長公主並沒有臨死託雲夕玦轉告此事,那雲夕玦會知道此事就必有蹊蹺。
昨晚,她讓況太醫轉告尉遲曄此話,也正是爲此目的!她知道,尉遲曄必然會起疑她的身份,再聯想即墨郡發生的一些事情,尉遲曄應該會猜到一些離奇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