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矮剛夠一人之高的暗道中,藉着火把微弱的光芒,兩道人影迅速前行。
前方一人略高一些,舉着火把,雖是快步而走,但卻沒有幾分緊張,反而嗓音隨和,似贊似嘆,“阿玦妹妹,五年未見,你這變化,驚若天人啊。”
這兩人,正是藉由一葉障目陣,騙過兩名侍衛,光明正大、大搖大擺從平北郡王府庫房內溜出的宣綾靖與尉遲曄。
“家國動亂,誰又不變?”宣綾靖卻沒有反駁。
尉遲曄稍有一頓,似有同感,沉默片刻,腳步忽然一頓,再開口,嗓音中是按捺不住的擔憂,飄散在這幽暗的暗道中,格外沉重。
“長公主待你至親,更是因爲擔憂你的身體,從不讓你參與這些……若非別無選擇,長公主定不會讓你參與其中,阿玦,你坦言告訴我……長公主,是不是……出事了?”
宣綾靖腳下步伐不由因爲尉遲曄的敏銳而一頓,幽暗的光影裡,尉遲曄根本探不清她的面色。
沉默無聲無息充滿了整條暗道。
片刻,空曠悠長的暗道裡,才突然響起一聲輕若塵埃的輕笑,“阿曄哥哥,你胡思亂想什麼呢,長公主若是有事,這些計謀陣法,我可布不來。”
繼而,便是悠長的沉默,只餘下急速的腳步聲。
良久,那腳步聲才又稍有停頓,隨後,纔再次響起尉遲曄的聲音,“也是……不過,如今在邊境已經張貼了長公主的畫像,甚至開始往境內張貼,長公主的安危,一定不可大意。”
聽聞尉遲曄之言,宣綾靖腦海裡忽的浮現她吐血那晚,被慕亦弦抱入房中的情景,又浮現慕亦弦拿着那張畫來向她確認時的森寒與冷漠。
頓了頓,宣綾靖才幽幽嘆息一聲,“我知道,你放心。”
“北彌已經破城月餘,皇上……也收到了消息,通過九伶樓探尋數次了,想要得知長公主的安危。可長公主自從那次命令九伶樓搜尋那女子之後,就再沒有聯繫九伶樓,阿玦,皇上十分擔心長公主的安危,若長公主再不回信,只怕暗衛攔不住皇上,皇上會冒險前來東淵了。”
宣綾靖頓時一怔,小皇弟匆匆登基後,便被她因爲擔心日後行蹤暴露,而提前強行送離北彌,以至於剛剛尉遲曄提到皇上一詞,她下意識的未曾反應過來。
待明白尉遲曄話中的皇上所指,宣綾靖才暗暗嘆了一口氣,重回三年前,與慕亦弦的愛恨糾葛,“她”的屍體,藺翔的出現,加上她被困宮中爲質,來到東淵的這短短几日,事情實在太頻發,才讓她顧不上小皇弟的擔憂。
此刻尉遲曄提及,她也知曉,此事,確實不容拖延。否則一旦小皇弟的蹤跡暴露在慕亦弦視線中,她的所有行動,都會投鼠忌器。
而且,慕亦弦如今已經拿到了她的畫像,小皇弟若是來了東淵,看到那些告示,只怕更加擔心她的處境,不願再聽從她的安排,在外遊歷。
“我會盡快轉告公主的。”
話音落,兩人才又沉默的繼續快步而走。
不多時,悠長的暗道終於走到了盡頭,他們二人停在一處牆壁前,而在這牆壁交匯處,還有另一條暗道向外延伸,不知通向何處。
宣綾靖走近那石牆,敲了敲,仔細着聽了聽,才擰着眉,嘆道,“確實差點時間。”
尉遲曄點點頭,點出一塊石牆,“這暗門的石材是從別處匆忙運來,這已經是最接近的重量了,可仍是差些火候。”
宣綾靖再次敲了敲暗門,眸色幽沉,閃爍着思量之色。
這暗門所用石材乃是沉水石,與牆體極爲貼合,一旦佈置,從外根本很難看出有暗門,甚至需要特殊的巧勁,才能將此門打開。但卻有一個缺點,那就是……需要時間。因爲這種材料會吸收空氣中的水分,而越來越沉,時間越久,就會越沉,如果按照她的計劃,這暗門,此刻應該重逾千斤。
但眼前這道暗門的重量,若要到千斤,只怕至少還需一個月。
她等不了那麼久。
宣綾靖眸色越發深晦,甚至溢出絲絲寒涼。
沉吟片刻,陡然開口問道,“東西,都放置好了?”
“嗯,一切都已經按計劃佈置妥當,就剩這暗門的重量,還需時日。”
宣綾靖眸中幽光乍然一閃,將尉遲曄舉着火把的那隻手拉得近些,才迅速從腰間束帶中取出先前所藏的宣紙,迅速展開。
“這——”尉遲曄看清那宣紙上的筆跡以及看不懂的術式,頓時一驚,“公主的……陣法?”
“嗯。”宣綾靖點頭,“這五年,我伴在公主身份,也跟着公主學了些,已經能夠辨認一些簡單的陣法,公主說此陣只要將陣眼位置放正確即可。不過首個陣眼的位置卻需要根據暗門的現有的情況而確定。”
“怎麼確定?”尉遲曄看着那些奇怪的術式,卻是完全不懂。
宣綾靖卻並未再回他,反是直接取過尉遲曄手中的火把,更是湊近了些暗門,仔細觀察起來。
隨後,竟是不管不顧尉遲曄在旁,從地上拾起一塊石子,對應宣紙看了看,口中迅速自喃,衍算了些什麼,才終於拿起石子重重在暗門一處畫了一個圓圈。
暗門上,清晰的留下了一道印痕。
首個陣眼一定,宣綾靖再次對應宣紙一看,隨後飛速在暗門上又是緊接刻畫了數個圓圈。
待畫完,纔將手中石子一丟,將另一張藏在束帶中的宣紙一同取出,放在火把上,全部燒爲了灰燼。
“你取七塊覆水石嵌入我所畫的幾處。遲則生變,一天的時間,足夠了。明日傍晚,直接施行計劃。計劃完畢後,毀掉這門。”
“是。”尉遲曄下意識的應承,用的卻是聽命上位者的言語。
簡短的話音一落,尉遲曄陡然心下一驚。
方纔雲夕玦那短短几句話,竟然有一種讓他近乎臣服的氣度,像極了……長公主!
尉遲曄飛速深吸一口氣,才壓下心中的震驚。
……
原路返回,尉遲曄將宣綾靖送回迴廊處,便迅速離開。
庫房內,素鳶假扮着她,仍舊低頭在挑選,那守衛門口的兩名侍衛完全沒有發現半分異狀。
唯獨,庫房門口確確實實多了一些機關類的玩物,並且狀似無意地將庫房內的一處陣眼遮擋圍住。
宣綾靖瞭然地抿了抿脣,壓下脣角隱隱泛起的笑意。
這個一葉障目陣,入陣之處只有兩個陣眼,一個是迴廊處的那一個花盆,另一個,則是庫房內被素鳶有意圍護的花瓶。
而只有通過這兩處陣眼,才能闖入她所佈置的陣中。素鳶故意遮擋,只怕是擔心侍衛無意間闖入。
宣綾靖迅速跨過花盆,走到那一處花瓶之前。
素鳶敏銳的察覺周身氣流的變化,猛的一轉視線,待看見仍舊站在門口的兩名侍衛時,才迅速鬆了一口氣,飛速掉頭,走到了那一處花瓶前。
手狀似無意地撐在花瓶上,她的眼前剎那就出現了宣綾靖的身影。
兩人再次迅速換位,宣綾靖便又不留痕跡地回到了庫房之中。
而素鳶,飛速原路返回,又將回廊上的花盆紛紛擺回了原位,才迅速離去。
依稀,似乎又聽到那侍衛嘟囔一句,“哎,這天怎麼感覺又變亮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