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有一名公公求見。”外間,突然傳來衾香的通傳聲。
宣綾靖詫異地頓了頓,這個時間,太后已經離宮,誰又會找她?
起身走到外間,才道一聲,“傳。”
衾香退出,而應聲進來的,確實是一名低眉垂眼的公公。
“奴才叩見月寧郡主。”
宣綾靖收回打量的視線,擰眉輕問,“你是何人?”
“奴才只是雜事房的一名公公,只是剛剛經過天牢門口時,有一名侍衛讓奴才將此物交到郡主手中,說郡主看了便知。”
說着,那公公從懷中取出一物。
素鳶遲疑地接過,遞到宣綾靖眼前。
宣綾靖淡淡掃了一眼,視線便生生凝在其上,久久不曾移開。
素鳶手中,是一塊極爲常見的製衣綢布,並不平整的切口,可見是臨時從衣上撕下。
而吸引宣綾靖注意的,卻不是這布料,而是其上,一個簡簡單單的字,瀾。
還在北彌時,宣綾靖曾聽阿玦提起過,阿玦的母親,雲凌將軍的夫人,誰都不知其名,只喚其,瀾夫人。
而上一世,雲凌將軍明明已經過世,藺翔還仍舊那般喪心病狂的挖墳毀骨,她不懂到底是有多大的仇恨,唯一追查到了端倪,只有瀾夫人的姓名。
藺瀾杼。與藺翔同姓。
天牢門口的侍衛,又恰恰傳來一個瀾字……
這是藺翔想要見她?藺翔想要見藺瀾杼的女兒,雲夕玦?
宣綾靖眸底寒光一閃而逝,卻瞬間斂盡神思,“你先下去吧。”
打發了那公公離開,素鳶詫異地看了看長公主盯着那布料,久久不動的模樣。
囁囁脣,剛要問什麼,就見宣綾靖兀的一握那布料,起身向外走去。
剛踏出門,衾香問聲傳來,“外面雨大,郡主這是要出門?”
宣綾靖也不避諱,直接喚過衾香,“衾香,你在前引路,帶我去天牢,這幾日,宮裡傳的沸沸揚揚,天術大人誣陷於我意圖挑起兩國戰亂,這雨下得煩心,我越來越壓不住心頭的煩悶不安,我倒要去問問,究竟有何仇怨,非要置我於死地不可!”
……
天牢。
守在門口的侍衛聽說她是月寧郡主,不待她說要去見誰,其中一侍衛便立即道一句,“郡主請”,隨後領着她入內,又將素鳶與衾香全全攔在牢外。
天牢本是重地,不讓太多閒雜人等入內本是規矩。
宣綾靖沉了沉神思,遞給素鳶一個安心的眼神,纔跟着侍衛的步伐入內。
在這敏感的時刻,她本應該完全不與藺翔有絲毫接觸,完全置身事外。
可是,看着藺翔傳來的這個瀾字,她知道,如果她不來,藺翔與雲府的恩怨就會如同上一世一樣,徹底隨着藺翔的死亡而埋入土中。
不管是爲了雲凌上一世的莫名的屍骨不安,還是爲了這一世被她借用身體的阿玦,她,也該爲他們討回一個明白。
藺翔穿着一身素白的囚服,髮髻散亂,狼狽的滿面滄桑,莫名的,竟然一種令人心悸的坦然。
宣綾靖擰了擰眉,待侍衛退下,才隔着牢門,似諷似贊,“天術大人好本事,身陷囹圄,竟仍能將手伸到牢外。”
藺翔一雙陰冷的眸子瞬間刺向她,“幫牢頭算卦免災,他自然感恩幫我傳了一訊,相比於月寧郡主的瞞天過海,算不得什麼本事。”
宣綾靖脣角一勾,諷刺十足,“瞞天過海?天術大人事到如今,還要污衊我,意欲挑起戰亂不成?”
藺翔陰測測地笑了笑,眸中滿是猙獰,“生辰八字乃是一個人的根本,老夫所知的破命之術,都是在生辰八字的命數上破解劫難,但是改寫生辰八字,如同挖掉一棵樹的大根,這樹又豈能活,簡直聞所未聞。”
“老夫想不通,甚至最後以別的手段,通過你母親的命數推算你的命數,竟然被生生反噬!”
“你,究竟是誰?!”最後五個字,藺翔雙目乍然赤紅,的猙獰之色翻涌在他的眼中,脣邊生生溢出一道鮮血。
宣綾靖被藺翔地質問忽的驚退半步,心頭鼓鼓擂響,視線不期然掃到囚房內的木桌上,那散落着的三枚銅錢。
生生壓住驚動的心神,宣綾靖才勾了勾脣,鎮定地冷冷一笑,“天術大人如今竟然還想污衊我不是雲夕玦嗎?”
藺翔好似突然瘋了一般,轉身一把拾起那三枚銅錢,雙目中如有烈火在熊熊燃燒,兇光一片,死死盯着她,瞪着她。
甚至忽然咬破舌尖,將那三枚銅錢一一沾上他的血,再次搖起了卦。
“劫中劫,死劫難逃,反正老夫死期已到,耗盡術力,逆盡天機,一定要算清你究竟是誰!”
間,宣綾靖清晰可見藺翔的面色霎那蒼白如紙,好似就在呼吸間,被生生抽盡了所有血色!
藺氏風卦,以陰邪入道!
宣綾靖腦海中忽然乍響這句話來。
看着藺翔如同飛蛾撲火的,聽着藺翔話中之意,宣綾靖心神猛然一震,難道,藺翔已經算到了他自己的死期,纔會突然費盡心機,甚至以阿玦母親的名字,引誘她來到牢房?
就爲了在臨死之前,算清她的命卦?
“……已死……又生……生非生,死非死,夢醒皆散,化火爲真,三年……噗!”
藺翔瘋癲咬牙的自喃間,猛然,噴出一口血來,面色更加慘淡透明,好似再無半分生氣!
就算宣綾靖不懂卜卦,也知曉他這模樣,分明是被反噬了。
宣綾靖有些震驚地將視線挪到那散落在地的三枚銅錢上。
她曾聽師父說過,卜卦之術,竊取天機,本就是逆天而爲,若違逆過重,必會被天機所噬,所以,師父與師兄向來都是順應天機而爲。
他,究竟算到了什麼?竟然會遭到這種損耗生機的反噬!
他沒說完的,三年,是什麼?!這個時間太過敏感,不怪她心若擂鼓。
然而,不等宣綾靖追問,撲倒在地的藺翔卻忽然站起身來,瘋語自喃,“哈哈哈!你是她的女兒?你不是她的女兒,你究竟是誰?”
他大笑着,眼神卻空洞而迷茫,瞬間蒼老了許多的面上,交織着猙獰與回憶,痛苦與笑容揉成一團,漾在他慘白灰青的臉上,格外慎人。
宣綾靖心底卻靜的可怕,按下心頭方纔的疑惑,灼灼盯着藺翔,甚至毫不自知地走近半步,聲音涼的猶如煉獄寒冰,冷靜至極地一字一頓道,“你和我母親藺瀾杼,究竟是什麼關係?”
“藺瀾杼”三個字一出,藺翔猶如聽見了極爲恐怖的事情,渾身一顫,生生又是吐出一口被反噬的於血來,心神卻好似陡然陷入了夢魘之中,眼神泛光,卻又夾雜着痛楚,閃爍着回憶,卻又洶涌着恐懼。
“關係?不不,我們沒有關係!我們什麼關係都沒有!瀾杼,你別跑!我們沒有關係的,我,我,我只是藺家的養子,我們沒有血緣關係的!瀾杼,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揮動間,他的視線忽然掃到地上的銅錢,猙獰的聲音陡然一頓,神思也有些疑惑的凝頓,呆呆盯着銅錢,忽然一動不動了起來。
就在宣綾靖看着他面上的停頓,眉眼中神采的凝聚,以爲他要從這一片夢魘中清醒過來了時——
藺翔忽然視若珍寶地將那銅錢一枚一枚的撿了起來,甚至輕柔至極地撣了撣上面沾染的灰塵,眼中流轉着異樣呆滯的柔光,低語輕喃,“小妹,你別怕,這藺氏卦術,我替你學,我幫你學,以血祭卦,以骨入道,不管要殺多少人,我統統幫你,你不要怕……不用管這些可怕的事情,,會保護你的。”
宣綾靖眉黛緊擰,卻更滲寒意,難不成,竟是反噬的暫時失了心智?
驚疑而凝重的試探地喚了喚,“藺……大人?”
藺翔突然擡起頭來,呆滯的眼中沉了思量,良久,才喃喃道,“你,是瀾杼的女兒?我……我是你大伯啊。”
然而下一刻,本來呆滯柔和的雙目,陡然赤紅如血,刷地向她撲來,狠狠撞到了牢門上,他卻好似感覺不到絲毫痛苦,殷紅似火,恨不得用眼中的火光將她生生焚燒。
“就是爲了生下你,瀾杼纔會死,就是雲凌那個混蛋,帶着瀾杼離開了藺家,明明……我馬上就要毀掉藺家了,馬上就可以把瀾杼害怕的一切都毀掉了,馬上就只剩我和瀾杼了,瀾杼只能和我在一起!就差一點點,就差那麼一點點啊!”
藺翔忽的死死按住頭,痛楚至極的蹲去,似在質問,又似在痛楚的掙扎,猙獰之聲一句一句傳來。
“瀾杼,你爲什麼要跑,爲什麼要離開我!你不知道你會死的嗎,爲什麼寧願受心疾之苦,也不願跟我回家……爲什麼爲什麼!啊啊啊啊!爲什麼?寧願選擇死,也不跟我回家!”
宣綾靖只覺一股寒意從頭到腳,將她生生吞沒。
這一刻,她竟然冷靜的令她自己都有些驚訝,她甚至能夠清清楚楚地聽清自己的一言一語,那聲音,無盡輕柔冷靜,毫無波瀾,甚至帶着循循善誘的蠱惑,“瀾杼爲什麼會受心疾之苦?”
藺翔遲鈍地想了想,極爲瘋癲地一笑,好似魔鬼,露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寒笑,“離開我,她就會受心疾折磨,只有我,才能讓她安全,只有和我在一起,她的後代纔不會也受心疾折磨……”
藺翔好似又深深陷進了回憶裡,突然癡癡笑了起來,得意的像個緊緊握住了自己玩具的孩子,“這是我對瀾杼的愛,我們之間的愛咒,瀾杼,我明明給你下了咒,你怎麼能離開我呢?”
冷冷盯着他臉上的猙獰的笑容,宣綾靖只覺所有神思都被一種名爲殺意的東西一寸一寸吞噬殆盡,直叫她渾身徹骨寒透,雙眸凝霜。
“你個瘋子!”
一字一字,生生從牙齒縫裡,卻難以消除她心頭凜凜殺意半分!
阿玦,阿玦的母親,竟然都是因爲藺翔似魔,纔會受盡心疾之苦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