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亦弦離開控心陣的那一瞬間,西帝聞人越也瞬間脫離了出來,而後,不待絲毫遲疑,等慕亦弦一安置好宣綾靖,他便迅速取出了龜殼、銅錢等等風水法器來。
在擺弄這些風水法器的這一刻,他的倦意似乎越來越重,本是明亮的琥珀色瞳眸都顯得有些黯淡無光。
可在表面的那一抹黯淡之下,在他的眸底,似乎又靜靜流淌着一抹別樣又柔和的流光,溫暖、欣喜、滿足又感懷悵然……諸多的情緒交織在了一起,隨着映入眼簾那少女的身影而時起時伏。
慕亦弦卻已經斂聚了所有心神,靜候着他所說的招魂寄靈之術。
西帝聞人越時間本就緊迫,更是絲毫不敢遲疑,當即動作越發加快,不過幾息時間,他面色就已經慘白的透明,就連眉眼都徹底黯淡虛浮了起來,可縱然如此,他眸底卻始終有着一團難以熄滅的光,支撐着他繼續下去!
而隨着他的虛弱,慕亦弦那處瞬間便感覺如墜三尺冰窖,刺骨的陰冷寒氣無孔不入般的鑽進了他的肌膚,好似要將他的骨頭一寸一寸生生凍碎!
慕亦弦體內肆掠的內息時至此時雖然隨着消散已經減輕了許多,可如此無處不在的徹骨之寒卻讓他的面色頃刻間更見了幾分慘淡。
隨着這一股不同尋常的徹骨之寒,更有一種如同腦袋被擠壓和撕裂的痛楚在毫不留情的摧毀着他的堅持!
慕亦弦不動聲色地咬了咬牙,額上的冷汗竟是比剛剛內息肆掠最爲強勢時更多!
冷汗成串,滾滾滴落,而他的身形更是顫抖的搖晃着,壓抑的悶咳聲一聲接一聲響在着低矮悠長的地道中。
甚至,咳聲越來越重,身子顫得越來越厲害,薄脣已經血色盡失,旁人不知地寒冷與劇痛之下,他幽深的瞳眸都已經痛的有些失了神采,全憑一股執念於毅力堪堪支撐着!
西帝聞人越瞧着慕亦弦這副模樣,心中不禁亦是焦急。
招魂寄靈,對於承受載體而言,無異於撕裂擠壓靈魂的痛楚,慕亦弦早已在內息肆掠靈蟲反擊之下承受了諸多痛楚,耗費了不少體力,如今痛楚頃刻加倍,他的體力卻早已消耗殆盡,若是不能在慕亦弦尚能堅持之時招魂成功,那阿靖……就真的……
西帝聞人越眸色頃刻見深,心下越發焦急,虛弱的面上也浮現了濃濃的沉色。
近乎衝破承受臨界的痛楚之下,慕亦弦早已覺得頭腦轟鳴作響,彷彿要炸開的劇痛着,他早已不知自己究竟身處何地,又已經堅持了多久,他心中僅剩下唯一的一個念頭,那就是——堅持住!
哪怕是死,也一定要堅持住!
他狠狠的咬着牙,額上淋漓的汗水浸溼了一塊地面,蒼白的面色不存絲毫血色,彷彿一戳就會破。
時間一息一息的過去,就連西帝聞人越面色也一分一分消失了血色,眉眼虛浮地仿若下一刻就會無力的閉上。
驚楚、連安王和聶成祈皆是面露疑色與憂色,他們狀況的糟糕,實在難以讓他們不擔心,可他們眉宇間堅毅決絕、嚴肅認真的神情,卻讓他們不知爲何不敢出聲打擾。
終於……
就在西帝聞人越與慕亦弦狀況已經差到了極致再難堅持之時,聞人越眉宇間終於洶涌而出一抹狂喜之色,而慕亦弦驟然悶哼一聲,彷彿在那一剎那承受了極其難忍的劇痛,他似有所感的倏忽睜開了眼眸,那雙眸子神采因爲痛楚竟是渙散的可怕,半晌沒有對上聞人越所在的方向!
西帝聞人越自是明白慕亦弦心繫的問題,當即盤膝坐下,飛快變幻了幾個動作!
而後,在連安王、聶成祈以及驚楚的眼中所見的,便是那二人又同時緩緩合上了雙眸,不久,本還虛弱輕顫的身體竟是再無一絲動靜,就連氣息都莫名其妙趨於了平和。
就仿若和方纔失去意識了一樣!
連安王眸色見深,不由出聲試探了喚了好幾聲,皆是無人迴應後,他才肯定,眼前這二人定是又失去了意識。
而聽聞連安王出聲輕喚後久久無人迴應,驚楚和聶成祈自是也發現了問題所在。
不過,顧及於先前聞人越提醒的那一句別動,再加上那二人莫名奇妙地失去意識、清醒又失去意識,他們三人相覷幾眼後,都不曾輕舉妄動。
因爲他們相信,眼前這等情況,慕亦弦和聞人越的舉動絕對是事出有因。
……
控心陣中。
西帝聞人越一見招魂成功,便抓緊時機觸動了慕亦弦身下的陣眼,迅速將慕亦弦又引入了控心之陣中。
在陣外時,慕亦弦終於忍不住痛楚悶哼一聲時,他眼中露出狂喜之色時,正是招魂成功之時,可招魂之後,最爲關鍵的問題,卻是能否成功帶入控心陣中。
所以,此刻一入陣,他便雙目緊張至極地盯着慕亦弦那處。
成敗……在此一舉!
慕亦弦睜開眼時,眸子的渙散都還未徹底恢復,片刻之後,才終於看清眼前之人。
可他眼眸中一清楚映入人影,他便按捺不住耐心地焦急追問道,“如何?”
在陣外時,他只能感覺到一股又一股陰寒至極又伴隨着碎骨削肉的極致痛楚,對於情況如何,他根本感覺不到,如何能不急!
西帝聞人越眉宇微檸,神情嚴肅,他並未開口回答,反而是一指戳在了慕亦弦的眉心,隨後,拿着銅錢與龜殼的手更不知做了些什麼,飛速落在了慕亦弦腳下四周!
“……天地之勢,聚之風水,化之需劫,渡往真界!凝!”
西帝聞人越口中飛快的默唸着什麼,直到最後一句,才鄭重地厲喝出聲!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他氣血再無一絲留存,就連在控心陣中的意識身形都瞬間變得透明,半隱半現,他身形抑制不住地在輕顫,好似一縷青煙,正在漸漸消散!
對比之下,他那雙琥珀色眸子一掃黯淡,明亮地極其耀目,仿若啓明星那般,衝破黑暗,指引光明!
他眸光閃爍,帶着無從形容的期待和緊張,視線一瞬不瞬落在慕亦弦身前的一塊空地處!
西帝聞人越不說話,慕亦弦更是心神緊繃,不知他究竟成功與否,也只好隨着他的目光,視線緊緊落在那一片空地上!
一息……
兩息……
五息……
十息……
足足十息短暫又漫長的時間過去,他們所瞧之處仍舊沒有半點動靜,哪怕是一絲風都不曾有。
西帝聞人越本是半隱半現的身影已經只剩一個透明的輪廓,僅剩那一雙琥珀色眸子最爲清晰,卻已經漾滿了緊張和焦慮!
慕亦弦見狀,面色沉冷如冰,心絃更是已經崩到了極致!
“東帝,記住我的話,你命應戰星,萬萬不可……”
就在西帝聞人越已經近乎絕望放棄地的準備開始勸說慕亦弦不要因爲阿靖的死而失去理智之時,他們眼前所盯的這一片空間終於出現了一絲氣流的波動,仿若吹來了一陣風,他們眼前本是虛無的空間裡忽的漸漸浮現了一個身影。
彷彿是誰在潔白無瑕的宣紙上作畫一般,嬌俏妍麗的輪廓最先被勾勒了出來,而後纔是一筆一筆用心的描繪神采。
眼前的身影隨着慕亦弦與聞人越記憶中的模樣,一點一點浮現了驚豔絕世的容顏,風華無雙的眉眼,翹挺如瓊的鼻樑,櫻紅潤澤的脣瓣……
讓他們二人已經跌入無邊地獄的心瞬間雀躍欣喜的忍不住想要歡呼!
阿靖!
這是阿靖!
這是他們——不忍放手的阿靖啊!
哪怕是與死神相搏,他們也不忍放棄的阿靖啊!
慕亦弦一顆死寂的心都忍不住地在顫抖,兩次生不如死的失而復得,讓他再也維持不住表面的淡漠!
於是,他終於遏制不住地撲擁上去,想要將那人狠狠抱在懷裡!
可觸手,卻是虛無的一片,讓他眸底毫不自知地淌過了一絲慌張……這一刻,他清清楚楚感覺到了自己的心底,怕……
他怕……這又是一場夢境……
一場讓他跌入更深的絕望中的折磨……
西帝聞人越此刻已經消散地近乎再也辨不清輪廓,唯有那雙流淌着柔情與想念的眸子,讓人知曉他還存在着。
瞧見慕亦弦如此近乎“草木皆兵”的慌亂,西帝聞人越眸子裡終是劃過了一道嘆息。
他的視線定定落在那越來越清晰的人影身上,愛憐、不捨、溫暖與欣喜就這麼再無遮攔地全全溢出。
心神間,一時感嘆不已……
能讓素來沉穩、泰山崩於前皆面不改色的東帝慕亦弦變得如此患得患失、風聲鶴唳,怕也只有阿靖一人了吧。
阿靖,這一世,你們一定要好好走下去,不負我的一片好意……
一定啊!
隨着心緒漸漸平和,西帝聞人越眸子裡的神情也漸漸恢復了平靜,琥珀色溫潤的光澤流轉在眼底,彷彿要將眼前那漸漸清晰的少女一分分刻入骨子裡。
可他身形的消散,沒有絲毫的停歇,他卻咬着牙再堅持,甚至在心神一分一分向上天祈求着,讓他再多堅持一會!
終於,宣綾靖整個身影全全清晰的浮現了出來,仿若一個真人站在了眼前,湖藍色的長裙逶迤拖地,墨緞長髮隨風輕舞,雙眸閉合的容顏顯得無比沉靜而美好,直讓人想要好好守護一生。
慕亦弦也終於成功地將人緊緊扣在了懷裡,不再是一個難以觸摸的虛影。
真實觸碰到眼前那人的一瞬間,肌膚相觸的指尖按捺不住的在顫抖,讓他越發用力地將人抱緊,彷彿無論抱得多久,都遠遠不夠!
西帝聞人越瞧着他如願將宣綾靖扣入了懷裡,不由垂頭瞧了瞧自己已經虛無的看不見的雙手,神情間不禁拂過一絲失落。
他就是想摸一摸她,也已是奢望了。
而等她醒來見上一面,就更是……毫無希望了……
心中看見她成功出現的喜悅頃刻被別離之緒所充斥,西帝聞人越斂了斂乾澀的眉眼,感受着自己消失在即,不由傷感地嘆了嘆氣,目光再也不捨從那尚未清醒過來的少女身上移開。
對於……如今的他來說,多看哪怕一會兒,他也心滿意足了……
能有這個偶然的機會再遇見她一次,已經是上天的恩賜了……
“東帝,阿靖如今魂已重凝,一離開控心之陣便會回到自己的身體!不過,畢竟她是已經生魂離體過,以招魂之術而回,有所損傷,怕是不會即刻清醒,離開控心之陣後,切記尋個風水明秀之地,以天地風水之力爲她溫養!也許數天半月,也許一年半載,切勿……放棄!”
察覺自己真真切切已經再沒有時間,眉眼前的畫面都在漸漸模糊之時,聞人越不由沉了聲音,提醒道。
他知曉慕亦弦絕不會放棄,哪怕是等上十年,可他心中還是忍不住提醒一句,好似唯有如此他自己才能安下心來。
話音落下,隨後,他的嗓音卻忽然放得很輕很輕,彷彿要無聲無息便深入人心。
“東帝,照顧好她!”代我一起……
語意未盡,他整個人便已經徹底消散不見了蹤影,輕風一縷,吹散氣息,彷彿從不曾出現,從不曾離去……
虛無的控心陣空間隨着他的消散,也漸漸褪去了幻境。
一晃過去,慕亦弦睜開了雙眸,眸前,是他心底的執念。
他顧不得一切,踉蹌着身子摔坐在宣綾靖的身前,他毫不在意自己的狼狽,立即伸手探住了她的脈搏,那一霎,他連呼吸心跳都生生屏住了,只爲不錯過她的生機……
“怦!怦!怦!”
從指腹傳來的跳躍感,彷彿一聲一聲清晰至極的聲音,絲毫不落地撞入了他的心底,感慨萬千的微痛感伴隨着鋪天蓋地的雀躍,將他全全淹沒其中,讓他一直刻意按捺着的心跳與呼吸也漸漸隨着節奏開始恢復了生命的跳動!
他把脈的手就勢將人扣入了懷裡,虛弱之下,他只能堪堪倚着牆壁才足以維持坐姿,直到真真實實地觸感自胸口傳來,才讓他真真切切確定,這不是夢境!
Wшw T Tκan ℃o 阿靖,還活着!
盤膝坐在另一處的聞人越也漸漸清醒了過來,他首先瞧見的,便是從他衣袖滑落出來的生辰玉牒,此刻竟是四分五裂地碎落在他的衣襬上,而那碎片之上,竟是乾淨剔透的再無一絲血痕雜色!
奇怪了……
但這一絲怪異並未讓他多想,當即便落在了慕亦弦與宣綾靖那處!
瞧見宣綾靖已經獲救出來,他眉宇間不由地涌出了一抹欣喜,可隨後,纔不禁一疑,更是奇怪,他們剛剛……不是還在挖地道麼?
阿靖……阿靖師妹,還有連安王他們,怎麼已經出來了?!
可不待他問個清楚,便見慕亦弦滿眸沉寂中,卻流淌着一絲複雜與滿滿的感激之意,虛弱狼狽的坐在地上,卻對着他,沉沉道了一句,“多謝。”
一謝他讓他來到此世,二謝他犧牲意識,救了阿靖。
聞人越不明所以,卻沒有尋得到機會問,慕亦弦已經招了驚楚扶他出去。
聞人越瞧着慕亦弦已經虛弱到如此地步,心中疑慮不禁更甚,可目光落到那仍舊被他穩穩扣在身旁的那道少女身影時,他心口莫名一縮,極其陌生的傷懷之感倏忽漾滿了心頭,可卻一晃而過,恍如幻覺,他想細感,卻早已無處捉摸。
他搖了搖頭,將這一絲莫名拋入了腦後,才追着他們向着地道外走去。
他們走出地道時,夜色早已褪盡,熹微的陽光已經稀稀疏疏照進了密林,柔和的光暈籠罩着大地,仿若一片生機勃勃,美好安寧。
慕亦弦微微仰頭瞧了瞧天空,一洗如鏡,清澈地彷彿阿靖的眼睛。
許久不見的明亮刺得他眼眶微紅,可他脣角,眸底卻毫不自知地漾着笑,笑得滿心感激。
終是一切無恙,終是懸心落地。
阿靖,還在他懷裡……
希望,就在遠方。
他會珍惜,會等她醒來的那一天,無論多久,此生願矣……
他回頭瞧了一眼聞人越,幽深的眸底,漾着幾許複雜,斟酌片刻,卻也沒再提及,也許,是不想此世的聞人越也落入上一世同樣的困境。
他怎會不知,上一世的聞人越對阿靖的愛,從不比他少。
可是愛情這種東西,從來沒有對錯,沒有多少,更沒有退讓!
一生執着,便是如此。
……
慕亦弦雖未提及西帝聞人越,另有一人,卻也知曉,那便是……連悠月。
凝洄族中,那一道嬌小的身影孤零零的漂浮在池塘水面上,雙眸緊閉,面色蒼白,可在西帝聞人越消失地那一刻,她雙眸卻倏忽睜了開來!
那一雙眼眸裡,浸滿了悲慼,還有絲絲淚光氤氳着,而她茫然呆愣地仰望着天空,彷彿也已失了魂落了魄,不知還能做些什麼……
天空裡彷彿出現了西帝的虛影,溫潤地眉眼裡也終於如她期待那般只剩下了她一人,他向她伸出一隻手來,她便欣然地探出了手去……
涼薄的空氣繚繞在指尖,彷彿在嘲笑她的幻想……
怔怔回過神來,她才茫然呆愣地垂下手來,喃喃自語一句,“殿下……你終究還是爲她…放棄了一切……”
再也……見不到了……
嘆聲落下,她悲傷的合上了雙眸,池塘裡本是靜靜地水流忽然急湍了起來,仿若在她的身旁有一個旋渦,全全向着她涌流而來,而她,就在這涌流之下,慢慢……沉入了池底……再不願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