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驚楚的回稟,宣綾靖眉眼裡的熠熠風華不由漸漸消退,而後被淺淺的促狹與深晦之意所替代。
“闔宮驚動,這般大的動靜,且看看這侍衛帶來了什麼消息。”
瞧着宣綾靖眉眼間的促狹,慕亦弦眸底情不自禁地淌過了一抹柔和。
而等他視線轉落到驚楚身上時,又只剩下滿目沉冽,深邃難探。
“帶上來。”
驚楚應聲離去,不多時,便扶着一人走近了殿內。
而此人,卻正是連安王的暗鷹,那分明被慕亦弦一掌擊在天靈蓋的人。
對於習武之人,除卻脈門,天靈蓋便是最爲脆弱之處,被當掌襲擊,竟皆只有身亡。
發現前來之人有兩人,而留下阻攔他的人正是七皇兄的侍衛時,慕亦弦便心知另一人當是殷杬派來監視之人。
暗鷹既然留下來,必是有消息傳回,但顧及那監視之人,未免給七皇兄帶去懷疑與隱患,慕亦弦只好故意下狠手,讓那監視之人以爲暗鷹死在了他的手中。
而此時,暗鷹衣衫襤褸,還凝固着不少斑駁的血跡,他的面色蒼白,呼吸沉重,雙瞳隱隱有些虛浮與渙散,明顯確實受了不輕的傷。
作戲嘛,總要真真假假摻雜,才能混淆視聽,取信於人。
“參見皇上!”那暗鷹被驚楚攙扶而來,當即跪倒在地,雖是虛弱,卻還是勉強見禮道。
暗鷹本該歸屬皇上,而之前,太后攜稚子奪位,他們因爲先帝遺詔之事,卻認了連安王爲主,卻未想最後,竟是先帝十五子登上了帝位。
東帝即位,不曾怪罪於他們,已是天大的恩澤,他此刻自是不敢虛了半分尊卑禮數。
慕亦弦對暗鷹雖沒有什麼好感,但卻也並無誅殺之心,淡淡瞥了那暗鷹一眼,便示意驚楚將人又扶了起來。
“七皇兄有何消息?”
那暗鷹步伐虛浮地由着驚楚攙扶,才勉強回道,“殿下讓屬下告訴皇上,西殊太子的生辰玉牒似在殷杬手中,而且玉質黑沉,不似原本剔透,不知是不是什麼陰邪手段。”
慕亦弦當即凜了眉峰,沉冷之氣在雙瞳裡肆意遊走。
而宣綾靖卻是眉眼一沉,透出了幾分厲芒,“具體是何情況?”
她雖不懂那些風水之術,但卻也知攸關生辰八字的東西,不會是什麼小事。
更何況,聽那暗鷹之言,阿越師兄的生辰玉牒色澤黑沉,明顯就是不祥之兆。
難怪當初還在北彌時,悠月那般惶惶不安,原來,阿越師兄竟當真出事了!
那暗鷹卻是遲緩地喘了一口氣,才又道,“殿下身邊一直有殷杬的耳目,當時殿下只簡短地告訴了屬下這一句話,具體情況,屬下不知。”
“他們現在藏身何處?”宣綾靖擰着眉,又是問道一句。
“在祁連荒山中,據盛都不過一日路程,但屬下離開時,殷杬曾說會換地方,只有那隨行監視屬下之人,才知道他們如今的位置。”這也是爲何他自己留下,讓那殷杬的手下逃生的原因之一。
宣綾靖問完,慕亦弦才又眉峰沉沉,意味深沉地又是問道一句,“此次臨天閣之事,是七皇兄提及,還是殷杬提及?”
聽慕亦弦如此問,宣綾靖不禁也隨之沉了沉眉眼。
阿弦這句話的前後差別,可就大了,甚至,可以解釋今晚臨天閣遭襲的真正意義。
“殷杬。”那暗鷹虛弱的回了一句。
而他的回答,讓宣綾靖與慕亦弦同時眸色見深。
慕亦弦這才揮了揮手,示意驚楚將人帶下去休息。
等驚楚與暗鷹離開,宣綾靖卻是忽然喚道,“伶顏!”
伶顏應聲走了進來,便聽宣綾靖果斷命令道,“即刻聯繫西殊,務必查清阿越師兄如今的情況!”
可待伶顏轉身剛要離開,宣綾靖卻是又忽然阻止道,“等等!”
伶顏停住步伐,等候她的下一步命令,卻見宣綾靖沉沉擰着眉,久久沒有命令,似在自思自量。
而此時,宣綾靖也確實是在考量。
先前剛聽到那暗鷹所說的消息,她震驚擔心之餘,尚來不及細思,可眼下細細想來,卻意識到了幾分不對。
殷杬手中有阿越師兄的生辰玉牒,定不僅僅只是這幾日的事情,這幾日,殷杬隨連安王一同出逃在外,怎麼可能有時間前往西殊?
而連悠月如今正在阿越師兄身邊,連悠月身邊有她派去的九伶樓護衛,若阿越師兄有事,她的消息應該早就傳到了伶顏的手中。
因爲,她當初派那侍衛前去保護連悠月時,顧及當初連悠月那般惶惶不安,她也暗下了命令,注意阿越師兄的安危狀況,及時告訴於她。
可如今,伶顏並沒有收到任何消息,不是阿越師兄安然無恙,那便是阿越師兄有意隱瞞。
阿越師兄手握九曜手令,等同九伶樓主之令,若是阿越師兄命令不能外傳,她自然得不到消息。
而她如今,更加懷疑阿越師兄確實是出事了!
畢竟,西殊三方對峙的局面持續到了如今,若阿越師兄無事,爲何不趕緊平定亂局呢?
思慮至此,宣綾靖眉眼不禁沉了沉,才又看向伶顏,沉聲道,“伶顏,你即刻趕往西殊,務必告訴本宮,阿越師兄如今真正的情況。”
伶顏本屬她的親衛,並非九伶樓人,自然不受九曜手令的約束。
“是!屬下派個人來宮中爲長公主傳信,便即刻啓程。”伶顏應了聲,明白了宣綾靖的意思。
宣綾靖眉眼之間卻沉着滿滿的憂慮之色,遲遲不見消退。
慕亦弦瞧着宣綾靖眉目間的擔心,不由地走近握住了宣綾靖的手。
只是他此刻面色沉冷淡漠,雙瞳更是幽深難探,似有寂寂幽光靜淌其中。
他安撫道,“阿靖別擔心,西殊太子本就精通那些風水手段,殷杬未必能對他有何威脅。”
只是他安撫的聲音太過清冷淡然,隱約間,似乎還夾雜着絲絲不滿與……毫不自知的委屈?
起先,宣綾靖還未察覺,立即反駁道,“阿越師兄在那山洞中,就已經過耗了心力,根本沒得到時間修養,若再動風水之術與殷杬博弈,還不知會不會造成生機過耗,難以轉圜,他的頭髮,都已經因爲生機損耗徹底蒼白了——”
可等她回過身來,看見慕亦弦那雙瞳眸裡的神情時,微張的薄脣,卻不由地滯住,再沒聲響。
那一雙幽瞳,似冽冽寒潭,孤寂冷淡,可此時,卻有不知名的幽光與寂然閃爍其中,還有少許的執著與霸道深藏眼底。
宣綾靖定定對視良久,卻忽然,撲哧一聲輕笑了出來。
上世此生,她見過阿弦太多的神情,卻從未見過他……吃醋……
竟是這般……有趣。
不由地,她反手回握住慕亦弦的手,那溫涼的觸感自指尖傳到心口,滿是安逸與滿足。
她閉了閉眸子,斂了眉眼裡的笑意,再睜眼時,已是帶了幾分怔忪與回憶。
“阿弦,如今師父已經仙去了,無蜺山是我的家,不能再有人出事了。”
言下之意,阿越師兄在她心中,便是和師父一樣,是親人。
聽聞此話,慕亦弦情不自禁緊了緊手,幽幽寂然的瞳眸裡,乍然拂過一絲熾熱的幽光。
二人抵肩相立良久,宣綾靖才斂了斂有些傷感了神色。
等伶顏趕到了西殊,應該就能知曉阿越師兄如今真正的狀況了。
……
從名於宮回到欣沐軒,宣綾靖才從傷感之中徹底回過了神來,恢復了精明睿智之狀。
隨意沐浴洗漱之後,她躺在牀榻之上,卻是輾轉難眠,心神難平。
因爲,她的思緒間正在思量着今晚所發生的幾樁事情。
先是她與阿弦討論着連安王“隻身”入虎穴之事,從那時之言談,便知阿弦也考慮過殷杬選擇連安王而非靜穆王的理由。
也許,會是因爲那能夠名正言順的先帝遺詔,所以,從那“隻身”二字,便足以明白連安王並非將先帝遺詔隨身攜帶,甚至有可能爲了讓阿弦放心,早已呈遞給了阿弦。
但爲了讓殷杬等人不懷疑連安王的謀逆誠意,連安王必會還有一份先帝遺詔,能夠在他需要時,用以取出。
而阿弦與連安王便合夥,以臨天閣設下了圈套,在臨天閣藏匿了一份“先帝遺詔”,同時也是給了連安王一個傳回消息的理由。
只要連安王有何大事要傳回之時,便可以取回先帝遺詔之事爲由。
既是防範了先帝遺詔落入外人之手,又給了連安王靈活傳回消息的藉口,可謂一舉兩得,有備無患。
而她之前在收到阿九傳來的南喬消息後,別有所指的那一句,“也許,你們當真防範對了。”
所指,正是先帝遺詔。
畢竟,阮寂從以聶成祈的名義,從南喬太上皇手中騙取了傳位詔書。
要知道,風引穹都知聶成祈並非念妃之子,而是東淵四公主的孩兒,阮寂從不一定不知,可如此情況下,他們還耗費心思拿到傳位詔書,不免讓人懷疑他們的用意。
再加之這臨天閣遭襲,暗鷹帶回來的消息,此次前來臨天閣取先帝遺詔之事,乃是殷杬爲主導提及。
不是連安王主動提及,而是殷杬,這意味,可就深了……
先是騙取了南喬傳位詔書,如今,又主動提及東淵的先帝遺詔,如此巧合,怎能不惹人生疑……
可更爲讓人疑惑不解的,卻是,他們又非皇族之人,要傳位詔書又是爲何呢?
還有,殷杬拿着阿越師兄的生辰玉牒,又做了什麼?!
事情越是進了一步,她的疑慮反倒越深了些,還有阿玦的諸多暗藏問題,她如何能夠安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