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用途?”聶君厝霎那寒了眉宇,好似面對的正是東淵太后那般,渾身陰鷙凶煞之氣獵獵鼓動。
宣綾靖並未立即開口回答,反倒是等聶君厝回過神來,收斂了渾身氣勢之後,才轉而看向阿九,突兀地問了句,“阿九……南君可信否?”
阿九根本沒有料到宣綾靖會突然問出這樣一句話來,如此情形,如此問她,分明就是看穿了她與南君之間的異樣,阿九竟是如同一個被抓到糗事的孩童,刷的漲得臉頰微紅,久久忘了回答。
倒是聶君厝“厚顏無恥”地突然握住阿九的手,笑着讚了句,“長公主好眼力,朕當然可信了。”
呆在南喬這些天,宣綾靖還從未從聶君厝口中聽到如此不摻虛假,不摻君上威儀,如此情真意切甚至是歡喜雀躍的話來。
惹得宣綾靖不由更是詫異地瞧了阿九與聶君厝一眼,這一刻的聶君厝,竟是再無半分被困多年,脾氣陰沉兇戾的乖張來,反倒像是個平平凡凡,溫馨度日的平民百姓,只握着阿九的手,便已此生足矣那般。
宣綾靖更是從未在阿九臉上瞧見過如此小女兒家羞赧的神色,顰蹙皆嗔,怡人心神。
“咳咳!”瞧着眼前這二人竟如同忽略了她的存在,宣綾靖不由地重重咳了一聲,阿九才驚得抽回手,嗔怒地瞪了聶君厝一眼,旋即終於恢復了宣綾靖熟悉的那個清冷淡漠的模樣。
聶君厝竟是窮追不捨地抓了過去,更是眼神緊緊盯着那人,竟是一刻也不願錯過。
“沒想到,南君竟還有如此……孩子氣的一面。”宣綾靖有意加重了“孩子氣”那幾個字,言下便是在提醒聶君厝收斂些。
“咳!”聶君厝面色訕然地輕咳了咳,竟是引以爲榮地感謝道,“長公主謬讚了。”
宣綾靖根本不理會聶君厝,瞥了一眼已經恢復了沉穩的阿九,才道,“那便先說正事吧。”
“困住南君的那個陣法,據本宮對陣法的瞭解,應該是早已失傳的命陣,那命陣主對紫微帝星,當時所指,便是東淵那稚子先帝。而那稚子先帝亦是命中有劫。所以,困住南君的命陣,應該就是在剝奪南君的氣運,妄圖改變稚子先帝的命劫。”
聶君厝本還含笑的面色霎那寒了下來,雙瞳更是浸滿了陰鷙之色。
宣綾靖瞟了他一眼,才又繼續道,“可自從阿九告訴本宮南君的真實身份後,本宮有一個問題,一直想不通……”
先前,聽阿九說及南君的真實身份時,她心中劃過的濃重疑色便也正是此事。
“什麼問題?”聶君厝陰沉地問了一句。
“這種罕見的命陣,以犧牲一人拯救一人,那契合陣法的能支持紫微帝星不滅的犧牲者,自然不是隨便選之,若不身負能與紫微帝星呼應的帝氣,必會徒勞無功。可當初,太后指明所要之人,乃是當初的南喬二皇子……若非陰差陽錯變成了南君,那命陣絕無可能產生作用……”
“南喬之帝當初並未退位,甚至連太子都未立,太后如何能確定南喬二皇子便是契合之人?又是如何,陰差陽錯換成了大皇子後,那命陣竟也成功運轉?”
宣綾靖頓了頓,眸光陡然深晦了許多,“難道……僅僅只是,巧合?”
“巧合?”聶君厝脣角陰沉至極,沉默片刻,卻又陡然嗤笑一聲,“這世間,哪來的如此多巧合!”
宣綾靖沉默地盯着聶君厝,不再多說。
聶君厝笑聲收斂之後,才眸色柔和地瞧了一眼阿九,隨後視線回落到宣綾靖身上,意味深長地道,“原來,這就是長公主讓阿九跟蹤我的原因……”
阿九面色陡然赧然,聶君厝原來早就看穿了她的意圖,那時竟是有意戲弄她不成……
宣綾靖此刻倒是沒再注意阿九的神情,只深晦地斂了斂眉眼,“本宮的初衷,倒沒有這麼深……南君在疏蘭苑陣內,有意提醒刺客之事,讓本宮覺得……南君也許是要藉此名正言順除去念太妃了……本是好奇南君的動機,才讓阿九去查探查探……”
聶君厝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峰,直接問道,“那知曉朕身份之後的目的呢?”
“自是要探一探這南喬念妃與南喬當年那場李代桃僵的事情真相了。”宣綾靖意味不明地回答道。
“本來,本宮起初也只是懷疑當年的李代桃僵‘可能’有問題,但不巧,今日本宮剛好收到一則消息,太后身邊的術士風引穹八年前竟是假死,連太后都不知真相,本宮便直覺當年之事絕對另有乾坤。那陣早已失傳,只可能是風引穹早就爲太后之子留下的陣法。”
聶君厝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
宣綾靖掃了一眼阿九,便也沒再賣關子,繼續道,“明明是陰差陽錯,卻還是成就了太后的命陣目的,能達到如此的只有兩種可能。”
“其一,有人早已爲太后測算好了契合之人,而太后深諳宮廷,自能推測到南喬宮中情形,早已料到南喬會用不受寵的大皇子頂替,指明南喬二皇子只不過是掩人耳目。測算之事,不論是風引穹還是藺翔,都能測算出。”
“其二,太后也不知究竟何人合適,也許,是多年前就有人告訴她南喬二皇子合適,而後,有人在南喬暗中悄悄推動李代桃僵之事,以達到太后也不知曉的目的。”
聶君厝面色陰沉譏誚地牽了牽脣角,滿眸冷笑,“不管是其一還是其二,長公主所說的這個人……應該都是風引穹吧?這風引穹是個什麼樣的人物,朕當真有些好奇了?”
“雖說確實是指的同一人,可這先後的意味,就不大相同了……”宣綾靖語意深沉地提醒一句。
聶君厝冷冷扯了扯脣角,滿是諷意,“看來,朕還要暫留念太妃一命了。”
聽聶君厝明白了她的意思,宣綾靖這才拂過一絲笑意,問道,“南君的毒,如何了?”
“是個狠角色。”聶君厝諷刺地說到一句,“只可惜,朕在外爲質多年,豈會如此輕易被人塞下毒藥?朕若不想吞下去,便是塞到朕的喉嚨裡,朕也能吐出來,何況只是塞到了口中。”
“同樣,便是有武功再高的人暗中盯着朕,朕也能感覺到一絲異樣來……也許,這是爲質多年唯一留給朕的保命直覺吧。”聶君厝後面這一句話,明顯是對着阿九所言。
阿九頓了頓,這才明白先前在暗室,她究竟爲何會被發現了。原來不是她漏了痕跡,而是他敏銳的直覺。
“既如此,那便要勞煩南君多費心了!最好能弄清楚風引穹到底想做什麼?”
宣綾靖不禁想起風引穹拜訪無蜺山後,無蜺山一片狼藉,師父也消失無蹤的事情來。
……
翌日清晨,太陽尚還未冒出頭,空氣清新怡人,似乎還帶着絲絲清涼的水汽。
宣綾靖本是準備前去長生殿與聶君厝商討見一見念太妃之事,卻未料,竟是在水月殿不遠處的轉道處,撞見了渾身帶着溼冷之氣的慕亦弦。
倒是不知他從何時就站在了此處。
“東帝。”宣綾靖遠遠打了個招呼,便不再上前,準備繞道而行。
哪知慕亦弦卻忽然上前一步,二話不說扣住她的右腕,冰冷的觸感霎那從肌膚直躥入骨,冷得宣綾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東帝這是作何?”宣綾靖掙扎着想要抽回手,可那鉗着他的手力道大的嚇人,恨不得要將她的手骨都生生捏碎。
慕亦弦卻沒有半分動容,神色冷漠地掀開她的衣袖,而後,沉沉盯着她腕上的花紋,久久沒有出聲。
甚至在慕亦弦的注視下,宣綾靖分明的感覺自己右腕裡的竄動感更是明顯了些,就連肌膚表面都能依稀看見。
她也一直心有疑惑,不知這花紋,這手腕裡的竄動,究竟是什麼情況?難道,真是當初那陣法村落內,那祭司所說的什麼靈物之氣不成?
而有一瞬,她卻忽然感覺慕亦弦鉗着她的手似乎顫了顫,而後便沉冷無聲了下去。
可宣綾靖不知,在慕亦弦左手碰到宣綾靖的這一瞬,慕亦弦手腕內的氣脈亦是再次竄動了起來,甚至比之宣綾靖手腕裡的氣脈更要猛烈。
而慕亦弦沉冷寂然的面色之下,卻陡然眸色一深,恍若濃郁子夜,只剩寂然無光的無邊黑暗。
心底霎那掀起的軒然大波,將他近乎死寂的心湖猝不及防激起一陣一陣漣漪波瀾。
因爲,在他鉗住宣綾靖手腕的這一刻,那些曾經在他腦海裡模糊閃過的畫面,竟是再次一副一副地快速閃過!
那些,明明曾經只因爲雲夕玦而閃爍過的朦朧畫面。
而此刻,腦海裡的那些畫面,明明仍是看得不清,可他卻莫名感受到了一種熟悉的情緒,瞬間將他整片冰冷的心都徹底感染,就好似,那就是他曾經真真切切有過的感受!
——“你有過真心嗎?”
——“雲夕玦,你個沒心沒肺的女人!”
——“……”
——“朕不允許,告訴你,朕要你活着,親眼看着北彌再次覆滅。”
濃烈的情緒感染之下,慕亦弦已然徹底沉浸了下去,口中一句一句喃喃地隨着情緒起伏言說着。
慕亦弦毫無自知,可宣綾靖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