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此話一出,整個勤政殿氣息一瞬凝滯,像是殿外漸漸變濃的夜色,沉重而寒涼。
雲凌心神微微緊了緊,如今北彌暗下撤離之事,素鳶已經與他提過,難不成,太后發現了什麼端倪?
不,應該不是。
雲凌思緒飛快一緊一鬆,而後才又不露聲色地皺了皺眉,好似疑惑不知太后此問何意。
太后意味深長地勾了勾脣角,鳳目間幽光轉瞬即逝,可面上,卻隱約浮出幾分憂色,感嘆道,“這些日子,這些風言鬧得,哀家怕這宮裡也不太平了。不過郡王不必擔心夕玦那丫頭的安全,今日,哀家已經爲她換了一處安全的住所,況太醫也能如常每日照料,等哀家平定了這些風波,想必夕玦那丫頭也被況太醫照料的容光煥發了,屆時,郡王就能一解思念之情了。”
太后的話,說得感嘆,說得體貼妥善,可雲凌心底卻驟然一涼,冷颼颼一片,瞬間明白了太后的意圖。
太后這是,在拿玦兒的安危要挾他了!
雲凌心下急轉,隨即神色正了正,“微臣願爲太后分憂。”
“好!郡王能有此心再好不過了!”太后微眯的鳳目間依稀透出幾分滿意,“北彌調來的兩萬禁軍,雖是歸入了我東淵,可到底已經習慣了北彌的方式,這短短數月,也來不及讓他們熟絡我東淵,若有郡王調派統率,定能事半功倍。”
太后的話音一落,雲凌心頭便嘆了一聲果然。
此前那次晚宴,太后有意奪他兵權,本是想要慢慢訓練,挑選自己親信率領,可卻沒想到政變會發生的如此之早,以至於太后根本來不及將北彌這數衆之人納爲己有。
而如今,局勢暗變,北彌的兩萬禁軍也是一股力量,可這股力量太后還不夠時間徹底同化,只能由雲淩統率,纔是最好的選擇。
而要將兩萬將士交給雲凌,她必須要有十足的把握能夠鉗制雲凌沒有反叛之心,而這鉗制的關鍵,便是雲夕玦!
如今情形,雲凌只能點頭應是,而後,纔在太后的滿意之中,離開了皇宮。
濃郁的夜色,罩住了整個皇城,也將所有的暗流洶涌,藏匿在表面的風平浪靜之中。
宣綾靖被太后以保護之名與連悠月一同監禁之時,就已然明白了太后的謀劃。
甚至,應該說,早在她前些時日被儺娘接入皇宮之時,就已經料到了這一步。
太后爲求自保,必定會以她的安危要挾雲凌老將軍,而北彌送入東淵的兩萬禁軍,只有在雲凌老將軍的統率之下,方能發揮出最大的力量。
而宣綾靖的目的,也正是這北彌的兩萬皇城禁衛。
如今北彌盡在悄然撤退之下,如果將這兩萬禁軍留在東淵,一旦北彌重立於世,這兩萬禁衛,怕是會被遷怒,處境危急。
而只有如此,這兩萬禁衛纔會全全落到雲凌老將軍的手中,行動自由。
……
而就在宮中局勢變幻之際,況晉函已然迅速將宣綾靖的計劃轉達到了尉遲曄。
尉遲曄聽聞之後,沒有絲毫遲疑,徑直吩咐了下去。
這一夜,整個九伶樓暗下動作頻頻,佈置撤離路線的,檢查暗中安排的,就連連長天也已經接到了撤離的準備。
其實,連府除了連長天以及連悠月,基本已經撤離的差不多了。
連長天收到撤離消息之時,霎那有些遲疑地道,“小女還在宮中,不知……閣下可有辦法?”
此去通知連長天的,正是身披斗篷的素鳶。
素鳶頓了頓,才道,“兩日後,我會潛入宮中。雲凌老將軍之女也還在宮中,連大人不必太過憂心,一切,長公主都有安排。”
“好好好!”連長天這才感慨地嘆了嘆,老眼隱隱淚花縱橫,“北彌有長公主,實乃我北彌之幸啊!”
“連大人爲國爲民之心,長公主十分讚賞。”素鳶淺淺留下一句,這才悄然離開。
而盛都之外,在南喬境內與聶君厝分道揚鑣之後的聞人越卻已經悄然趕回了盛都郊外,此際,正與連安王碰在了一處。
山脈裡臨時搭建的住所裡,四面幽幽的火把在夜風中搖晃,就如同而今的朝局,風雨飄搖。
“連安王!”聞人越神態從容溫和地抱拳喚了一聲,而後才又頷首微微向着季霄翎見了見禮。
季霄翎對他倒是不甚滿意,態度不太和善友好,只冷冷輕哼了一聲。
連安王慕亦淵連忙打着合場,聞人越倒是毫未在意,如今局面,他要的,便是東淵各方強勁的碰撞,這些細枝末節,他怎麼可能會放在心上。
“西殊護送聘禮的隊伍再過三個郡,就能到達盛都了,殿下,可要早做準備了!太后絕不能小覷,不會在如今局面之下,讓西殊的人馬闖入亂局之中,如果太后勒令聘禮隊伍在其中一個郡休整數日,再想趕來,恐怕就麻煩了。”
連安王神色正了正,滿是邪佞之氣,陰冷笑道,“大皇子放心,那三個郡,本王早就打點好了,不會有任何阻攔的。”
聞人越這才又溫潤隨和一笑,“連安王事先有安排,那本皇子就放心了,在此預祝大皇子旗開得勝,位臨九五了!”
……
而慕亦弦這處,在明面上,一千黑鐵衛正押送着“宣綾靖”取道北彌返回東淵。
慕亦弦駕馬走在隊伍最前方,神色沉冽難明,視線更是幽寂莫測。
阮寂從僅次於他,卻是面色嚴肅幽沉,時不時猶疑地瞧了一眼慕亦弦頎長挺拔又冷傲孤寂的背影,時不時卻又冷肅莫名地回頭瞥一眼北彌餘孽。
自從黑鐵衛將石牀帶人一起吊上來後,慕亦弦就再未看過一眼。
只是,慕亦弦神色沉冷莫名,實在無人能夠瞧出,他究竟在想些什麼。
另一邊,南喬君上聶君厝竟是親率人馬,急趕而去。
入了夜,慕亦弦的隊伍停下休息,聶君厝卻仍舊疾馳趕路。
慕亦弦神色幽深難明地佇立在石牀之前,頎長的背影,無形透着一股震懾冷冽的氣勢,而他目光寂然一片,似有殺意鼓動,又有疑惑蔓延。
而他的視線,卻越發幽沉深暗地盯着“宣綾靖”胳膊之上的那似火似花的紋絡,面色投下一片深邃幽暗的陰影。
就在這時,阮寂從忽然上前道,“殿下,剛剛收到桑莫來信,說這北彌餘孽周身的護身陣法,依您的描述,應該與核心陣內雲夕玦所用的畫地爲牢之陣異曲同工,所用皆是微刻之法,提前繪製在器具之上,只需心血之力便能激發陣勢。”
慕亦弦幽寂如暮的視線這才淡淡地動了動,而後,移到了絲線纏繞在“宣綾靖”左腕,被“宣綾靖”握在手中的那塊似玉似石之物。
他當時在洞穴內看到之時,就覺得此物熟悉,後來想起曾在雲夕玦手中見過此類物件,這才命阮寂從傳訊桑莫問問陣法情況。
果然!
雲夕玦和北彌餘孽,關係匪淺!她們所用之物,佈陣之物,都竟乎相同!
除卻,一物之上雕刻的鳳凰,一物之上雕刻的麒麟。
阮寂從回稟完桑莫之事後,才又神色寒厲地道,“殿下,還有一則消息。”
“說。”慕亦弦頭也沒擡,視線冷寂至極,卻情緒難辨地落在石牀之上,只餘渾身錚錚凌厲的殺意,如實一般洶涌鼓動,讓所有黑鐵衛渾身寒噤。
“在我們追趕西殊大皇子之時,南喬發生了政變,據查,南喬質子聶君厝奪政之時所率將士,正是當初在北彌葵天兵陣被破後消失不見的兵馬,而助南喬質子奪政之人,正是北彌將軍,蘇晉!殿下,這定是北彌餘孽暗中推助!”
阮寂從話音剛落,卻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
因爲,在這一瞬,一股難以抵抗的殺伐戾氣毫無預兆地從慕亦弦身上噴薄而出,瞬間籠罩住周遭所有生機!
一霎,本就暗沉的天幕,就好像生生塌了下來一般,壓的所有人背後溼冷,心驚膽戰!
所有人就連呼吸都小心翼翼地收斂了,只覺有一種鋪天蓋地的死寂朝着自己淹沒而來,沒有半分掙扎之力!
凌厲,決絕,殘忍,冰冷,沒有一絲餘地,沒有一絲遲疑!
錚!
一道冰冷的銀光閃過夜色,凌厲的劍鋒似乎能夠割破肌膚,刺入骨髓!
冰冷的劍身反射過清冷的月色,冷光從劍柄滑到劍尖,就如同凝實的殺意從劍尖直衝雲霄!
慕亦弦雙眸乍然冰冷漠然,俊美的輪廓,沉在無邊夜色中,只餘沉凝的恨意與滔天的殺伐,“阮寂從,調兵前往北彌皇城,捉拿北彌餘孽,宣弘璟!”而今東淵內亂,北彌既然復出,必爲復國之事,守株待兔,正是時候!
“是!”阮寂從凜然應聲,速度退下,寫完調兵手令,遞給慕亦弦蓋了兵印,便即刻傳回青烏山營地。
臨到黎明破曉之時,慕亦弦的調令便已到達了青烏山。青烏山營地迅速點兵整隊,準備出發!
而同時,飛鸞殿中,太后亦是收到了一則消息。
看完消息之後,太后只鳳目寒冽地嗤嗤諷了一句,“十五啊十五,別怪哀家,拿捏準了你!只怪你啊,一次一次把軟肋往哀家眼裡送!你可知,生在皇家,不爭也是罪!”
而後,太后冷厲至極地刷刷寫完一封書信,而後,骨笛一吹,交給了現身之人,冷聲道,“以最快速度,交到手中。”
儺娘進屋伺候之時,飛鸞殿內,早已恢復了平靜,只餘太后神情似幽沉似懶怠地倚躺在臥榻之上,微眯的鳳目裡,狠戾莫名。
儺娘微垂的視線微微怔了怔,這才斂了斂神色,恭敬地上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