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鴻殿內,小皇帝正神情呆滯地端坐在龍榻之上。
況晉函正收拾着銀針藥箱,見着太后鳳駕到來,忙得俯首行了禮,與前幾日一致地回稟道,“太后,皇上已經準備好了。”
太后神色陰沉可怖地點了點頭,視線轉向神情呆滯、一動不動的小皇帝時,鳳目之中瞬間充斥了赤紅的憤怒殺意。
只要一看到皇兒這般模樣,她心頭的憤怒就恨不得生生衝出來!
這幾日,爲了遮掩羣臣,她的皇兒都是如此去上的朝!後背上,滿是況太醫刺入的銀針,用以封住穴道,以免她的皇兒在朝堂之上開口說話,動作失儀。
轎攆已經在飛鴻殿外等候,太后神色交織着憐愛與痛恨悲憤,牽着小皇帝上了轎攆,向着朝堂而去。
細軟的雨花,一刻不停地飄落,卻連地面都未能打溼透徹,可幹一塊溼一塊的斑駁,反而讓人心中更加煩悶不堪。
這一日,明明空氣清醒,本該讓人心曠神怡,可整個宮中,卻總有一股莫名的寒涼,往所有人骨子裡鑽,讓人捉摸不透地感覺有一股陰冷之氣纏着自己。
而目送太后與小皇帝離開的況晉函,卻是眉峰微微一斂,醫者爲善的瞳眸裡少見地拂過了一絲冷幽之色。
……
朝堂之上,懸簾而隔,太后與皇上高坐廟堂之上,羣臣俯首同行叩拜之禮。
太后威儀凜凜地一句平身,顯盡了皇者氣魄。
可羣臣的目光,卻統統有些不着痕跡地透過懸簾,打量着已經數日不曾開口說話的小皇帝。
風傳在暗下的皇上失智癡傻之時,就如同一粒種子,隨着時間,隨着細雨,悄無聲息的發芽生根。
太后本就威嚴凌厲的聲音在這空曠巍峨的大殿內,越發顯得尊崇而威嚴!
商議朝政之事本正嚴肅之時,太后剛剛冷聲質問了一句朝臣之時,就在這陡然的沉默間。
忽然——
“母后,母后,我……我怕,這裡……人多,多,我怕,好怕……母后,離開,離開……”
稚嫩中滿是驚慌、迷茫、遲滯、癡傻的嗓音突兀的響在這格外靜謐的大殿,空曠之下,這聲音餘音迴盪,更是久久不歇!
太后面色陡然一凝,扭頭,便見本該一動不動坐在龍椅之上的小皇帝竟是面色驚慌無措,癡癡傻傻地看着她,更是不待她按住小皇帝,小皇帝已然整個蜷縮到了龍椅一角,緊緊攥着她的一隻胳膊,神情惶惑無知。
而小皇帝背上的銀針不知何時,掉落了幾根,正落在龍椅之上。
雖是隔着懸簾,羣臣無法看清小皇帝的神情,可這一次,如此明顯的聲音,如此明顯的動作,只讓所有朝臣面色一震,心中驚濤駭浪,面色卻全然鴉雀無聲!
所有人心頭都鋪天蓋地而來這幾日的風言風語!
皇上,早已失智癡傻!
原來,竟是真的!
太后坐在高位,懸簾更是隻能遮擋一面的視線,故而,所有羣臣的震驚之色,全被太后收入了眼中!
太后鳳目愛憐悲痛地看了一眼正驚恐無助地抱着她胳膊尋求安穩的皇兒,隨即,雙眸一寒,滿是果決殺伐之意!
驚天的威懾寒意霎那充斥了整個大殿,太后冷冷吩咐儺娘將小皇帝帶了下去,而後,便是冷聲道,“皇兒病體未愈,勞衆臣掛心了!況太醫正在爲皇兒醫治,不日便可痊癒,既然衆臣掛念,不如留在殿中數日,一同爲皇兒祈福,有羣臣祈願之心,皇兒必也能早日康復!”
太后言罷,羣臣一片譁然!
然而,不待羣臣開口,太后竟是早有防備,禁衛忽然匆匆而來,將整個朝堂圍了個嚴嚴實實!
爲了遮掩消息,以防連安王與靜穆王襲來,太后竟是要直接囚禁所有朝廷大臣!
衆臣心中一片冰涼之意!
禁衛齊刷刷圍在四周,面色寒冷威嚴,隱隱帶着殺伐之意,直讓所有朝臣感覺到太后果決之意!
所有朝臣面色沉重而壓抑,心口如同壓着無數塊巨石,可只能等着別人大發慈悲搬開!
靜穆王一派面色更是沉重至極,可在沉重之下,卻隱隱交織着一種詭異的激動,因爲,這正是時機!
皇上失智,怎麼高坐九五?
連安王已被褫奪封號,定罪通敵,眼下,就只剩下靜穆王與能擔大任!
可向來孤寂無謂,漠視一切,靜穆王正是最好的繼位人選!
這,就是他們獲勝的契機!只要趕緊將確鑿消息傳出,靜穆王便可名正言順讓這失智的皇帝退位,讓這垂簾聽政的太后,滾出朝堂!
小皇帝失智,太后,已經失去了名正言順的權利!
就連鎮南侯沉穩的雙眸裡都隱隱一片動搖之色!
小皇帝,是他方家的血脈,坐上九五之位,他自然全力扶持!如今,小皇帝竟然失智,沒了名正言順之名,他是否還太后?
太后,說到底也就只是個公主而已!
太后冷眼看着殿下羣臣交頭接耳,更是將鎮南侯這番遲疑納入眼中,隨即,太后鳳目一凜,滿是深邃寒意,卻是意味不明地開口道,“鎮南侯,隨哀家一同去看看皇兒。”
鎮南侯神色藏斂滄桑面下,不動聲色跟着太后走入了殿後。
太后一走,羣臣頓時交頭接耳,更有甚者,作勢耍弄官威,威嚇禁衛,想要離開大殿!
可迴應他們的,只有無數禁衛齊刷刷拔出佩刀,冰冷的寒光順着刀刃獵獵透骨!
羣臣一驚,一股鋪天蓋地的寒意從腳底直竄而上,淹沒殆盡。
而跟着太后走入殿後的鎮南侯,如此親眼所見之後,威嚴的面色陡然沉抑下去。
在儺娘安撫之下,小皇帝神情恍惚呆愣,果然是癡傻了!
太后掃了一眼,立時喝道,“況太醫人呢,還未請來?”
剛來的落霜嚇得普通一聲跪倒在地,顫聲道,“太后,況太醫,還沒找到!”
“廢物!”太后怒喝一聲,“繼續去找!”
落霜連滾帶爬離開後,太后面色殺伐陰厲,轉而看向面色沉抑的鎮南侯,徑直開門見山冷笑質問道,“鎮南侯莫非,還想改換門庭?”
聽出了太后的殺意,鎮南侯肅然斂了斂面色,沉聲道,“太后言重了!”
太后脣角一扯,露出幾分嘲諷嗤笑,可鳳目裡斂着的殺伐戾氣,卻詭異地沉了下去,只見太后神態雍容而冷冽地輕輕釦着桌案,視線似笑似諷地挑看着鎮南侯,篤定至極的陰沉道,“鎮南侯所要的,不過是方家血脈者爲皇!”
鎮南侯滄桑的面色看不出神情,可卻不動聲色地聽着太后繼續。
太后冷笑一嗤,“可是,你要想清楚,他們,誰能保證你方家血脈爲皇?只有哀家,才能保證!這就是一場賭,鎮南侯要是賭不起,當真讓哀家笑話!”
“且不說皇兒失智能否治好,但皇兒的身體並無大礙,只要此次除了叛逆之臣,這九五之位,便仍有方家血脈!哀家可以承諾,日後皇后之位,必歸方家!只要你方家女兒爲皇兒誕下龍嗣,封太子,定儲君,繼皇位,這天下,就還是方家血脈之下!”
太后話音沉重而詭異,卻字字直中關鍵!鎮南侯只覺心口猛烈巨顫,有一種說不住的狂肆張揚,正在胸口洶涌!
沒錯!他要的,就是這掌控天下之人,有他方家血脈!
鎮南侯斂了斂面色,才精光內斂地沉聲道,“太后是說,讓長玥……?”
“沒錯!”太后鳳目寒涼一片,“就看鎮南侯舍不捨得這個小女兒,敢不敢賭這一場了!鎮南侯,你要知道,無論是老三、老七還是十五,你對他們而言,都不是雪中送炭,頂多算是個錦上添花,長玥就算嫁給他們,誕下孩兒,這天下,也未必有方家的機會!”
鎮南侯目光沉抑地停頓片刻,終於肅然一斂,滿是厲色,“太后所言不錯!助他們,我方家頂多維持存在,可若是太后得勝,日後便是我方家輝煌不衰!長玥爲家族犧牲,是她的榮耀!”
“好!”太后這才寒厲一笑,沉聲道,“哀家剷除叛逆之時,就是方長玥晉封皇后之位之時!”
家族大業,犧牲一個女兒算得了什麼!太后早已看透了鎮南侯!
……
而在朝堂大變之時,況晉函遠遠瞧着朝堂禁衛圍困的動靜後,當機立斷迅速尋了個藉口離了宮,太后的人自然找不到他的蹤影!
而就在他剛剛離開宮門,太后的命令全然傳達下來,封鎖宮門,任何人不得隨意出入。
況晉函一離開宮門,便飛速轉入了一處偏僻民屋,屋內,等着他的,正是尉遲曄與素鳶,還有輕紗遮面的伶顏,以及另外幾名九伶樓的人手。
“宮中已亂。”況晉函一進屋,便簡短明快的道。
尉遲曄面色頓時一喜,緊接着,便是迅速道,“好!伶顏,安排人手,以最快的速度透露給連安王,宮中的情況,靜穆王那處,以我的名義也通知過去。”
“好!”
緊接着,尉遲曄纔看着桌案上的地圖,指着一處道,“素鳶,你去這一處!”
“況兄,你不要回宮了,太后多疑,又久尋你無蹤,就算救治小皇帝的希望寄託於你,也必已起了殺機。你便去這處。”
“伶顏,你這裡。”
“你們,一人去這裡,一人去這裡。”尉遲曄指着另外兩人,謹慎安排道。
待衆人統統點頭,尉遲曄才神情一斂,滿是正色期待,“各自就位後切勿輕舉妄動,看到我的信號之後,再一同行動!行動完成之後,各自分散撤離,我們,在北彌匯合!”
最後再次叮囑幾句後,此屋衆人才徹底散去,各處就位,只留下尉遲曄一人!
尉遲曄輕輕咳了咳,才滿面淺淺笑意,微微眺望了一番北彌的方向!
默嘆,入心,字字有力。
北彌,我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