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衾香的懷疑合情合理,但宣綾靖倒是覺得,桑莫不會做下如此惡毒之事。
能讓衾香如此憤恨,可想而知,那陣法對南喬質子的影響,絕不是零星半點,想到上一世聽聞的南喬質子瘋了的事情,說不定,這南喬質子之所以會瘋,皆因這宅基之陣。
而接下來,衾香的話語,正好驗證了她的猜測。
“郡主,奴婢是……南喬人,是當年陪同二皇子一同來到東淵的婢女,二皇子被太后安排在那庭院生活了不到數月,就時常頭痛欲裂,太醫更是束手無策,最後,二皇子就因難以承受的劇烈頭痛,徹底瘋了。在二皇子瘋之前,曾叮囑奴婢假意投誠太后,以待解救時機。”
“那也就是四年前,二皇子瘋之前,就已經感覺到了自己身處的環境有問題?甚至謀劃好了你的出路,更爲自救定下了計劃?”宣綾靖意味頗深地抿了抿脣,按照年齡來算,四年前,那二皇子纔多大,竟已經有了如此隱忍以及長遠的謀劃,若不是在東淵爲質,南喬朝政恐怕能有一番新景象了,當真是可惜了。
宣綾靖暗暗咂了咂舌,有些惋惜地笑了笑,才又示意衾香繼續。
衾香點了點頭,“二皇子經天緯地,胸懷大才,若非身陷囹圄,必有一番作爲,只可惜天妒英才,太后卑劣,才落到那般下場,請郡主一定要救救我家主子!奴婢萬死以報,二皇子也必會銘記在心。北彌敗亡,想必郡主也心有慼慼,如今南喬君主昏庸,國之不存,若能救出二皇子,二皇子必能重掌國政,有二皇子相助,北彌未必沒有復辟的機會!”
宣綾靖卻只笑而不語,待衾香話音落下,她才繼續道,“可你尚未說清楚,爲何你會如此肯定是宅基的問題?”
衾香面色隱隱難看了幾分,猶豫片刻,最終卻豁出去一般絕然道,“奴婢曾經請教過祝勐!宅基問題,便是他告知的奴婢!”
“祝勐?”那豈不是阿越師兄……宣綾靖頓了頓。
“是!東淵一直只有藺翔懂這些,但藺翔是太后的爪牙,奴婢根本不敢輕舉妄動,直到祝勐的出現,奴婢才終於有人能夠一問!”
“他……爲何會幫你?”
“奴婢幫他偷取太后身邊的南海鎮顏珠用做了交換。”
難怪當初祝勐能夠從太后身邊帶走了南海鎮顏珠,原來是有內應相助!雖不知師兄爲何會與衾香有所關聯,但想必其中也是有幾分機緣巧合。
難怪衾香對她的態度前後反差如此明顯,初見時,衾香恐怕只是奉太后之命前來,直到祝勐告訴她南喬二皇子宅基之下的陣法影響,衾香纔對她起了別樣的注意。
從那之後,她與桑莫在欣沐軒探討陣法、加之後來研究凝洄古陣的繪製的陣圖,恐怕才讓衾香漸漸決定了要求助於她。
而衾香這句話,也終於讓宣綾靖明白了她爲何有意隱瞞。
盜取南海鎮顏珠的事情,若是讓太后知道此事,衾香必死無疑。
衾香雖是有求於她,可說到底,只是情勢所迫,根本談不上信任與否。
如果只告訴她宅基之事,就算她不幫忙,也不會隨便拿着太后的秘密去張揚,可一旦說出了南海鎮顏珠這件事情,就相當於送了一個把柄到她手中。
可是,這並不能成爲她要冒險去違背太后的理由,至少,如今並不適合,就算真要相助,也要等到東淵大亂,太后自顧不暇之時。
倒時,有南喬西殊共同相助,北彌的重立,也會順利許多。
略略斟酌一番,宣綾靖才帶了幾分沉意地開口道,“救二皇子之事,我可以答應你,但……不能是現在,必須等到一個合適的時機。”
“可是——”衾香面色急躁不安,“二皇子他……雖然瘋了,可那種劇烈的頭痛卻仍是折磨了他整整數年,痛不欲生,二皇子最近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奴婢怕……他撐不了多久了!還請郡主想想辦法,儘早相助!”
聽聞衾香的話,宣綾靖回憶地想了想,上一世,在慕亦弦登臨大位之前,也就是在她到達東淵不到一年,來年初春左右,宮中確實傳出了南喬二皇子的死訊。而之後,就是皇上高燒失智,東淵局勢大亂的時候了。
照此看來,這南喬二皇子恐怕真如衾香所說,撐不了太多了,怕是隻剩一兩個月的時間了!
若是南喬二皇子撐不住是在東淵大亂之前,她恐怕真沒有機會接近他的住所去破陣了。
“衾香。”宣綾靖輕聲制止了衾香慌急不安的哀求,嘆了嘆氣,安撫勸道,“你既能在太后身邊潛伏多年,想必也不是無知之輩,你應該清楚,太后對我是何態度。且不說能不能破陣,只說如何不驚動太后接近二皇子的住所?如今我的一舉一動,皆會影響北彌降臣在東淵的處境,我,不可能會爲你們拿這麼多人的性命冒險。”
聞言,衾香面上的急躁僵住,整個人的氣息陡然沉寂下去,沉默無聲地跪在原地良久,之後,卻忽然擡起頭來,清淡的雙眸裡閃爍着一股說不出意味的孤注一擲,沉聲道,“郡主,你可知曉,太后爲何會如此對待我家主子?”
“爲何?”衾香眼瞳裡的那一抹孤注一擲的賭意,讓她生出一種莫名的好奇。
“我家主子在發覺問題的那段時候到瘋之前,得出了一個猜測!十六年前,南喬念妃,二皇子的生母,剛好隨同南喬皇上出訪東淵,也是在東淵皇宮生下的二皇子。”
宣綾靖並未打斷衾香的話語,只默默看着她,示意她繼續,想也知道,衾香要說的,不會只如此簡單。
“而十七年前,還是二公主的太后曾經與北彌有過婚約,被送嫁於北彌。”
宣綾靖點點頭,這件事,各國大抵都有記載,畢竟是關係兩國邦交的事情,她也聽父王母后提過,父王只愛母后一人,後宮更是別無他人,可想而知,當初這樁婚事並未順利。
“但北彌先皇無意此事,又將二公主送回了東淵。但很奇怪,在二皇子出生的那年,也就是北彌先皇將二公主送回東淵後的次年,北彌先皇再次出訪了東淵,二皇子說,他在南喬時曾聽念妃娘娘提及過,說是生下二皇子的那一夜,東淵皇宮十分混亂,似乎有傳聞還有誰生下了一名死胎,而北彌先皇先後來訪北彌的時間,相隔也正好近十個月。東淵太后如此折磨我家主子,說不定也是因爲藏在那一夜裡不爲人知的原因。”
宣綾靖面色漸漸沉了下去,有一股淡淡的冷冽悄然蔓延,“你不會是想告訴我,北彌先皇與東淵太后,曾經有過什麼關係?”
“不可否認,存在這種可能!”衾香咬了咬牙,直面宣綾靖渾身端莊威儀的冷冽,“與太后同氣連枝,當初那一夜的事情,也許就是對北彌餘孽追殺至斯的原因,也許正是太后爲何如此折磨我家主子的原因!郡主身爲北彌原重臣大將軍的女兒,難道就不想爲曾經的舊主弄清楚北彌滅國的緣由嗎?!郡主若能救下二皇子,二皇子一定會告訴您更多當年的事情,就算不知,二皇子也可以幫您去從南喬念妃口中探知!”
衾香這話,言下之意,已經明顯是在猜測雲府投降是真是假了!難怪會有那一股孤注一擲的賭注神情!
這明顯,就是要用這件事,賭上一把她對原北彌的態度了!
若是答應了,就擺明了她對原北彌,仍舊有意,這番有意落在東淵諸人的眼中,無異於反叛了!
可衾香說的事情,雖然她並不覺得慕亦弦會是因爲太后的原因纔對北彌懷有那般不死不休的殺心,但不可否認……也許確實,另有隱情。
上一世,她極力追查,卻遲遲毫無線索的事情,這一世,竟然在她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從一個小小的宮女身上打開了缺口!
上一世,沒有殊月臺的拒婚之事,更沒有以郡主身份賜住宮中的事情,自然就沒有衾香被太后派來“盯”住她的事情,所以,完全讓她與衾香毫無交集,甚至衾香對她也更是沒有多少了解,不知她懂陣法之事,故而上一世,完完全全錯過了這一絲線索。
而這一世的陰差陽錯之下,竟然無心插柳那般,讓她意外接觸到了這一絲線索。命運當真是差錯半步,天翻地覆!
不可否認,她心中已然隱隱生出一種急切,想要將上一世都未查清楚的事情揭開!
就算這只是一絲還不能確定的線索,她也要查下去!
略略壓了壓心口隱隱翻涌的急切,宣綾靖故作斟酌思量了片刻,才終於沉聲道,“我可以答應你,但只能是年關大慶那天,那日有宴,太后必然出席,而喜氣渲染之下,宮中防備也會弱上許多。你若有所佈置,可以先去安排。最好能將二皇子住所附近的宮女全部調開。我會想辦法離開一個時辰。”
衾香驚喜地瞬間愣住,隨後反應過來,才連連叩首,感激涕零,“多謝郡主!多謝郡主!郡主大恩,奴婢必定萬死以報!”
宣綾靖淡淡瞧了衾香一眼,心緒仍舊沉浸在衾香所說的十六七年前的事情中,不由揮了揮手,示意衾香離開,神思才又漸漸沉了下去。
素鳶看着衾香離開,纔回了屋內,便看見宣綾靖那雙清透的雙眸間,交織着滿滿複雜的情緒。
素鳶也不忍開口打擾,只靜靜陪同片刻,而後又去準備好了溫水,才喚宣綾靖去沐浴歇息。
夜色寧靜,心緒卻是難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