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世旋先前還只是一閃而逝的愧疚,此刻已然全全漾了上來,宣綾靖心頭的疑慮也不由地放大了許多。
李世旋此刻若以爲她是爲了她的安危,而與慕亦弦交換了什麼,那這片愧疚倒還說的過去,可最初她剛進門,李世旋眸底的那一瞬愧疚又是爲何?
李世旋不顧性命的以身救她,怎麼說,也不該李世旋心有愧疚纔對啊?
宣綾靖覺得這李世旋比之最初更讓她有些好奇了幾分。
李世旋對外表現的雖然是忍氣吞聲、溫婉膽小的庶女,可她眸子裡,卻暗藏着一股堅毅!
欣沐軒那天,方長玥雖然那般言辭輕賤她,她雖然表現的忍氣吞聲,不敢駁斥,可那時,宣綾靖卻從她故作膽怯的雙眸裡,看見了一股少有的冷靜。
所以,當初她會覺得,李世旋是在與她一同看着方長玥那個跳樑小醜。
此刻李世旋的神情表現,又讓宣綾靖看到了她的另一面。當初,她以爲李世旋是個暗藏城府與心機,不露鋒芒的庶女,可此刻,她卻看到了她的隱忍與真性情,似乎是……另有隱情?
不過李世旋既然不說,她也不會強加探究,只叮囑李世旋好好休息,李世旋將符鑑令遞還與她的同時,卻拒絕了她的建議,說是如今府上,因着符鑑令的影響以及郡主的辦法,她的處境已經安全了許多。
見李世旋如此堅定,宣綾靖也不再提讓她換地方的建議,畢竟,平北郡王府對李世旋而言,確實不算是好地方,反而會帶來更多潛在的危險。
從李世旋那兒取走了符鑑令後,宣綾靖便徑直去向了府,好在剛好在門口碰見了桑莫,聽聞慕亦弦此刻不在府中,宣綾靖也免了與慕亦弦再行碰面,囑託桑莫將符鑑令還給慕亦弦,又囑託了幾句話,宣綾靖這纔回到了平北郡王府中。
而府,慕亦弦傍晚回府時,桑莫便遞上了宣綾靖送回的符鑑令。慕亦弦淡淡看着,幽寂淡漠的神色沒有絲毫變動,只淡淡將符鑑令收了起來。
而桑莫卻有些遲疑地道,“殿下,郡主還有幾句話,她說,幫您破陣,算還了您借符之情,還請您,不要忘記您的承諾。”
話音一落,慕亦弦整個人驟然沉冷地可怕,本還燒着暖爐的屋內,寒意一瞬鋪天蓋地,讓桑莫都控制不住瑟縮地抖了抖。
慕亦弦瞳眸幽沉完全不見情緒,只冷冷問了一句,“西殊大皇子回來沒?”
“沒有。”桑莫搖了搖頭,因着寒意,語速都不由加快了幾分,“阮寂從說沒看到西殊大皇子回來的蹤跡,難不成……那西殊大皇子意識到身份暴露,直接回國了?”
“不可能。”慕亦弦雙目幽寒如潭,視線落在自己左腕的燭心鐲上,薄脣微動,寒意凝實,“他的目的尚未達到,不可能半途而廢。”
……
而事實,也正如慕亦弦所言,在慕亦弦與宣綾靖啓程回都的前一日早晨,聞人越剛剛趕到無蜺山腳下。
路上,他花了一番波折,才解掉了阮寂從下的壓制內息的毒,而後才能全速趕路,潛入了北彌境內,到達了無蜺山腳下。
可自從無蜺山半腰往上走,他隨來溫潤沉穩,隨和從容的神情卻一分一分凝固下來,直到滿是凝重之色。
無蜺山一路而上,毫無阻擋,本該有陣法的地方,沒了陣法,本該有風水法陣的地方,也沒了風水法陣,無蜺山頂上,樹木斷折,屋舍倒塌,狼藉一片,像是發生了一場大戰。
而一直隱居於無蜺山的師父,不見了蹤影,他尋遍了整個無蜺山,也沒尋到丁點蛛絲馬跡。
聞人越溫和瑩潤如琥珀的雙瞳間凝滿了沉冷之色,整個人本來柔和無鋒的氣息也瞬間滿是錚錚鋒芒,隱隱待發。
雙拳漸漸收緊,似乎都能聽見咯吱咯吱的骨骼聲響!
誰敢毀了無蜺山?他一定不會放過!
師父,一定不會有事!
目光一寸一寸掃過被毀得一片狼藉的無蜺山頂,聞人越沉着俊朗的面龐,瞳孔縮得緊緊的,冷厲、憤怒、回味、懷念,種種複雜的情緒交織成一片。
聞人越沉默地站在這一片狼藉之中,就這般一動不動地維持了一個時辰,才終於神色全然斂盡,在滿面讓人心慎的沉寂之下,飛快離開了無蜺山。
……
東淵盛都,平北郡王府,皎卿閣。
宣綾靖與素鳶前腳剛回郡王府不久,後腳,衾香以及其他派去李府照料李世旋的宮女也跟着回到了府上。
聽衾香回稟了緣由,宣綾靖大抵也明白了李世旋的體貼好意。
衾香以及那些宮女怎麼說也是太后賜給她的,明日便是受邀入宮,同賀年慶的日子,若是將這些宮女繼續留在李府,難免不會落人口實,讓人趁機煽風點火,說她根本不把太后放在眼裡之類的。
李世旋雖然是忍氣吞聲的李府庶女,但卻並非沒有頭腦,既然她將衾香一衆遣回,想必是對自己的安全有了足夠的把握,宣綾靖便也沒再多說什麼,只問了問李世旋的身體狀況,便打發了那羣宮女退下休息,只將衾香留了下來。
諸人退盡,空蕩蕩的外間一下子只剩了她們三人,屋內撲哧撲哧的暖爐依稀作響,宣綾靖神色淡靜地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着暖爐,一語不發。
她在等着衾香開口。
衾香剛被派到欣沐軒時,舉止疏離恭敬,不卑不亢但卻也沒有絲毫討好親近之狀,更從沒有逾越半分本分,可方長玥大鬧欣沐軒之時,衾香卻一反常態地拼命相護,這已經不僅僅只是本分,明顯逾過了她一直固化的分界線,向她這邊偏移了太多。
心中大抵有了猜測,離開盛都安置李世旋之時,她才故意將衾香留下來照顧李世旋,從李世旋被照顧的情況來看,衾香對於她的命令完成的十分不錯,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此殷勤,根本與不溫不火,恭敬疏離的衾香完全不符。
既然有如此不符,那隻能證明,衾香有求於她。
現在,按捺不住的自然該是衾香,她,有的是耐心。
衾香微微垂頭立在下首,雖然並未擡頭,她也能感覺有一道溫和的視線時不時落在她的身上。
而這道視線雖然溫和,可有一種說不出的內斂貴氣蘊藏其中,讓她渾身緊繃,絲毫不敢放鬆輕視。
這一道溫和的視線裡,分明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穿透力,在溫溫和和無聲無息間,就能洞穿一切,讓她無處遁形。
宣綾靖並不說話,隻眼神瞧了瞧素鳶,素鳶領會了她的意思,便靜悄悄地走到了門外,以防有人偷聽。
衾香知道,郡主這番舉動,是在暗示她,可以說了。若是錯過這一次機會,也許,就真的沒機會了!
衾香面上沉默,心頭早已洶涌不斷,猶豫掙扎。
宣綾靖也不急,仍是神情懶怠地撥弄着暖爐。
終於,衾香面色絕然一閃,撲通一聲跪在了宣綾靖的面前,沉沉叩了一首,才道,“請郡主,幫幫我主子!”
“主子?”宣綾靖斟酌地思量了會這二字,才意味深晦地道,“你的主子,是誰?”
“郡主可聽說過,南喬質子?”
“南喬二皇子……聶君厝?”宣綾靖想了想,遲疑地道,上一世聽說過,不過按她所聽到的消息,這南喬質子不是在太后執政後一年,東淵北彌正開戰期間,被送入東淵爲質後沒過一年,就瘋了麼?
“正是。”衾香向來冷淡的的眼中沉痛之色濃郁至極的閃過,“奴婢懇請郡主出手相助,奴婢萬死也會報答郡主大恩!”
宣綾靖審視而探究地盯着衾香面上的決絕神色,良久沒有出聲,直到衾香有些焦急之色,她才淡淡開口道,“何事?且先說來聽聽。”卻並未直接應承。
“請郡主,幫奴婢破解一個陣法!”衾香又是重重叩首,這次,卻伏跪於地,久久不起。
宣綾靖神色淡然沉穩地看着她叩在地上久久不起的頭,心裡卻忽然有些好奇……衾香一個小小的宮女,竟也有陣需要破除?
這東淵宮裡的水,當真是深淺莫測,就連個小小的宮女,也如此神秘。
“何陣?”宣綾靖氣定神閒地問了問,並未透出太多情緒。
“南喬質子所住庭院,宅基之下的陣法,具體情況奴婢也不知,只知在宅基之下,暗藏陣法。”衾香憤憤地道。
宣綾靖卻突然勾了勾脣角,眼眸微眯,眸光狹長而幽深,視線一瞬不瞬落在衾香身上,意味不明地道,“依我所看,你並不懂陣法,怎麼會知道宅基之下暗藏陣法?”
這衾香,分明是有意遮掩着什麼。
衾香兀的一愣,完全沒預料到郡主回突然如此直接質疑,面上瞬間滿是猶豫之色。
宣綾靖卻不甚在意地忽而輕笑了笑,“我不會逼你,你也可以不說……但你要清楚,南喬質子所住的宅院,宅基暗藏玄機,那必然是太后首肯的事情……按我的處境,我的身份,沒有必要的原因,我不會自尋死路,與太后公然作對。”
衾香猛的一咬牙,“郡主!請您一定幫我主子,除了您,沒人能幫他了!”
“這世上,懂陣法的並不止我,在這東淵,不是還有另一人嗎?”宣綾靖抿脣笑了笑,並未應承。
沒想到她話音剛落,衾香便是剋制不住的憤怒至極地低吼道,“郡主,誰都知道,六年前,和太后攜手聯合,才把稚子推上帝位,他們都一夥的。正如郡主所言,在東淵,除了您,就只剩身邊的那個桑莫知曉陣法之事,說不定當初那宅基的陣法,就是他佈下的!否則,還有誰懂陣法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