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綾靖定了定紛亂陳雜的思緒,眸光終於沉靜無波下來。
她先是不放心地回頭瞧了瞧仍被困於陣內的慕亦弦,確認慕亦弦無法聽到他們的談話後,才終於薄脣微動,深晦難明地道,“這裡,與我師父有何關係?”
那祭司探究的神色絲毫未變,陰沉沉的目光一瞬不瞬凝在她的身上,沉默間不知思索着什麼,良久,卻不答又反是問道,“你與離開的那小子,是否師出同門?”
宣綾靖有些奇怪地凝了一眼那突然改變提問方式的祭司,他這般提問,難不成只要確認她與阿越師兄是否同門,他就能確認她的師父是何人?
可她此刻,卻並未回答,反而先是確認地問了問,“他,已經離開了?”
若是阿越師兄還在此處,她反而不知能不能當着師兄的面承認了。
這種針對阿越師兄的防備之心,上一世時,從來不曾在她腦海之中出現過哪怕一絲,可這一世,卻讓她近乎直覺的心生防備,說不清道不明,可卻又實實在在地讓她無法揮去。
細細想來,不止是清合渠那初次相見,就連之後的數次見面,她都能依稀從阿越師兄身上感覺到那一股似乎全全針對她而來的寒冽之意,甚至,她有一種恍惚而離奇的錯覺,她覺得,阿越師兄對她,懷有殺心……
正是這一抹錯覺的殺意,讓她的信任再難全然託付……
可更有一種理智,掙扎地告訴她,阿越師兄爲了幫她復辟北彌,犧牲了他自己最渴望最摯愛的自由與悠閒,她不該僅僅只因爲難以捉摸的直覺,就否定一切……
正是因着這一份掙扎,所以,她只能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阿越師兄有難,她會去盡力相救,可對於她的身份,她卻只能閉口不言。
“不錯。”那祭司的回答,也讓宣綾靖略略鬆了一口氣。
確認阿越師兄已經離開,宣綾靖才微微抿了抿脣,勾出一抹笑意,輕聲道,“我與他,確實師出同門,他是我的師兄。”
“難怪。”那祭司應聲回了一句,而後便是不耐煩地吼道,“那你也趕緊滾吧,非我族類,不可多留!”
可宣綾靖卻並未挪動腳步半寸,她的眸光早已再次落回了仍被困在陣中的慕亦弦身上。
慕亦弦此刻面色淡漠沉寂,並看不出絲毫不妥,可宣綾靖卻絲毫無法放下早就已經變成了習慣的擔憂。
而她更知道,就算慕亦弦此刻正承受着什麼變故,可若非是達到他所能承受的臨界,他也不會表露出太多。
他的冷漠,他的孤寂,早就讓他習慣性將所有的痛苦藏在風雲不動的冷峻神色之下,獨自承受。
“陣息有毒,燭丸可解。”那祭司的話仍舊響在耳邊。
就算慕亦弦此刻未露任何不妥,宣綾靖也知,那陣內已經不再是毫無危機。
而她更知道祭司這句話究竟是何意,燭心鐲內本有空隙,而那空隙之內,各存放着兩枚極爲珍貴的解毒聖丸,這件事,上一世在那盛放燭心鐲的木盒內,曾有一語註明。
上一世,在東淵那場奪權戰亂之中,連安王脅迫她於城樓之時,不僅僅只是抓了她,還對她下了極其歹毒、無藥可解的毒藥,而那時,慕亦弦便是取用的他手鐲之中的解毒聖丸,爲她解了毒。
陣內有毒,只有燭心鐲內藏有的燭丸可解,祭司這是要逼他們拿出燭心鐲了!
可此刻,他們所處之地,乃是核心陣法之中,根本不可掉以輕心。若是如那祭司所願拿出了燭心鐲,只怕是……
燭心鐲他們就絕無可能再帶走了!
而不用想也知,慕亦弦絕不會將燭心鐲放棄在此處。
就算要取出燭丸爲他解毒,也絕不能在這村落之中,絕不能當着祭司的面。
那麼,究竟該如何纔好?
宣綾靖姣好的峨眉緊緊蹙成一團,視線下意識地轉落到祭司頭頂之上的那塊牌匾。
若能毀去,就好了!
但可想而知,此物,絕不是輕易能毀的。
那麼……就只能……全力阻攔了!
宣綾靖心頭默默嘆息一聲,悄無聲息地按住心口處情不自禁翻涌而上的急切,讓她看着阿弦陷入險境……她真的無法無動於衷。
而陣中,慕亦弦自從聽見那一句粗噶陰沉的提醒,就已經感覺到了陣中氣息的變幻,更是如同宣綾靖一樣,感覺到了那種難以抵抗無孔不入的白霧,而隨着白霧的侵入,他隱隱竟能感覺到那種白霧似乎在侵襲他的神志,一分一分妄圖擊潰他的神志。
慕亦弦面色沉冷如霜,幽沉如夜的視線淡淡落在陣外祭司的身上,他亦是注意到了那祭司時開時合的薄脣,卻無法聽到陣外的聲響。
而就在他冷冷盯着那祭司之時,宣綾靖的身影卻突然闖入了他寒厲的視線之中。
慕亦弦沉冽的視線毫無自知地頓了半息,看着她安然無恙,他沉寂的心底說不清道不明地劃過了一抹安心。
而這突兀闖入慕亦弦視線的身影,正是因爲宣綾靖此際已然從陣法覆蓋之下走了出來,甚至正向着那祭司而去。
而因爲宣綾靖突兀的接近,那祭司冷厲陰沉的目光陡然瞥向她,滿是不耐的怒斥道,“你幹什麼?看在你師父的面上,我才容忍你離去,別不識好歹!”
宣綾靖無辜地笑了笑,“祭司勿惱,我並無冒犯之意,只是心中尚有一事不明,還請祭司不吝賜教。”
“何事?”那祭司不耐煩地道。
宣綾靖仍舊有意無意往前走着,面色卻滿是疑惑不解地道,“不知……祭司所說的燭丸,究竟是何東西?”
“哼!”那祭司頓時一聲冷哼,嗤笑地收回視線又看向慕亦弦,陰沉沉地道,“燭心鐲裡的東西!想要活命,就留下燭心鐲。若不解毒,他,必死無疑!”
宣綾靖知曉祭司這話絕不是威逼恐嚇之語,因爲此時此刻,慕亦弦的面色確實已經有些青紫,這明顯就是毒氣入侵的徵兆。
而慕亦弦此刻,卻全無動靜,只淡淡盯着祭司,整個人渾身氣勢全全斂盡。
雖是毫無動靜,可卻絲毫不敢讓人心生輕視之意,他雙眸幽冷,如有無數寒光閃爍其中,氣勢沉寂,卻更讓人感覺似乎醞釀着什麼驚天的風暴。
只一眼,便能讓人明白,他毫無坐以待斃之意。
見此,宣綾靖微微放了放心,才又繼續與祭司搭話道,“可我們根本沒有貴族所謂的聖物,祭司這般,豈不是有意爲難?”
“呵!”祭司又是陰冷嗤笑一聲,蔑視至極地道,“滿口胡言,倒不如你師兄坦蕩,真不是那人怎麼收了你這麼個徒弟!”
宣綾靖暗暗蹙了蹙眉,疑惑地道,“是我師兄說,我們有燭心鐲?”
“不是你們有,是他有!”那祭司陰冷一瞥,滿是憤怒,“敢拿普通的銅鐲戲弄我,要不是看在你師父的份上,豈能留你活路!”
而此刻,宣綾靖已然走到了祭司面前,距離祭司堪堪一步之距。
她站定,不再走動,反而更加疑惑不解地道,“可我們真的從未在貴族行過盜竊之舉,祭司您可以想想,您說的,燭心鐲遺失至今已有十七載,十七年前,我們不過數歲,怎麼可能有本事闖進這裡,還悄無聲息地盜走貴族聖物?”
“不是他,也必是和他有關之人!否則,我怎麼會在他身上感應到燭心鐲的靈物之氣!”祭司雙目冠火,驟然陰沉狠戾決意地嘶吼道,“而且我說的是,燭心鐲最早,遺失至今是十七載!你們,也有可能!”
什麼意思?宣綾靖心頭不可抑止地重重一沉,似乎有什麼東西正悄然要鑽出來,莫名有些心慌。
最早?
宣綾靖終於回想起之前聽見祭司那句“我族聖物最早遺失至今正好十七載”那句話時心頭拂過的怪異究竟是爲何了!
燭心鐲本就是兩枚,而祭司話中所說的最早,莫不是指,兩枚燭心鐲的遺失時間並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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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同時遺失的嗎?
心口不可名狀地窒息了半息,宣綾靖不知道此刻心頭間翻涌着怎樣的情緒,她更不知自己是如何開得口,她只能感覺腦海中忽的閃過一道荒誕可笑的猜測,繼而,聲音中便是帶着難以言說的慌亂與遲疑,喃喃開口道,“不知……最遲又是何時遺失?”
竭力壓着心頭的荒唐與可笑,她才能夠堪堪維持聲音不至於顫抖。
“三個月之前。”
而那祭司冷厲的一聲,瞬間將她所有竭力維持的自制力徹底擊碎,心緒一涌,亂作一團。
就算是當初在竹林之中醒來,發覺自己回到了三年前,她都不曾如此心神大亂過。
可是,祭司這句話,讓她腦海之中那一瞬閃過的荒誕,變得更加荒唐而離奇。
三個月之前,正是她重活回來的時候,正是她在那竹林間醒過來,發覺自己變成了阿玦的時候……
這時間,是不是,太湊巧了?
難道,燭心鐲是隨着她一起重活而來,所以,這一世本該在這村中供奉的燭心鐲才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嗎?
難道,這一世她所看見的燭心鐲,其實正是他們上一世所得的那對燭心鐲嗎?
這,是不是……太過荒謬?
“真的……沒有發現有人擅闖貴族盜走燭心鐲嗎?”宣綾靖乾澀地囁了囁脣,不知道自己此刻到底想要確定什麼,可若是不問,她心底的慌亂根本無法尋到一個紓解的口。
“沒有!”那祭司一想到有人悄無聲息盜走了他們的聖物,面色瞬間鐵青難看至極。
怎麼……可能……
宣綾靖在心底慘淡問出一聲,她與阿弦這次纔剛闖入此陣,祭司就鳴鐘示警,怎麼可能會有人不驚動一絲一毫就悄無聲息地盜走了這祖屋之中的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