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綾靖心底一緊,眼眸輕微一顫,難道她剛剛的神情泄露,被慕亦弦看見了嗎?
心中微微警惕,更是迅速定下應對之法,面上卻反而不再遮遮掩掩,反而方方地擡起了頭,故意將本已壓下的懷念回味再次浮上了眉眼。
她眉黛如畫幽遠沉靜,脣畔微抿,流連感嘆,“觸景生情,想起了故舊之地,殿下勿怪。”
“北……彌?”慕亦弦神色冷淡,越發難見情緒,幽瞳如霧,審視着她的神色,摩挲着左腕的動作卻一刻不停。
宣綾靖越發抿了抿脣,好似要掩藏住溢出脣齒的苦澀無奈,自嘲地笑了笑,“臣女因自小體弱多病,曾經在一處別院靜養多年,那裡,也有這樣一池溫泉,三面環山,自成壁障,常年霧氣繚繞,而那四周種着滿滿的桃花,藉着溫池的暖和,花期總是比尋常外界的要長些,芳香悠長,清寧怡神。”
真假參半的回答,正好解釋她之前的神情。
而此刻的說法,她也不怕慕亦弦去查,阿玦身子虛弱,每年她確實會將她接到常年暖和的地方居住一段時日,對外,就連雲凌也不知那地方究竟在何處。
如此的回答,慕亦弦的神色仍是沒有半分變化,只淡淡點了點頭。
二人之間的氣氛一時之間沉默下來,因着二人均無動靜,四周的霧氣又漸漸向着二人四周瀰漫而來。
溫暖的水霧籠罩周身,因着熱氣撲面,宣綾靖的面頰漸漸緋紅起來,再加上慕亦弦靜靜看着她的視線,一時間讓她忽然有些不自在起來。
就在宣綾靖想要開口提醒他剛剛她所問的安置李世旋的問題可否之時,慕亦弦凝滯良久的身形終於動了。
只見他從懷中取出一枚玉符,遞到她面前,淡淡道,“郡主子夜之前在郡王府靜候。”
待宣綾靖接過,他便不再言語,兀自大步離開了。
宣綾靖這才垂眸看向手中的符鑑令,東淵的符鑑之令,每位皇族之人都會擁有,背後所刻的數字則代表着在皇室之中排位第幾,這符鑑令等同於皇族之令。
而慕亦弦所給她的這符鑑令,背後所刻,正是十五,而這枚小小的符鑑,便可代表東淵。
他雖然沒有應允將李世旋安置在府,可卻給她此物,是讓她以他的命令去安置李世旋嗎?
還說到今晚在郡王府靜候,看來,也是讓她以此符鑑自由出宮了。
宣綾靖定定瞧着手中的符鑑,腦海中忽然想到一件事來,兀的,她脣角微微勾了勾,溢出一抹意味深長來。
這符鑑,來的倒是時候。
宣綾靖迅速回了欣沐軒,稍稍整理了一番,便帶着李世旋一同出了宮,出宮門時,示意宮門守衛所看的,正是慕亦弦所給的符鑑令。
而馬車一路前行,所走的方向,卻正是李府所在。
李府家主此刻並不在府上,前來府門口招待她的正是李府的當家主母,蕭念晴。
這蕭念晴與靜穆王的母妃蕭若雲和王駑的夫人蕭連錦正是同一輩,只是這蕭念晴是旁系遠親所出,所以這李府也算和蕭國老一脈只能說有些親緣關係。
而李世旋卻是李府庶出,和蕭太妃並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故而當時儺娘會說,李世旋和蕭太妃只能算做是有些親緣。
蕭念晴看見被素鳶和衾香以及另外兩名宮女擡進府門的李世旋時,眼中的輕蔑與殺機一閃而逝,宣綾靖這才明白李世旋所說的李府不安全究竟是何意。
李府當家主母想要殺她,她如果昏迷着被送回李府,恐怕,只能任人擺佈,死路一條了。
就在宣綾靖準備說話之時,從裡屋院內正走出來一個帶着面紗的女子,身姿曼妙,可見姿容,可嗓音尖銳,瞬間破壞了美感。
“這個賤人是死了嗎?真是晦氣,死了還不趕緊丟出去!”
見着所有人都不爲所動,那女子雙眉一橫,怒喝道,“你們是聾子嗎?本小姐讓你們把人丟出去,沒聽見嗎?!”
“姝兒。”蕭念晴和聲喚了一句,止住了李心姝的怒喝,“不得無禮,這位是月寧郡主,旋兒受了傷,郡主是特意送旋兒回府的,還不來多謝郡主。”
李心姝整個面容罩在面紗之下,並不能看清神色,可只見她的眼神,也能看出其中的輕蔑與嘲笑來。
“哦,你就是月寧郡主啊,倒是有幾分姿容。多虧太后照拂,封了你郡主吧,否則怕是要被賣到春蘭院那些下賤的地方去了。”
“你——”素鳶當即怒斥一聲,卻被宣綾靖眼神示意止住。
宣綾靖好似不甚在意地勾了勾脣角,輕笑一句,“春蘭院?聽李姑娘如此信口拈來,看來十分熟悉,應該是常來常往吧。不過既然姑娘話裡都看不起那地方,還是少去爲妙。至於本郡主,就不陪李姑娘同去了,雖然罩着面紗,但看李姑娘這身段,也知必是傾城之姿,小心遇上不法之徒纔是。”
“呵呵!”李心姝冷笑了兩聲,卻並未怒火衝冠,反倒是挑了挑眉,更是不屑,“郡主好一口伶牙俐齒,但願太后會照拂你一輩子吧,若是失了保護傘,不知郡主還能不能如此了。”
“多謝李姑娘提醒。”宣綾靖噙笑,意味不明地點了點頭,才又看向蕭念晴道,“李夫人,我今日前來,是受所託。”
說着,故意從昏迷不醒的李世旋懷中取出了符鑑令,這是還在欣沐軒時,她就提前放入的。
蕭念晴和李心姝看見她從李世旋懷中取出的東西瞬間瞳孔不受控制地一震!
宣綾靖卻故作不知,繼續道,“讓臣女將李姑娘送回李府,並囑託臣女尋個手腳機靈細緻的人好好照料。”
蕭念晴很快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定定盯了李世旋一會,眼中滿是沉色,片刻,卻全全掩下,只滿面溫和地笑道,“麻煩殿下和郡主了。請郡主轉告殿下,臣婦一定會派個手腳麻利的丫鬟好好照顧旋兒的。”
宣綾靖卻回以溫和的笑,搖了搖頭,而後視線一挑,看向了此刻仍在震驚之中的李心姝,輕柔道,“李姑娘與我萍水相逢,倒也轉着彎的好心提醒我居安思危,可見是個外冷內熱心善之人,不妨,就李姑娘來貼身照顧世旋吧。”
“你說什麼——讓我照顧她?”李心姝終於回過神來,當即不假思索地怒駁道。
宣綾靖只做未聞,仍是面向着蕭念晴和煦地笑着,“不放心李姑娘,臣女也不敢隨意指派個人照顧世旋,倒時出了岔子,怕是難辭其咎,只能拜託李夫人與心姝小姐了。”
說着,她又將符鑑令當着她們的面塞回了李世旋的懷中,扭頭對着衾香吩咐道,“衾香,你也留在此地,好好與李小姐一同照顧世旋,切莫出了任何岔子,若是世旋多傷了一絲一毫,怪罪下來,誰也承擔不起。”
她這話,雖是對着衾香交代的,可其實卻是在警告蕭念晴與李心姝。
不管李心姝能不能聽懂,至少,這李府夫人是個有心機的人,一定會懂其中的利害關係。
“是。”衾香當即應了是。
隨後,宣綾靖也不管蕭念晴與李心姝是什麼面色,又點了另外兩名宮女也在此照料後,便只帶着素鳶離開了。
見着宣綾靖離開,衾香這纔開口恭敬道,“夫人,不知世旋小姐的臥房在何處?奴婢等先將世旋小姐送回臥房休息。”
蕭念晴不露聲色地隨口喚了一名丫鬟,爲她們引路,等到此地只剩下了蕭念晴與李心姝二人,李心姝才眉眼一沉,憤懣地道,“母親,您怎麼能同意讓我伺候那個賤人呢!”
“姝兒!”蕭念晴沉聲喚了一聲,眉目自成威嚴,“這是的符鑑令,你難道要母親公然抗命不成?”
“沒想到這賤種竟然真的勾搭上了!該死的,這下,怕是更難把他們姐弟趕出府了!”李心姝不甘心地跺了跺腳,咬牙切齒道,“母親,難道就這麼算了?!”
“姝兒,母親教過你很多次了,遇事要沉住氣!就算再看不順眼,再沒有足夠的權勢碾壓之前,面上也要不露分毫,你看看你,剛剛面對月寧郡主什麼態度?”蕭念晴卻沒有應聲,反而忽然沉聲教育起李心姝來。
李心姝更是不悅地皺了皺眉,嘀咕道,“她本來就是寄人籬下,還讓不得人說。”
“好了!蕭太妃前幾日和母親提及,想要將你納給靜穆王殿下做側妃,你這等性子,嫁過去怕是不能安寧,靜穆王是個溫和的性子,你這脾氣也確實要好好磨一磨,李世旋那邊,你就且先過去照顧着吧!”
“什麼——母親!”李心姝當即一愣,不滿地正要駁斥。
蕭念晴厲色瞥了她一眼,“夠了!你先下去吧!”
李心姝面色一僵,冷哼了一聲,極度不滿地扭頭就跑了。
等到李心姝跑遠,蕭念晴才重重嘆了一口氣,繼而滿目冷厲之色瞥了一眼先前衾香等人離開的方向。
緊接着,從屋外款款走進來一人,朱釵搖曳,娉婷生姿,面上亦是罩着面紗,嗓音宛若黃鸝,悅耳動聽,“母親這是怎麼了?神色如此不悅。”
蕭念晴瞥了她一眼,神色瞬間緩和多了,只蹙了蹙眉不悅地道,“歌兒啊,李世旋迴來了,還帶着的符鑑令……”
聽着蕭念晴將剛剛的事情全全複述了一遍後,李輕歌輕和地笑了笑,“原來如此,難怪二妹剛剛如此生氣,二妹若要嫁入靜穆王府,這性子也確實需要磨磨,倒是個好機會,女兒倒是期待李世旋能早些醒過來,當好這個磨刀石了。不過這月寧郡主倒是有趣,可惜剛剛沒能會上一會。”
隨後,李輕歌的視線微微凝了凝,語氣莫名有些告誡的意味,“如今盛都已經是暗流涌動了,李世旋既然做到了這件事,這段時間,母親怕是不能動她了,必須大局爲重,否則,父親那裡……”
“母親知曉輕重。你放心吧。”蕭念晴點點頭,一副聽女兒之命的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