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尚未徹底明亮,就見未歸的連安王怒氣騰騰地從西殊驛館離開。
昨日的大雪在今日寅時剛停,觸目而及,皆是潔白之色,但此刻,映照着連安王仍穿在身上那一襲肆意張揚的紅色,頗有些刺目顯眼。
街道上起得早的零星商販詫異地盯着疾馳在稀薄的夜色中一閃而過的大紅人影,不知是誰如此張揚。
宮中的太后自然也早已收到連安王離府未歸的消息,但確定連安王妃不曾離開後,便只冷笑一聲。
就在連安王剛趕回王府不久,面上的怒火尚未徹底壓下,就聽管家來稟道,“殿下,楊國公來訪!”
連安王面色一僵,就連管家都輕易看出了幾分不妥,忙得問道,“殿下,您沒事吧?”
連安王這才僵硬地壓了壓怒火,而後吩咐道,“請國公前廳稍待,本王先去換身衣裳。”
管家這才奇怪地看了一眼連安王滿身大紅的昨日喜服,卻又迅速掩下疑慮,去前廳招待。
連安王換了一身深藍色衣服,又整了整裝束,才一抹笑意,迎着花廳內稍等了片刻的他的岳父岳母。
楊國公與楊夫人正在花廳飲茶,等着他到來,才起身拱手行了行禮,被連安王喚着岳父岳母無需多禮後,他們也沒再多爭辯,前後落座了下來。
一時沉默。
看着他們面色稍沉,分明是有事的模樣,連安王不由和煦地道,“不知岳父岳母今日前來,所爲何事?若是有事需要本王出力,不妨直言。”
楊國公盯着連安王看了看,似在思量,並未立即回答。楊夫人見狀,才窘迫笑了笑道,“倒不是什麼大事,闕兒一直伴在臣婦身邊,這突然嫁了人,臣婦頗有些想念……這才按捺不住地央了我家老爺帶臣婦前來……實在是讓殿下笑話了……不知闕兒可起了?能否讓臣婦去見見闕兒?”
“這……”連安王面上有一瞬遲疑,飛速斂下,卻被楊國公捕捉到了,當即沉了心神,腦海中不可抑止地回想起昨夜太后親信儺娘姑姑前來傳的話來。
儺娘說,昨日在臨河道街口,有兩方人馬大打出手,死亡數十人,官兵匆匆趕至,卻還是讓那羣人逃了。但聽那領頭的官兵說,他似乎看見有人拐走了馬車上的一名女子,而那兩方人馬大打出手也正是都向着那女子而去,那官兵看見那女子的面容,才覺得此事不對勁,但又不敢胡言,才只敢尋了個機會去向太后稟明瞭那事,他說,他好像看見連安王妃坐在那輛馬車之上。
儺娘離開後,他當即派人去府衙詢問了白晝時街口戰亂的情況,也剛好得知,那件事發生的時辰,正是闕兒坐在轎中被迎往連安王府的時候,而且確認那場亂戰之時,周圍並無連安王府迎親隊伍的蹤跡,那時,迎親隊伍早就過了那街口。
因此,他肯定那官兵定是看花了眼!
可卻又不時回想起儺娘離開時,那有意暗指的話來,她說,楊姑娘乃名門閨秀,素來知書達理進退得體,實在不該會發生他壽宴那晚的事情,但若是有人冒充,就另當別論了。
而正是這一句話,猛得拉緊了他腦海中深藏了十幾年的弦!甚至,讓他都立時生出一絲懷疑!而等他與夫人商討了此事之後,二人因疑心而忐忑不安,直想前往連安王府確認一番。
而此刻,看着連安王意有遲疑之態,他本就緊繃的弦陡然一震,當即有些質詰道,“殿下,我夫人只是想見見闕兒,殿下不該不允吧?難不成是殿下對闕兒不好,讓闕兒受了什麼委屈?!我夫人向來寵愛闕兒如同那心頭肉,就是闕兒不露絲毫,我夫人仔細一辨,也能瞧出不妥來……殿下可別說昨日剛娶了闕兒,就讓闕兒傷了心!”
“岳父您言重了,本王對菁闕一片癡心,求娶多次才終於得償所願,岳父您也是看在眼中的,本王又怎麼會讓菁闕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呢!”連安王連忙辯解道,但暗中神思卻有些沉,楊國公那句話,分明是在暗指他夫人能辨出楊菁闕的真假來!看來,太后當真是用了什麼手段引起了楊國公的疑心。
若是菁珞不開口,就連他都辨不出菁珞和楊菁闕到底有何差別,可楊國公卻說的如此篤定,還好昨日他提前問過菁珞是否有人能辨出她的真假來!
聽他此話,楊國公立刻接着道,“那就好,那便麻煩殿下派人帶我夫人去瞧瞧闕兒吧,夫人思念闕兒,昨夜未眠。”
楊夫人當即應和說自己實在是想念自己的女兒,請殿下通融。
連安王面色立時有些僵硬,卻被他遮掩着,只得應道,“那本王去喚菁闕前來,岳父岳母匆匆而來,怕是還未用早膳,本王吩咐膳房準備些,待菁闕前來,便一同用用早膳吧。”
“如此甚好。”楊國公這才露出一絲笑意,楊夫人也掩面而泣,做足了思念自己女兒的姿態。
連安王吩咐管家先在前廳招待,才轉身離開,卻在走出前廳的那一刻,面上故作的猶疑與僵硬瞬間褪盡,只剩陰沉。
想必太后也不會錯過這一場好戲,那他便拖拖時間等等好了。既然太后想看這場好戲,那便,讓你們看個夠,看個盡興!
就在楊國公與楊夫人闖入連安王府之時,盯在府外的暗哨當即有一人飛速離去,前往宮中通風報信。
太后收到消息時,陰冷一笑,當即道,“儺娘,備攆,哀家出宮去瞧瞧,省得國公被老七糊弄了過去。”
而太后轎攆離宮之後,盯在宮門的素鳶也當即回欣沐軒稟報。
宣綾靖抿脣笑了笑,卻又有些心神恍惚地斂了斂眉,才道,“素鳶,說我身體不適,去請況太醫前來瞧瞧。”
素鳶先是一憂,以爲她真身體不適,待見着她回以一笑,才明白過來,忙的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
而此時,連安王府。
在花廳已經坐了一個時辰的楊國公與楊夫人終於有些失去了耐心地道,“連安王殿下怎麼還沒回來?”
管家俯首安撫了句,才扭頭吩咐了一名丫鬟去內院催催殿下與王妃。
楊國公與楊夫人對視一眼,都有些沉色。
而在連安王尚未返回前,太后卻先到了,見着正坐在廳內的楊國公與楊夫人,面露詫色道,“國公與夫人怎麼也在此處?”
楊國公與楊夫人立刻起身行禮,楊國公讓位太后上座後,暗中有些懷疑之色,太后昨日派人來暗示他那事,今日又親自前來,不難讓他有所懷疑,是否別有居心……雖是有所疑慮,但他面上卻故作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夫人想念闕兒難眠,這不,老臣只好帶她來瞧瞧。”
待衆人落座後,楊國公才隨口問道,“太后怎麼出宮了?”
太后哪裡看不出楊國公地防備之色,只淡淡應了聲,模糊地道,“哀家找老七有些國事商談。”
見狀,楊國公也不便再問,一時間,廳內又沉默下來,直到丫鬟們捧着早膳魚貫而入,才又有了幾分聲息。
而就在楊國公正壓着怒意再次催促管家時,連安王終於姍姍而來,匆忙先向太后行了一禮,纔有些心疼歉疚地道,“菁闕有些疲憊,本王剛剛讓丫鬟喚醒她,讓她起身前來,可聽丫鬟說,菁闕翻身又睡了過去……要不,等幾日回門,本王再帶菁闕一同回府拜見國公與夫人?”
楊國公目色微沉,楊夫人卻當即面露絲絲疑色,拿捏不定地瞧了楊國公一眼,纔沒做聲地垂着頭。
楊國公遲疑地瞥了太后一眼,才緩了緩沉鬱之色,只和藹道,“既是這樣,那倒是應該讓闕兒好好休息,那這樣吧,讓丫鬟帶夫人去瞧一眼,了了思念罷了,動靜小點,應該也打擾不到。”
說完,楊國公目光沉抑,盯着連安王,是在審視辨別,問道,“殿下,你覺得如何?”
太后坐在上位,默不作聲瞧着這一幕,甚至露着絲絲笑意,看不出任何別樣心思。
連安王目中隱約閃爍一瞬,才遲疑地道,“菁闕確實太累,本王也不忍心看她受累,也不等回門之日了,等菁闕醒來,本王便帶她回國公府拜訪如何?”
見着連安王一直推三阻四,楊國公終於大怒,喝道,“殿下,您究竟是什麼意思?是不是闕兒出了什麼事,怎的一直推推阻阻,不讓我夫人見闕兒一面!”
楊夫人也趁勢擔憂急道,“闕兒出了什麼事啊?殿下,您讓臣婦瞧瞧闕兒吧。”
連安王明顯硬着頭皮道,“菁闕怎麼會出事呢?想必是岳母思念過甚,胡思亂想了。”
楊國公徹底大怒,竟是顧不得太后在場,斥道,“殿下,老臣將女兒嫁給你,是看着你癡心一片的份上,你若不善待闕兒,老臣就算以下犯上,也絕不會善罷甘休!今日,老臣一定要見到闕兒!”
他本還懷疑是不是太后見他與連安王連成一線,纔有意挑撥,可連安王如此幾番推卻,當即讓他的懷疑瞬間從太后那處偏向了連安王那處。
難不成昨晚太后派親信前來轉達的話真是出於好意?
而如果太后所言乃是真實,那究竟從何時,闕兒就換了人?還演出那檔子事來自毀名聲,只爲了成全連安王將楊府拉入同一陣線!這一刻,楊國公只覺自己顏面盡失,顧不得場合,已然勃然大怒,信了起碼七成!
這一刻,就連看着連安王的目光也不見了看着女婿時的慈愛,反而滿是厲色寒光與被欺瞞戲弄的羞怒!